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武赤红着眼,跨前一步正想说什么,被关文给拦住了。他沉着声道:“为何休孙氏,孙叔心中有数,不必我再多言。同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彼此之间都要留些脸面。今日孙叔这般气势浩大地来我们关家,事qíng闹开了,对孙家也没什么好处。孙叔还请掂量掂量。”
孙培一时之间顿住了话头,他也不是不知道这般找上门便是彻底撕破了脸,但架不住家中女儿哭闹,昨儿才被女儿要死要活地闹了一场,只觉得头疼。
从中调停的两个大汉趁机劝说孙培。孙家在荷花村是有些根基的,孙培也算是个明理人,关家呢,关文这一辈人丁兴旺,壮劳力也不缺,在村里人缘也不差。这两家要是闹起来,终究是有些不好看。
孙培踟蹰间,后面一个妇人却是突了出来,尖着声骂道:“大侄子倒是说说你们关家为啥休我女儿?你自个儿都娶了个窑姐儿回来,却任由你弟弟休了我孙家清清白白的女儿,黑白颠倒都不是那么颠的!娶婊子进门休我孙家姑娘,你们还得意了不成?没这个说法!”
关文一下子寒了脸,正走到堂屋门口的李欣也一下子顿了脚步。
孙培低声骂道:“妇道人家,不要多嘴!”
那妇人尖声回说:“老娘替我闺女讨回公道,你个死鬼做你的缩头乌guī!”
“对,给咱侄女儿讨个说法!”
“关家要是不接侄女儿回去,这事儿没完!”
“大舅哥别被关文的话给唬住了,侄女儿的事可是关乎孙家面子名声的大事儿!”
“爹,娘说的对,不能就这么着回去,妹妹她现在还闹着呢……”
……
孙家那边此起彼伏的声音乱作一团,关文脸色越来越黑。关武死命捏着拳头,忽然低声对关文说道:“大哥,我不怕孙家,也不怕以后的名声,大不了把脸都甩了不要,这条命也豁出去,我也不能让孙家踩着咱们关家,让爷爷和爹,还有兄弟妹妹们看他们的脸色。”
关文喝道:“我还没死,这事儿我还管得了!你说什么浑话!”
老关头吸着旱烟窝在一角生闷气,嘴里嘟囔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李欣端了碗茶给他,抬头却见自家公公搓着脸,挤出一团笑来对孙家当家人说道:“孙家兄弟,咱们有话好商量,好商量……”话里透着一股子的祈求劲儿。
孙家妇人顿时觉得底气十足,轻蔑地环视了一周看热闹的村里乡民,说道:“还商量什么?让关武去把我女儿接回关家来!休书的事qíng就当没发生过,否则……”
未尽的话中有着一丝洋洋得意的傲慢劲儿。
关武捏着扁担的手忽然扬起,“啪”一声砸在关家大门上,吓了孙家妇人一跳。他大吼一声道:“我说过了那女人我休了,我关家跟你们孙家再没有任何姻亲关系!要我接你们家女儿回来?你们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把她弄死!”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孙家妇人似是被关武这种目眦yù裂的表qíng给吓到了,一时之间也发不出声来。关武杵着扁担立在门口,以往略有些佝偻的背此时挺得笔直,“你们孙家以为捏住我的把柄就能对我们关家吆五喝六的了?我关武就是豁出这辈子的面子里子都不要,也不帮你们孙家破鞋养孽种!孙喜鹊自己都不知道她揣的种是哪个王八羔子的,想安在我关家头上?门儿都没有!老子今儿也不怕说了,老子就是没那本事让……”
“二弟!”关文bào喝一声,一巴掌扇了过去。关武怔了下才慢慢抬起头,看着关文眼中的祈求忽然无声地笑了,轻声道:“大哥,弟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种窝囊气,弟弟以后都不想再受了。”
说着望向关明道:“爹,儿子让您蒙羞了。”
关明老泪纵横,伸出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关武面向杵在门口的孙家众人,看着孙家妇人脸上毫不掩饰的焦躁,心头大快,像是解脱了一般道:“我关武没能耐让女人怀孕,跟孙喜鹊已经一年没同房了。所以,孙喜鹊肚子里的种,绝对不是我关武的!”
☆、第三十一章 孙家闹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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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撂,在场的人都惊了。
李欣豁然开朗,前头想不通的事qíng都一下子想通了。为什么孙家那般咄咄bī人毫不顾忌,为什么对孙喜鹊那么个人关明和关文却能表现地那么容忍,为什么她和她娘访荷花村时看到的孙喜鹊好像是笃定自己不会被休一样,极其傲慢。
原来是因为孙家自以为捏住了关武的七寸呐!
李欣瞅了瞅关武,这个男人木讷憨厚,看上去也颇老实,不像关全透着机灵狡猾劲儿,也不像关止承内心骄傲自满。李欣对他的印象不算突出,除了那次见识孙氏被休的场面,觉得关武还算是个有血xing的男人以外,其余的也并不了解什么。
但今天关武在那么多人面前亲口说自己是个“没能耐让女人怀孕”的男人,该是他下了多大的功夫才说得出口的?
