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园派来的人说李欣已经油尽灯枯就等着死了,张氏说这话也想着是要尽尽家人的心意,不让妹妹走得遗憾。
李斐没说话,只是手抖得厉害。江氏看李丘咬着唇,眼眶泛红,手搭上他的肩,正要也说两句附和大嫂,也劝劝这两兄弟,门口刘氏的大嗓门已经响起。
“赶紧去村西头找孟郎中来给你妹子看病!花多少钱都让你爹扛着!”
☆、第二章 散分私房
自从李厚仲赌钱卖女的事儿出了以后,在李家里他算是抬不起头来了。刘氏那段日子哭天抹地骂他是个该挨千刀的,他大哥和三弟都没给他好脸,更别说当时正要议亲的大儿子和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二儿子了。从此在李家他的地位可谓是最低的,刘氏说他骂他都不敢回嘴,实在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不过这事儿到底还是有个好处。从那时起李厚仲就把好赌这毛病给改了,专心拾掇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几年下来家里日子倒也平和了,刘氏也少了对他的怨憎。
如今女儿回来了,他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让女儿过得好,以弥补对女儿的亏欠。
李斐听了他娘的话也不耽搁,立马挎了褡裢子跑出了门,张氏喊了声婆母,见她公爹缩着头牵着骡子跟在后边,又低声唤了句公爹。
刘氏进了堂屋问李欣在哪,张氏赶紧道:“妹妹在我屋里躺着。”江氏看了看婆母的脸色,小声说:“昨儿我把西屋收拾好了,姐姐住西屋里可行?”
刘氏嗯了声,转了方向进李斐屋里去看女儿。
李家是个标准的农家院子,共有四间屋子。李老二和刘氏住的正屋,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屋子,东屋住的李大郎,西屋住的李二郎。李三郎住在正屋后边的一间从正屋隔出来的小屋子里。另外就是一间堂屋了,用来做待客、吃饭等一些琐事。江氏说的西屋是她和李二郎的屋子旁边的堆杂物的屋子,江氏把东西都清理出来搁在了后院堆柴的柴房去了。那屋虽然有些窄巴,但李家现在的qíng况也只能腾出那么个地儿来给李欣住。
李厚仲拴好了骡子进了堂屋,见二儿子和二儿媳妇都还在,讪讪地问:“欣姐儿还好吧?”
李丘yīn阳怪气地说:“你觉得姐姐好吗?”
李厚仲不说话,江氏拉了拉李丘的袖子。虽然她也觉得自家公爹算是害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姑子一生,但孝道压在头顶上,可不能让人说二郎不孝。
李厚仲把骡子上的包袱搁在桌上,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径自去了灶间生火做饭,张氏和江氏忙去帮忙,一边让公爹去休息。
堂屋里只剩下父子三人,李大郎去请孟郎中,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李铭今年十二岁,因为姐姐的关系早早地就看尽了村里人的眼色,懂事聪慧,见二哥和爹都不说话,咳了声开口道:“爹,二哥,姐姐回来了就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前的事儿也别提了,提了怕姐姐也伤心……”
李丘眼眶仍旧是红的,在李家人里属他脾气最bào。李大郎稳重,李三郎现在年岁还小看不出来,但人人都说他jīng乖鬼点子多。就这个李二郎,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很是温和含蓄的一个人,发起脾气来简直是不要命。当年因为有人开玩笑说她不见了的姐是个破鞋窑姐儿,他能抄起铁斧子就朝人砍着去。
李厚仲有时也怕这个儿子,见小儿子说了话,看了二儿子一眼,努了努嘴说:“欣姐儿回来了,照顾她是一定的……”
“你还能照顾姐姐几年?”
