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_米兰lady【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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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嫔御见她居然未戴冠子,大为讶异,皆转顾官家,等他表态。

  今上端详良久,最后含笑赞道:“这发样儿梳得好,昭容今日气色也佳,看上去倒似回到了十五六做女儿时。”

  苗昭容十分欣喜,忙唤了秋和过来,双双拜谢。

  于是众人对张美人妆容更为好奇,皆引首举目望向殿外,等她进来。

  张美人迁延许久方才入内。待其身影出现在殿中,又是满座皆惊。

  她头上约发珠冠广五寸,高盈尺,漆纱为底,罗绡为叶,大叶中叠细叶二三十重,上又耸大叶如楼阁状,每叶上络以金线,缀以雪白的番商珍珠,根据叶子大小依次递增,冠顶上的大如龙眼。

  但众人最感惊讶的倒不是这奢华珠冠,而是她身上穿的真红穿花凤织锦褙子。

  今日中宫戴缕金云月冠,前后加白玉龙簪,衣红褙子。

  嫔御逢节庆宴集,出门之前必会先遣人打听这日皇后服饰是什么颜色,以避免与其同色。而今张美人公然选穿真红褙子,实是僭越无礼之举。

  张美人在众人瞩目之下仍不疾不徐,施施然进到殿中,淡扫皇后一眼,再盈盈下拜,毫无惭色。

  皇后并无愠容,端然坐着受她一拜,然后微微一笑:“张娘子的冠子真jīng致,叫什么名儿?”

  张美人傲然答道:“叫冠群芳。”语罢,两剪秋水潋滟一转,顾向今上,像是静候他夸赞。

  而今上凝视着她,不动声色。须臾,徐徐抬手,以袖掩面,道:“满头白纷纷,更没些忌讳。”

  显然全没料到是这结果,张美人一时愣住。众目睽睽,而今上再不顾她,她不由低首,面颊泛红,像身上褙子的颜色褪到了脸上。

  “官家恕罪……”她低声说,“容臣妾告退,往偏殿更换冠子。”

  “去罢。”今上颔首,又加了一句:“顺便把衣裳也换了……今日这颜色并不衬你。”

  张美人答应,后退数步,再一转身,快速走出大殿。为她梳头的内人许静奴本来跟在她身后随之下拜,原本一脸自信,想是yù等美人介绍后再面谢天恩,哪知竟有这变故。静奴面容姣好,今上却只瞟她一眼,毫无与她对话之意,这使得她现在手足无措,不知当退当留。尴尬地独自跪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惶惶然跑出去追张美人。

  苗昭容与俞婕妤遥遥对望,眼角眉梢皆喜色。嫔御中有人以扇蔽面,有人将脸略转朝殿外,有人低声咳嗽,这些衍生的小动作亦都是为掩饰抑制不住的笑意。

  今上再与皇后及众夫人闲谈,聊些关于牡丹的散碎话题。等了半晌,终于又见张美人进来,这次换了紫褙子,珠冠已除,只挽了个简单的盘福髻。或许是有几分赌气,发上未着任何饰物,绷着脸,下拜后不发一言。

  今上一笑:“张娘子这发髻好看,簪朵花更妙。”旋即走到一株千叶紫牡丹“叶底紫”旁,亲自摘了一朵,簪在张娘子发上。

  娘子们见了都夸说很美,张娘子才神色稍霁。俞婕妤既见气氛转好,也敢开口说笑:“都说官家偏心,果不其然,有好的花儿朵儿都给了张娘子!”

  今上笑道:“你戴着那么大的花冠,若给你花,又该簪到哪里去?”

  俞婕妤闻言,竟当众两下摘掉冠子抛给顾采儿,然后一摊手,说:“现在我可没冠子了。”

  今上摆首笑,去摘了朵“倒晕檀心”给她簪在头上:“此花外沿深色,近萼反浅白,深檀点其心,可不跟你那冠子相似么?”

  随后又选了朵“潜溪绯”换了苗昭容头上的槐花球,道:“这花映得面色更好。”

  其余嫔御见状都围聚过来要求官家赐花,官家一一答应,给每人都簪了一朵。最后,到殿中开得最繁盛的千叶魏花旁,细细挑了朵好的,走回御座,簪在一直坐在那里含笑旁观的皇后的冠子上。

  公主见了喜欢,也拉着父亲的袖子说要花戴,今上便牵着她走下来,摘了朵“姚huáng”。公主还是垂髫幼女,头发上cha不住那么大的花,便接了拿在手中把玩。

  殿中一片其乐融融和美景象,皇后遂于此刻问官家司饰之事:“这新司饰,官家可选定了?”

  此言一出,适才笑语声又瞬间消散,众人皆屏息凝神静待今上的答案。

  “选定了。”今上说,目光迂回于董秋和、顾采儿和怯怯地躲在张美人身后的许静奴面上。

  “即日起,以尚服局内人……”今上眸光在秋和脸上略滞了滞,但终于掠了过去,转向另一位,“顾氏为司饰,掌朕巾栉之事。”

  答案揭晓,殿内有大半人愕然无语,连顾采儿也怔怔地并无反应。

  听适才今上对几位娘子发冠的评语,应是秋和当选才较为合理,何况秋和容貌远胜采儿。

  但起初略显紧张的秋和此时面色反而和缓下来,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零零星星地,渐有人道好,祝贺顾采儿,采儿这才谢恩答礼。皇后问今上因何判定顾氏胜出,他只简单答:“采儿做的冠子用料俭朴,却不失天家贵气,发式也梳得好。”

  (待续)

  七夕

  2.七夕

  此后帝后及众宫眷过琼林苑赏当季秋花,huáng昏时登金明池宝津楼开宴。

  这类宫中私宴,嫔御照例会自出银钱备几道菜肴供官家品尝。今日献的主菜是二十八枚江南新运至京城的一品新蟹,个大膏肥,被蒸得色泽金红,置于白瓷碟中,十分好看。

  岂料今上一见之下竟皱起了眉头,唤来任守忠,问:“如今这时节,京中竟会有此物?其价几何?”

