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_阿堵【完结】(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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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天晚上,按照当地风俗,得找新郎官的未婚兄弟在dòng房睡一晚压chuáng。

  江自修把留白之外的九个人叫到屋里一审,结果只剩下自律自守的舒至纯和纯洁无瑕的罗纹。

  章糙、熟宣入世早,老练成熟,成亲两年了,章糙孩子也已经半岁。七个搞技术的弟子,水墨丹青不必问,异域归来那三人,个个忸怩不安,就连看起来文静又端庄的玉版,被东家问到的时候,也只能红了脸低着头:“我我我……”

  江自修心qíng复杂。儿女大了,都不中留啊。这些水灵灵的孩子,哪一个不是江家花大心血力气栽培出来的?那般用心的教养,就算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早养出骨ròu之qíng了。只可惜了死掉的几个……世上的事,怎能不打折扣呢?留得住这些,已经幸之又幸了……

  最后拍板,由硕果仅存的舒至纯和罗纹共同承担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

  生宣笑:“你俩可得加油了啊,谁落后了可就找不着人压chuáng了。”

  鹤哥笑得更邪:“至纯要做圣人,且由得他。罗纹啊,哥哥明天就带你去开眼界。”

  一片嘻嘻哈哈。

  这一觉还没睡到五更,压chuáng的两人就被前来铺房的大婶大姐们轰了起来,还不小心让这些泼辣大方的婆姨吃走不少嫩豆腐,跌跌撞撞爬到西厢院子厅堂里。

  兄弟几个都没睡,正在这彻夜长谈呢。除了预备做新郎官的留白被拉走上头去了,其他人全在。

  看见他俩披着里衣láng狈不堪的进来,众人哄堂大笑。

  章糙、熟宣冲鹤哥、生宣一伸手:“愿赌服输,拿来吧。”

  后两人不qíng不愿的往外掏银子,一边嘟哝:“不公平啊,你们两个故意赚我们……”

  “这就显出已婚人士的优越xing了,哈!”章糙全无一点当爹的样子,把银子抛起来又接住。

  刚刚坐定的两人听明白了,合着这伙人正在打赌他俩什么时候起chuáng呢!

  水墨看看旁边裹着被子缩在太师椅上的丹青,笑眯眯的这个瞅一眼,那个瞅一眼,脸色却已经白得很了。

  “至纯,你送丹青进去。”

  “我不嘛,师兄,让我待在这儿——我舍不得你们……”

  “你现在不睡,晚上婚宴的时候还想不想上桌了?”水墨板脸。

  丹青只好可怜巴巴的望着大家。舒至纯起身,连人带被子抱着送进房里去。

  生宣看看大师兄:“丹青……究竟为什么病成这样?还有,他的手……问他自己,总不肯说。我们也不敢再问。”

  “唉,此事当真说来话长……”

  舒至纯把丹青放到chuáng上,掖好被子,拉把椅子在chuáng前坐下。

  “哥……”

  这一声“哥”唤得舒至纯心里酸甜苦辣,全搅和一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握着他的手不放。

  最后轻轻道:“我不该走,不该走……如果我一直陪着你,也许……”哽咽起来。

  丹青慌了,挣扎着起身:“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是我自己不好,我犯糊涂,我跟他赌气,我……”顿住。

  “你终于肯告诉我了。”舒至纯叹道。仿佛怅然若失,又仿佛如释重负。

  “……我听大师兄说,你是……从宫里回来的。”

  “嗯。”

  “他——待你好不好?”

  “好。”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留下?”

  “就因为太好了,所以不能留下。”停一停,问:“哥,做官有意思么?”

  “你不把它当成官来做,就有意思了。”

  丹青笑。哥也开始和自己打机锋了。

  舒至纯沉默一会儿,道:“过两年我入朝,倒要看看他怎么个好法。”

  丹青忽然想:“只怕甩不掉江大少那个拖油瓶。”没敢吱声。

  困极了,舒至纯扶他躺下,看着他合上眼睛,睡熟了,这才回到前厅。

  水墨正说到最后:“……这件事,有些关窍,只有丹青自己知道,咱们也不必再问了。如今只要他好好回来了,往后开开心心的,其他无须计较。就算是个大概,你们也能听出来,此事gān系极大。都是自己兄弟,我想不用啰嗦什么吧?”

  舒至纯接过话头:“丹青既然已经回来,东家只怕要把南边的生意重新做起来。如今朝廷有广开边贸的意思,”转头对鹤哥道,“师兄不妨向东家建议,在凉州增设一处分号,也可供你们往来中转。”又对水墨道,“东南海外同样大有可为。”

  “至纯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说出来的,都是方便说的话。”

  水墨放心了。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十一月二十六,真是忙碌、喜庆、热闹而又洋相不断的一天。

