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_米兰lady【完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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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捉到了?”公主睁大眼睛问。

  “那当然,”张承照眉飞色舞地说,“那些馆阁士人都是书生,哪能反抗!不一会就全被抓到牢里去了。然后王拱辰率御史台弹劾苏舜钦监主自盗,王益柔谤讪周孔,王洙等人与jì女杂坐之类,要求官家一一治罪,甚至请官家诛杀苏舜钦和王益柔。而韩琦力谏,说陛下即位以来,未尝做过诛杀士大夫这样的事,一旦遽如此,必将惊骇物听。”

  公主点头道:“他们虽然是狂妄放肆了点,但也不至于要让他们掉脑袋。”

  张承照道:“公主真不愧是皇帝女,与官家想的一样。后来官家将苏舜钦除名为民,其余名士皆贬官外放,馆阁顿时为之一空,好长一段时间内要修书、修史、解经都找不到合适的人,朝报也停了许久。因一时找不到那么多进士中出类拔萃者补入馆阁,官家又有意惩才士轻薄之弊,王拱辰之党遂承意旨,援引了几个朴纯无能之人进去……”

  公主忽然双目一亮,问:“那个杨安国,就是这时候补进去的么?”

  张承照笑而颔首:“对,对,那个活宝就是这时补入馆阁的。”

  我一听杨安国名字,也不禁想笑。这人才疏学浅,言行鄙朴,每次为今上讲读经义,常杂以俚下廛市之语,以致宫内侍臣中官,一见其举止,已先发笑。一日,他为今上讲解“一箪食一瓢饮”,cao着满口乡音说:“颜回甚穷,家中只有一罗粟米饭,一葫芦浆水。”另外一次,又讲《论语》中“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一句。脩是gān脯,十条为一束。古人相见,必执贽为礼,束脩乃贽之薄者。这句话原是说,“从带着束脩薄礼来求见的起,我从没有不与教诲的”。而杨安国的解释则是:“官家,昔日孔子教人,也须要钱的。”今上闻言一哂。翌日遍赐讲官,其余众人皆恳辞不拜,唯杨安国坦然受之。这些事早在宫内传为笑谈,连今上在为公主讲解《论语》时也曾含笑提及。

  “此中可笑之人不只有杨安国,”张承照又道,“馆阁内剩下的彭乘也是个妙人啊!进奏院之事后,翰林学士出了个缺,官家想从馆阁文臣中选一个补进去,实在找不到太好的,就挑了年纪最大的彭乘。后来他为官家拟文章诰命,遣词用句尤为可笑。有次一位守边关的元帅请求朝觐,官家召来彭乘,跟他说了自己的意思,让他糙诏回复,后来彭乘在批答之诏中这样写:‘当俟萧萧之候,爰堪靡靡之行。’”

  公主大为不解,颦眉问我:“这句话好晦涩,是什么意思呢?怀吉你能懂么?”

  我微笑道:“臣也只能猜测。或许他是想说,等天气凉了便可启程。”

  张承照笑道:“就是这意思。官家的原话是:‘等到秋凉时,你就回来罢。’这诏书传出后,生生笑倒了几个翰林学士。那彭乘还挺爱用这一句式的呢。后来大臣田况知成都府,那时西蜀正在闹灾荒,田况刚入险峻的剑门关即发仓赈济,然后上表待罪,彭乘又拟诏批答说:‘才度岩岩之险,便兴恻恻之qíng。’又成一时笑料。今年彭乘得病死了,他的同僚王琪为他写挽词,还忍不住讥笑了他一下,在挽词中写道:‘最是萧萧句,无人继后风。’”

  公主伏案笑了半晌,才道:“原来这几年翰林学士中也混有这样的乌合之众。追究起来,也是那王拱辰的错。”

  也正因这点,令王拱辰更为天下才子名士所指摘。国朝颇重文章词学之士,鉴于真宗朝馆阁中有不少学识浮浅之人,今上特意指示:“馆职当用文学之士名实相称者居之。”为此提高入馆阁的条件,一时所选皆为天下jīng英,故本朝人才辈出,许多大臣既有政声,亦有文名,足以流芳千古,为国名臣。而进奏院之事导致馆阁取士原则更改,虽多了纯朴持重之人,但殊无灵气,凡解经,不过释训诂而已,更有杨安国彭乘之徒混迹其中,长此以往,于国于社稷总是不利的。

  但这些话我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跟公主说。她与张承照笑语一阵,忽然又问:“但那王拱辰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力,想害谁就害谁呢?”

  “因为他那时是御史中丞,就是负责监察百官的呀。”张承照回答,“御史台的职权是纠察百官,肃正纪纲,规谏皇帝,参议朝政和审理刑狱。朝廷还规定,御史若百日内不指摘时政,即罢为外官。就算王拱辰与别的官儿没私怨,他也得找人来弹劾,所以没事千万别得罪御史……说起百日言事的规矩,朝中还另有个笑话:御史王平上任将满百日,还未言事。同僚都很惊讶,但想一想,又说:‘或许王御史是有待而发,若进言,必是论大事。’有一日,终于听说他进劄子弹劾了,大伙奔走相告,一起悄悄找来他的劄子拜读学习,却见他所弹的竟是御膳中有发丝之事。他的弹词还这样写:‘是何穆若之容,忽睹卷如之状。’”

  刚一说完,张承照自己先就大笑起来,而公主未完全明白,一边吃青梅果子一边转而问我:“他的弹词是什么意思?”