  任守忠躬身道:“每枚千钱……这是娘子们的一点心意,节前特意嘱咐御膳局找来进献给官家的。”

  今上怫然不乐,环顾众嫔御,问:“这一下箸便费二十八千?”

  众嫔御无言以对。今上搁箸,并不食蟹。皇后见状,命内侍将蟹撤下,官家才肯进膳。

  帝后坐于殿中御座上,两侧嫔御座席依次分列,公主席位在今上之侧,虽离他最近,但并不相连,中间约有五六尺的距离。趁娘子们凝神看席间歌舞之际,公主弯腰低首,向父亲那边探身,压低了声音轻轻唤:“爹爹……”

  今上见她做此神秘状,不由微笑,亦向她侧身,低声问:“何事?”

  公主用她耳语般的声音继续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吃螃蟹。”

  “哦?”今上故意挑挑眉角,问:“为什么呢?”

  “我回头再告诉你。”公主抿嘴一笑,迅速坐直,然后转首对身后侍立的我说:“怀吉,给我剥个菱角。”

  晚宴后,有内侍入报说水殿前乞巧彩楼已扎好,于是今上牵了公主,并带那几位皇后与张娘子的养女前往。

  下楼时今上再提公主宴上所言,公主道:“爹爹不吃螃蟹,不是因为螃蟹不好吃,而是觉得太贵。如果吃了,传到宫外去,今年螃蟹还会更贵。就像爹爹说张娘子的冠子不好,其实不是冠子不好看,而是上面的珠子太贵……”

  “好了好了……”今上含笑打断她,“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

  公主笑着点头,又道:“女儿有一事想问爹爹,望爹爹如实回答。”

  今上许她说,公主遂问:“今日采儿、静奴与秋和,谁给娘子梳的发样儿好?”

  今上正yù开口,公主却又止住他,认真补充道:“爹爹一定要说实话。”

  今上微笑,回首看看身后,见只有王昭明和我紧跟着,其余众人尚离得远,便弯腰低声对公主说出了实话:“秋和。”

  公主嘟嘟嘴,不满道:“那爹爹为何不让秋和做司饰?孃孃、姐姐和我都喜欢秋和,难道爹爹不喜欢她么?”

  “嗯……喜欢。”今上笑笑,依然牵着公主手缓步走,语调温和从容,“但是,徽柔,我们越喜欢一个人,就越不能让别人看出我们喜欢她。将对她的喜爱形之于色,就等于把她置于风口làng尖上,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明枪暗箭会接踵而至,终将害了她。”

  公主蹙眉思索,又问:“爹爹是怕尚服局的内人嫉妒秋和?”

  “呵呵,”今上一抚她头发,“也许。”顿了顿,又说:“这话你且记住。真的喜欢一个人,就别对他太好,别让他人发现,甚至,也不要让他自己觉察到你有多喜欢他……”

  “哦……”公主似懂非懂,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呢?”

  今上微笑摇头,讳莫如深:“我回头再告诉你。”

  七夕之夜,京中贵家多以雕木彩缎结成一座彩楼立于庭中,名为“乞巧楼”。其上铺陈花瓜、酒炙、笔砚、针线,以及着彩衣的泥孩儿“磨喝乐”,夜间男童裁诗吟咏,女郎穿针呈巧,焚香列拜,称之为“乞巧”。

  今上命结彩楼于水殿前。檐下宫灯高悬,天上星河璀璨,池中秋水波光粼粼,且又有宫人以huáng蜡铸为凫雁、鸳鸯、guī鱼、莲荷之类,皆彩画金缕,点燃顶端灯芯后置于池水中任其漂去,谓之“水上浮”,与满穹星月相映成趣。

  公主先点了几个水上浮,又拿起磨喝乐玩,嫌其中的女孩儿衣裳不好看,遂对众女伴说:“我们给磨喝乐换几身衣裙吧,看谁做的最好看。”

  女伴们答应,各拿了一个磨喝乐,又纷纷取出罗帕、绢花等可用布片为这泥偶作装饰。公主则命人从池中摘了朵荷花,自己拆了几片花瓣,在那女孩儿腰上围了一圈,以丝带系好,扬手给众人看。皇后与几位嫔御在侧,皆赞她有巧思。

  待到了乞巧时辰,公主拿起七孔针,不一会儿便穿好线。众夫人又赞她,她却一摆手,直言道:“这孔快有铜钱眼儿那么大,线穿不过倒比穿过要难。”

  闻者无不笑。乞巧用的针是特制的,并非平常用的fèng衣针。针体扁平,上有七孔,但针眼极大,虽乞巧需要引线从七孔中依序穿过,但对八九岁的女孩来说相当容易。

  待女童们皆穿好针,公主率众焚香列拜于彩楼前。仪式结束,她意犹未尽,问皇后:“孃孃,这就没事做了么?”

  皇后含笑道:“昔日我在娘家时,还玩过一种游戏。先许个愿,然后拿一枚铜钱侧立着,以指去弹,让它转动。待其扑下,若正面朝天,此心愿即可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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