  先是大清早去迎亲,留白被一众姑姑婶婶挡在门外,红包递了一个又一个,也应付不来那百般刁难。新郎官还没急呢,新娘子自己受不了了,顶着红盖头从窗户爬了出来。

  上花轿前,新娘子必须哭嫁。江可努力试了好几把,恁是笑岔气,倒把媒婆保姆急得要哭。

  按说新娘子应该由哥哥背到花轿里,江通那小身板,事先又缺乏演练,晃了几步差点把妹妹摔下来。最后只好让跟着去迎亲的舒至纯以哥哥身份把新娘子送进花轿……

  总而言之,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总算出了门,起了轿,拜了堂,进了房。

  这一天,江家老宅从院子到各处厅堂,摆开六十六桌鱼翅海鲜流水席,招待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除了本家亲戚,蓝玄带着下一辈的几个年轻人代表蓝家前来致贺,让江自修和蓝紫喜不自胜。

  水墨丹青师兄弟十个人正好满满当当一大桌子。可惜新郎官不能一直陪着,喝了三杯,就上各桌敬酒去了。

  一时欢声笑语,觥筹jiāo错。

  忽然,在门外迎宾的福伯冲进大堂,一边跑一边冲着首桌的王梓园江自修喊:“老爷,东家,快看!看!是谁回来了……”

  大堂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当先一个,长身玉立,笑意盈盈,定睛看去,不是瘦金是谁?

  ——瘦金的归来,为这场婚礼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第63章

  瘦金归来,如何惊喜,如何激动,如何亲热,不必细表。

  直到婚礼后第三天,江自修才顾得上和王梓园一起,细细询问瘦金这几年的经历。

  又过了两天,派人来请海怀山。却未进厅堂,而是直接到了后花园。江东家就在廊下候着神医先生。

  寒暄几句,边走边聊。

  “世事难料啊。谁能想到,失踪四五年,官府报了身亡的弟子,还能回来。”

  “吉人天相,东家有福。”

  “说起来,又有谁能想到,怀山先生竟然是丹青的亲舅舅。这次多亏了先生援手,真是丹青和我们的福气。”

  “唉,说来惭愧,我这个舅舅实在未尽义务。丹青能得东家和师傅教养成人,才是他的福气造化。海某感激之qíng,难以言表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转到池塘一侧的水阁前。

  海怀山放眼望去,水阁后边是池塘,前边一片开阔,如果有人接近,老远就能看见。再仔细瞧瞧,水中石块植物和阁楼的格局都颇有玄妙之处。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看海怀山上下打量,江自修谦虚一句:“让先生见笑了。”

  “这房子盖得很高明哪。”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这宅子里最新的屋宇,也有一百多年了。”

  两人上了楼。江自修也不关门,窗户随意敞着。八角形的水阁一共四个房间,攒心而建。在其中一间最里边的墙上摸摸,无声无息打开一扇门来。原来水阁轴心处中空,恰好形成一个小小四方屋子。

  海怀山心想,看这意思,是要谈机密中的机密了。心里大概也有数,等着江自修开口。

  “同瘦金那孩子一起回来的,是西蜀羌族首领钳耳。他二人qíng投意合,这也罢了。不过……”

  这个头起得有点远。好在神医是高人,有的是耐心。

  “把他们找出来,又千里迢迢送到乾城的,是现任益郡太守。”

  “哦?”

  “先生也觉出蹊跷来了?当年向我们宣布死讯的,可不也是益郡太守。”

  海怀山看着江自修。

  “据瘦金说,他最近才知道,当年我们报官寻人,益郡太守府曾经寻到西羌。钳耳用一样东西,换得他们答应隐瞒消息。这样东西,就是……先生曾经提及的乌青糙。”

  二人对望半晌。海怀山道:“这么说,瘦金这孩子能回来,是皇帝陛下着意送的一份大礼了。”

  “固然是为了要叫丹青高兴。不光如此,这份诚意和魄力——”

  说着,江自修指指桌上的紫檀包金盒子:“咱们年轻的皇帝陛下,这是要把你我牢牢绑在他的战车上啊。”

  婚礼前夕某个晚上,和东家师傅单独说话的时候,丹青把装着宝印的盒子拿给江自修。

  “东家,这个你收着好不好,我拿着实在太麻烦。”

  江自修打开盒盖,拿出来看一眼,当场震住。王梓园过来瞅瞅,立刻石化。两人都是超级大行家,马上认出是什么东西,动了什么手脚。

  原本想着,逸王把丹青掳走,多半关乎私qíng,却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话又说回来,已经做了皇帝的逸王又把这方印送给丹青,这私qíng的分量也够吓人的了。

  江自修捧着皇后宝印,战战兢兢看了一会儿,双手jiāo给王梓园。

  王梓园接过来,翻起印章单看印文。

  “奉天承运,恒寿永昌。”

  这线条,这布局,这气派,这意境……

  ——说是假的也没人信啊。

  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子里,问道:“丹青,你是为了它……把身子熬成这样?”

  “算是吧。我只有七天时间。”

  王梓园可以体会到外行无法想象的惊心动魄。这样的临仿,把命搭上是完全有可能的。

  作为一名近乎狂热的艺术工作者,王梓园一时在艺术和生命之间难以选择。若是换了自己,只怕也一样不要命。丹青能活着回来,实在是上天眷顾。听说还有一幅《四时鸣玉山》,可惜无缘得见。这方印竟然能被丹青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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