孤城闭_米兰lady【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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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回答:“看过了,没有。”

  “再去看看她耳后,”今上凝视秋和,目色温柔,“这次她一定是抹在那里试的。”

  公主果然过去查看,随即笑道:“爹爹说对了,秋和右耳后有块指甲大的红印。”

  秋和已是大窘,略略退后深垂首,讷讷道:“官家,秋和非有意……”

  “不必解释,我明白。”今上说,“这些香料用得多的东西,少有一次便能调好的,你总会反复试……只是如今你手下也有几个女孩子了罢,何以现在还是在自己身上试?”

  秋和轻声答道:“她们年纪尚幼,用香料总是不好的。”

  今上闻言又笑了:“你自己也才多大呢……满十四了么?”

  秋和略显犹豫,却也只能如实答:“还差两月。”

  今上颔首,道:“回头我告诉楚尚服,让她调两个十六七的内人给你使唤,试香药之类的事就命她们做罢。”

  秋和拜谢,但却未顺势接受:“秋和谢官家恩典。只是秋和肤质不好,对香药敏感,故最适宜充当试药者。香药若秋和都可用,便不会有损诸位娘子肌肤。如果换别人试药,她们肤质若qiáng过娘子,香药的些微毒xing没在她们身上显现出来,给娘子们用了岂非大大不妥?还望官家收回成命,试药之事还是jiāo给秋和做罢。”

  今上叹叹气,转首对苗昭容笑道:“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想帮她也帮不上。”

  苗昭容笑而看秋和:“这孩子,看来非得请官家把你调离尚服局才行了。”

  秋和忙摆首:“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今上与苗昭容相视而笑,亦不就此话题谈下去,转言道:“快起来。我见席上有铜钱,你与徽柔刚才是在簸钱么?继续玩罢。”

  秋和再次谢过官家,起身还席,公主也过去,又开始与她簸钱。

  秋和手异常灵巧,动作优美轻柔。公主撒子时总是哗啦啦地弄出很大声响,而她则不,每次抛撒接子声音都清脆而不刺耳,纤手翻飞如蝴蝶,那沉甸甸的铜钱在她的挑拨下竟也有了落叶般的轻盈,随她手势起伏,上下飘游旋舞,把一串单调重复的动作演绎得很是好看。

  今上坐在一旁抬眼漫看,间或与苗昭容闲聊三五句,眸光却总会悠悠回转到那两个簸钱的女孩身上,唇角含笑,目中脉脉,尽是爱怜。

  这日他也曾注意到面生的我,经苗昭容介绍,他很快记起富弼一事。

  “怀吉,这名字不错。”他微笑着问我,“是你原名还是入宫后改的?”

  “入宫后改的,”我回答,又补充说,“这名是张平甫先生给我取的。”

  “茂则?”今上语气有些异样,然后是一阵短促,但足以令我察觉的沉默。

  我心下忐忑,不知哪里答错,但今上旋即神色如常,温言道:“既来了这里,旁的事不必再管,少结jiāo苗娘子阁分外的人,只服侍好公主便好。”

  我答应,他遂让我退下,未再说什么。

  晌午过后,秋和yù告辞,却又被苗昭容的几名侍女挽住,纷纷要向她学新发式,秋和少不得一一教她们,半日时光又这样消磨过去。苗昭容留她在阁内用晚膳,待她终于可以回居处时天已尽黑。

  我主动请命送她出门,迅速回房取了崔白的《秋浦蓉宾图》藏在袖中,再提了灯笼带她离开。

  走出嫔妃宫院门,见四下无人,我才取出画轴,告诉她崔白离画院时所托之事。她接过画轴,面呈浅笑,目中却有泪盈眶。

  “崔公子……还会回来么?”她低声问我。

  我从她略带颤音的话语里闻到忧伤的味道,这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为了不致她失望,我只能答:“也许……以后会吧。”

  她勉qiáng笑笑,谢过我,然后匆匆道别,紧搂着画轴离开,一转身,右臂即微微一抬,应是在拭泪。

  此后秋和仍是经常来仪凤阁,亦常去俞婕妤处,皇后偶尔也会叫她过去。终日这样忙碌,破晓前便入内宫,往往又要到天黑才归,难怪以前总寻她不到。

  某日又在仪凤阁待到很晚,依然是我送她出内宫。她那时显得十分疲惫,面色青白,走路也略有些摇晃,我问她要不要歇歇再走,她说不碍事,连催我回去。我最后虽停步,终究有些担心,一直目送她。

  她走到皇仪门前,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我飞奔过去,见她意识模糊,左右又无内人经过,我便抱起她,yù送她去尚药局。

  那是一段较远的路程。其间经过内东门司,恰逢张茂则先生自内走出。

  他看见我们,颇惊讶,问了缘故,然后以两指探秋和脉搏,须臾,道:“倒无大碍。你这样抱她去尚药局太辛苦,不如进来,我给她施以针灸,应该很快会好。”

  带我们到内东门司厢房内,他取出一盒金针,略加几针于秋和头、颈处,不过片刻秋和神色便已缓和。张先生温言嘱她勿紧张,继续施针,待一炷香燃尽,才拔出金针。

  秋和面色好了许多,曲膝施礼道谢,张先生道:“董内人无须多礼。你只是劳累过度,睡眠不足,才有如此症状。往后要注意休息,多保重。”

  秋和低首答应。张先生又道:“听楚尚服说,你夜间回尚服局后还要调制妆品,教导小宫人,这样歇息时间便没多少了。我明日向皇后说明,请她只让你在后宫做半日事罢。”

  秋和含泪拜谢,张先生避而不受,让我送她至居处。

  送秋和归来,我再入内东门司,张先生尚在洗针消毒,未曾离去。我向他道谢,他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又不是为你施针,何必谢我。”

  我赧然低头笑,问他:“先生学过医术?”