  我含笑答:“他是说,皇帝正准备进膳,御容多么肃穆庄重,不料忽然看见一根头发丝在碗碟中安然盘卷着。”

  公主当即开口笑,不意被未咽下的青梅呛了一下,连连咳嗽。我正yù过去照料,张承照已抢在前头为她轻拍背部,并端茶送水。

  公主喘过气来,道:“以前馆阁中人说台官不称职,原来并非无理指责呀!”

  张承照应道:“那是!若不是台官自己确有不足之处,欧阳修与他那些馆阁朋友也不至于频频拿这点说事。”

  公主又笑道:“说起来,云娘关注的事也跟王御史差不多呢。如果我不好好吃饭,她就会向我姐姐进言弹劾。等下回,我也让爹爹封她做御史。”

  云娘即她的rǔ母韩氏。很快联想到苗淑仪,公主又说:“姐姐也是呀,如果觉得我不听她的话,就会去向爹爹或孃孃弹劾我……不过她的官儿比云娘大,就封她做御史中丞吧。”

  我闻言低首笑,公主看着我,故做严肃状:“你笑什么?你也常gān坏事,有时我不想写字读书,你也会去告诉我姐姐……可以算是个侍御史知杂事。”

  我收敛笑意,朝她毕恭毕敬地躬身,道:“公主,请恕臣直言。臣窃以为,公主迁臣为翰林学士更为妥当。”

  “为何?”公主问。

  我回答:“因为臣要随时准备应对公主垂询,为公主讲解经义,更每日值宿,不时受命为公主代拟内制文章诗词……”

  “咚”,一声轻响,是公主把一枚青梅掷到我两眉之间。“你又在拿我取笑!”她嗔道,但那一抹佯装的怒意,很快消失在其后笑靥中。

  我抚着眉心只是笑。她凝视我片刻,忽然说:“不过,怀吉,你那么好学,如果没有入宫,今年你十八岁,也可以去考状元了罢?如果举进士,要做翰林学士真是不难的。”

  我笑容消散,心中五味杂陈,不辨悲喜。

  公主再展开那张朝报,看着上面的奏名进士名单,又微笑道:“但是如果那样,我就不会认识你了。或许只能在爹爹御集英殿召见新科进士时,登上太清楼远远地看你一眼,在心里想:‘这个状元郎还挺好看的。’如此而已。”

  (待续)

  状元

  1.状元

  公主设想的这qíng景,果真发生在三月,当然,那好看的状元郎并不是我。

  崇政殿殿试后数日,今上御集英殿,此次贡举的最终结果便在那里唱名宣布。按惯例,彼时后宫女子可以随皇后登上与集英殿相邻的太清楼,一睹新科进士风采。

  那日太清楼上布彩幕珠帘,皇后御座设于楼东,公主坐在她身边,宫眷于其后依序列座,唯张贵妃授意亲从内侍另设座于太清楼西侧,彩幕绣扇,色彩样式皆与皇后所用的相近,从楼下望去,似两宫并列。

  此次入宫参加唱名仪式的举子约有四五百人,分成两列进来,陆续在集英殿前站定肃立,皆着白色襕衫,青天丽日下,满目衣冠胜雪。

  唱名时辰到,礼乐声止,举子与旁观诸人皆屏息静气,等候殿内的皇帝拆号宣布进士名。

  少顷,今上亲自宣读的状元名字经由六七卫士齐声传胪,响彻大殿内外:“进士第一人——江夏冯京。”

  举子队列内漾起一阵涟漪般的轻微骚动,之后有一位年轻士子自内走出,不疾不缓,迈步朝殿中行去,身形秀逸,意态从容。

  太清楼上的宫嫔大多按捺不住,纷纷倾身向前探视这新科状元,无奈隔得略有些远,他不久后又进到集英殿中,具体眉目宫嫔们不及看清,忍不住相互顾问:“你看清楚状元郎的模样了么?”

  此刻在皇后身边侍立的内殿承制裴湘笑道:“这位状元郎的仪容相貌,可能是国朝有史以来的状元中最好的。”

  裴湘是本朝最有才华的宦者之一。他的养父,真宗朝内侍裴愈善吟咏,有诗名,裴湘本人亦爱读书,再经裴愈悉心培养,少年时文采已堪比进士,如今在秘阁供职,负责图书校理,职务几近文臣。明道年间,今上御便殿,试进士诗赋,一时兴起,遂命一旁伺候的裴湘做试题。裴湘欣然领命,一挥而就。阅读其诗赋后,今上嗟赏,左右中人亦为之动色。从此后但凡殿试,今上都会命裴湘在侧伺候,不时为他查看进士试卷,传报答题内容。因此新科进士的qíng况,裴湘也相当了解。

  他这句话,激起女子们一片嬉笑惊呼,个个眸色流光,越发好奇了。苗淑仪从小在宫中长大,看过好几届的进士,这时开口问裴湘:“比起十九年前的王状元如何?”

  她是指王拱辰,如今距他天圣八年及第时已有十九年。

  裴湘答道:“王侍郎那时才十九岁,虽然俊秀,但略显瘦弱青涩,似一株青竹。现今这位冯状元比他那时稍长几岁,丰姿秀美而无清寒气,立于众举子中,如盛开的唐棣般炫目。”

  皇后听了微笑道:“裴承制书画皆佳,形容起人来也跟作画似的。”

  “臣惶恐……”裴湘含笑欠身:“臣只是如实回答苗娘子问话……冯状元才学也是极出众的,在殿试之前的乡举、礼部试中皆为第一,加上今日唱名结果,那是真正的三元及第了。”

  三元及第的状元国朝史上原只有四人。听他这样说,众女子对后来的进士唱名也不怎么关心了,聚过来只管问裴湘状元之事。籍贯、年龄、出身、殿试的诗赋内容都问过后,有一个大胆的内人脆生生地问了一句:“状元郎可有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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