要是照关武的说法,他和孙喜鹊已经一年没同房了,换句话说,这个事qíng他也隐忍了一年了。但凡是个男人有这样的隐痛,谁愿意让别人知道?关文关明肯定是知道的,所以一再容忍孙喜鹊,甚至孙喜鹊怀了孕,关家似乎也打算哑巴吃huáng连把这个种认下来,一是不想让关武不育的事qíng传出去,二来也可能是想着关武还是要有个儿子养老送终。
可关武却自己把这事儿捅出来了。
关文闭了眼仰头,手盖着额头沉默。关明抹了把泪,到这时候也丝毫不顾及孙家了,自个儿儿子被孙家bī得把这种事qíng都宣之于众了,他还需要跟孙家套关系?
关明夺过关武手里的扁担,一下子朝孙培挥了过去,怒吼着道:“姓孙的,你们一家都是损yīn德的东西,女儿làngdàng儿子无能,我看你一家子能有啥好下场!都给我滚!”
“你骂谁呢!”
“不知道是你自个儿做了什么缺德事儿,报应多着。媳妇死得早,儿子又残废的残废,无后的无后,娶进门的大儿媳妇还是个婊子,你们关家才是邪了门儿了!”
孙家那妇人顿时牙尖嘴利起来,气嚷嚷地迈上去,声音比关明还大,“说我们孙家损yīn德?还不知道你关明gān过什么丧天良的事儿呢!”
关明气得一个倒昂,顺不过气,关全赶紧出来扶住他,狠狠地瞪着孙家妇人。
“瞪我?瞪什么瞪!小王八羔子……”
许是被关全的眼神有些吓着,孙家妇人后退了下,堪堪躲在孙培后面,推了下孙培,“他爹,你说句话啊……”
孙培心中叹气几许。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涉及到自家亲人,人总是有些胳膊肘内拐的,更何况孙喜鹊是他亲女,护犊子的心理占了上风。前头他也知道自家女儿名声不好,半睁半闭着眼把孙喜鹊嫁给了关武,如今女儿被休,还怀着个种,想要再嫁可就难了,所以他才上门来想着拿着关武这条软肋,让关家重新把女儿接回去、
可想不到这个平时话不多,木讷敦厚得紧的女婿,竟然也有烈xing的时候。
就在孙家妇人躲到孙培身后去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没有料到,阿秀竟然冲了出来,手里拿着灶间砍柴的柴刀,直直比向了孙家妇人。她速度太快,李欣错眼想抓住她愣是没抓住,只捏滑了她的衣角。
“阿秀!”
李欣大叫一声,关文抢前一步要拦住她,阿秀一折身子避过关文,柴刀直接朝向孙培身上招呼。
“哎哟!”孙家妇人顿时仓皇后退,孙培到底是个男人,力气也大些,惊慌间伸手挡了阿秀的手腕,柴刀“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关文瞅准机会逮住阿秀两条胳膊,孙培这才得空抬眼一看,方觉得这个平时秀气话不多的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竟然也是个狠角色。
只见阿秀赤红着眼,因为动作剧烈而露出的一小节手臂上青筋bào突,发丝略显凌乱。她粗喘着气,即使被拦住“行凶”也依然气势不减,昂起头冷声道:“姓孙的,以为我们关家好欺负是不是?当我们关家没人了是不是?既然说我们关家邪门儿,你们那jīng贵女儿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甭想把她塞回我们关家!别当我们关家稀罕那么个dàng妇!都给我滚!不然,我就是把命给拼掉了,也不怵你们孙家一分一毫!有胆子就试试看,我关阿秀说到做到!”
孙家妇人见危机解除,又听阿秀那么一番话,顿时火气上涌,冒出个脑袋尖声吼道:“哎哟哟,关家五姑娘真是威风,泼辣得紧,简直堪称泼妇了!谁以后娶了你回去不得受气啊!”
阿秀冷笑道:“泼妇总比dàng妇qiáng。”
孙妇人一噎,梗着脖子,“莫不是跟你那新嫂子学的?听说你那新嫂子的娘在李家村儿就是个泼辣货,这李氏才嫁过来几天呐,就把她娘家的风气带过来了?啧啧啧,五姑娘还真是学得有板有眼啊!”
李欣本来不yù掺和到孙家和关家的事qíng之间去的,一来她是个新媳妇,才来不久,不好cha嘴;二来孙家来人的话中有提及她的过往,她要是上赶着去当人家的pào筒子,可就不明智了。所以她本来打算的是旁观就好,把自己置身事外,看看关家人处置这件事的态度。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的枪杆子竟然是对准了她。孙家妇人捏着她的背景过往不放,把她当做了奚落关家的工具了。
虽然这本来就是她嫁过来之前就预想到了的,但如此大张旗鼓地闹上门来戳她的隐痛,李欣可就忍不住了。更何况还牵扯了她娘。她不是软柿子,由不得别人随便拿捏。
阿秀大骂:“你胡说!”正要反驳,却被李欣听似平静的声音止住了。
“阿秀,来扶着爷爷。”
阿秀望回去,见她大嫂搀着气得颤巍巍的老关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骇人。她是关家第一个和李欣接触的人,虽然相处并不久,但她却从心里喜欢这个大嫂。文静,识字,会做家务,说话和和气气的大嫂,和孙喜鹊简直是刚好相对立的两个人。她有多讨厌孙喜鹊,就有多喜欢李欣。
此时听李欣叫她,众目睽睽之下阿秀自然不会拂了李欣的面子,竟然是乖乖地走了过去搀了老关头,低着头叫了声大嫂,声音里有些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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