  “我年少时在御药院做过事。”他轻描淡写地说。打量我服色,又含笑道:“不错,进阶了。恭喜。和你一起进宫的那些小孩子,很多没你有出息。”

  我谢过他,踟躇半晌,再问他:“可是,对我们来说,进阶升职就是有出息么?”

  他微微蹙眉:“你这孩子,在想什么?”

  但他语气中并没有斥责的意思,更接近温和的询问,故此我有了勇气问他我思索多年的问题:“进阶升职就是我们入宫后的目标么?那么升职又是为了什么?”

  他一怔,暂时没回答,我便再问:“先生你现在是内西头供奉官,勾当内东门,掌宫禁人物出入和机密案牍的内外传递,是宦者中的高官了,但你依然衣着简素,食不重味,待人也和蔼宽厚,并不像别的位高权重者一样以打骂下属为乐,那你的乐趣在哪里?你有愿望么?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他沉吟良久,最后说:“你的问题,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给你答案。但现在,你只须做好官家和苗娘子让你做的事,别的,不必想太多。”

  (待续)

  夜语

  3.夜语

  “哥哥。”

  清眸不染半点尘埃,公主满含期待地这样唤我。我猝不及防,丢盔弃甲。

  她是在央求我为她捉刀代笔,写她父亲命题的文章,论“君子所xing,仁义礼智根于心”。

  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姑娘,却无耐心读那些儒家经书,而今上对她学业颇关注,常过来查看督促,往往留下一堆作业命她完成,初时不过是抄写经书兼练字,到后来便要求吟诗作文了。

  有次我见她要抄写的内容太多,她写得辛苦,遂趁旁人不在,悄悄为她写了几页。模仿他人笔迹誊写的工作于我来说轻而易举,公主见了大喜,从此一旦作业稍多,她便来求我为她代笔。

  我为她写了两三次便不肯再写,反复向她解释翰墨之妙与文章jīng义非自己钻研领悟不可得。她连称知道,却又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磨我答应了,但很快又会有下一次。

  这次竟是纯粹的捉刀。终于我下定决心,冷对她请求,无论如何不再答应。

  她双目一瞬,命侍儿取茶去,书斋中只剩我与她二人,她挨过来,两手一牵我袖子,轻声唤:“哥哥。”

  我的心,犹如被她手指轻轻挠了一下,骤然收缩。

  她满意地欣赏我几近怔忪的表qíng,然后垂下眼睫抿去笑意,拉着我衣袖摇了摇,又做哀求状:“哥哥,就帮我写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晚膳前再不写完,又要被爹爹骂。”

  我能说什么?此qíng此景,哪怕是她叫我去死,我亦会欣然领命。

  我默默坐下,她欢笑着如一只小雀儿般扑腾着跳来跳去,为我铺好歙州澄心堂纸,在端溪龙香砚中磨好廷珪四和墨,再亲手递给我一支宣城诸葛三副笔,最后自己搬来个紫花墩,爬上去跪坐在上面,双肘支在书案上,笑吟吟地侧首看我写字,且不时称赞。

  这声“哥哥”就此成为我无法摆脱的魔咒。公主喜欢用它令我俯首遵命,但有时也会莫名地这样唤我,不带任何目的。

  偶尔当着旁人面她也会叫我“哥哥”,起初诸宫人大惊失色,说尊卑有别,要她改口,但苗昭容倒不以为意,说:“当年官家在chūn宫,也爱唤服侍他的内侍周怀政为哥哥呢。无他,对臣下略表亲近而已。”

  “公主无兄长,官家的养子十三团练也已出宫外居,她多少是有点寂寞罢。”韩氏私下对我说。

  今上无子,曾将汝南郡王允让第十三子鞠育于宫中,赐名宗实,授岳州团练使,故宫中人常称其“十三团练”。后来因苗昭容生下皇子豫王昕,今上遂命宗实归藩邸,后来皇子夭折,今上亦未再召宗实回宫。

  “十三团练在宫中时,公主便称他为哥哥。你与十三团练差不多大,她见了倍感亲切,才这样叫你罢。”韩氏说,但又道:“不过,我们身份卑贱,受贵人尊称是要折福的。官家做皇太子时,周怀政是主管东宫事务的入内副都知,常侍官家左右,官家便戏称他为哥哥。有一次,周怀政见官家在练字,便上前请官家赐他一幅御书,官家一时兴起,写了几个大字给他——‘周家哥哥斩斩’。本来是一句戏言,未曾想数年后周怀政与人密议,yù谋杀相公丁谓,请寇准为相,奉真宗皇帝为太上皇,传位于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官家。此计未成,周怀政终被斩首。官家可谓一语成谶。也有人说,周怀政受官家尊称而不知避忌,迟早会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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