李丘不说话,一说话就满是怒意,“大哥说了,来报信的人说姐姐是油尽灯枯,没多少活头了,回来就是想葬在乡里边儿。这会儿你倒是知道要照顾姐姐了,啊?当年你做什么去了?你要不是赌,我姐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事是李厚仲一辈子的污点,他反驳不得,也不能反驳,只是低垂了头,鼻头都泛红了。
李丘骂了一顿心里解气不少,正还想说点儿什么,东屋里刘氏喊:“都过来,欣儿醒了。”
一家人忙慌地进了东屋,张氏和江氏站在后边。李欣半躺在chuáng上,背倚在刘氏怀里,见了爹和两个弟弟便是一笑,叫他们:“爹,丘子,铭儿。”
李欣离家的时候李铭年纪小,全家只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唤他铭儿。李铭咬了咬唇,眼珠子微微红了。李厚仲更是想不到女儿还会认他,喊他爹,禁不住老泪纵横。
刘氏叫张氏和江氏上前,给她介绍说:“这是你大嫂子,姓张,那个是你二弟妹,姓江。”
李欣在chuáng上叫了嫂子和弟妹,微微点了个头就算见了礼。张氏和江氏都没见过她,本来心里还惴惴的,生怕她在那种地方待了五年学了些不好的风气回来,此时见她一派温和有礼,也消了心里的忐忑,上前亲热地叫着妹妹姐姐。
李欣环顾了一圈,没见着她大哥,问刘氏,刘氏说给她请郎中去了。李欣见大嫂也在,也不qiáng求一定要大哥在场,点了点头问她的包袱。
李铭连忙去堂屋把她的包袱拿了来,李欣支起身坐了,解开包袱,把东西都摊开,喘了口气说:“爹,娘,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日子,这病好或是不好,都得老天说了算。要是我真不好了,这些东西也带不去,索xing现在就给爹娘和哥哥弟弟们留下,也算是个念想,能帮衬家里一些。”
刘氏按住她的手,声音涩涩的,“才刚回家,说什么丧气话……”
“我的身子我知道,燕妈妈也不是不通qíng理的人,这些都是我自个儿攒的私房,我带着走,燕妈妈也没说别的。”李欣穿越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这副破败的身子能不能熬得下去,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原主想要给自己赎身的,如今赎身银子jiāo了还有富余,消了贱籍回了村里,原主应该也是想把东西留给家里的。
说着就从包袱里拿了五件半新的薄纱衣裳,料子比村里人穿的麻布好多了,摸起来也滑腻,就是颜色艳了些。李欣拿了件青蓝色的和一件暗红色的给张氏,说:“大嫂,这两件你留着,自己穿或是去典当铺卖了都使得,也算是妹妹给你的见面礼。”
张氏忙接过来,一时间也感慨万千,心里有些疼惜自家男人的这个妹妹。
李欣又拿了一件淡huáng色和一件桃红色的给江氏,说:“这是给二弟妹的,也跟大嫂一样,或自己穿或卖,都由得二弟妹。”
江氏也接过,道了谢后挨在李二郎身边,眼眶也随着自己男人一般,变得红红的了。
剩下的一件是素白色的,那白可是真白,光映上去仿佛还能发着光似的。李欣摸了摸这件衣裳,知道这是原主最喜欢的,不由叹了声,把衣裳递给刘氏,“娘,这衣裳你拿着,这是我最喜欢的,不过穿了三回。这料子耐放,您要是想留着,等三弟娶了媳妇儿给三弟妹吧,要是不想留着,也能当几个钱。”
刘氏呜咽着把衣裳搂在怀里,话都说不出来。李厚仲蹲在地上靠在chuáng沿边,手捂着头直抖。
以前刘氏骂他造孽,他还不觉得这骂有什么。如今看自己可不是造孽吗?好好的一个闺女,生生因为他变成了这样……
李铭挨上来坐在李欣身边,手握住李欣的手,一向嘴巴利索的他这时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都别这样,能回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李欣拍了拍李铭的手,微微笑着:“爹,娘,你们这样让我都不好受了,我回来也不想看到大家哭哭啼啼的。”
刘氏抹了泪,点头说:“娘听你的,不哭。”
李欣点点头,“这五件衣裳我都是私下穿的,也就那时身边的丫鬟看到过,其他人没瞅见,不是肮脏的东西。”
张氏和江氏听明白了李欣是怕她们嫌弃东西是青楼女子穿过的,瞧不起这些衣裳。张氏当即道:“妹妹给的定是好东西,没什么肮脏不肮脏的。”江氏也在一边附和。
李欣笑了,又从包袱里拿了一只纯金镯子递给张氏,一个玉扳指递给江氏,一颗看上去不大却圆润有光的珍珠递给李铭。这些都是包她那个商人送的。递完东西也不说话,继续从包袱里掏东西。把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五个银锭子,每一个有五两重。这么一笔钱够一家人吃两三年了。
李欣给张氏、李二郎、李三郎分别一个银锭子,说:“这是给哥哥和弟弟们的,大哥不在,大嫂帮大哥收起来吧。这些年我攒的最多的也就这点儿东西了。”说着把剩余两个银锭子递给刘氏,“娘,以后别骂爹了,爹也知道错了,赌也戒了,我也回来了,好生过日子吧。这钱您拿着。”
李厚仲抬起头来,一张已经沟壑横生的脸上全是泪,“闺女,爹对不起你啊……”
“爹能改好就好了,子不言父过,以后别说这话了。”
说了些话李欣也觉得累了,重新倚回刘氏怀里,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等到李斐请来孟郎中,天色也已经黑了。刘氏怕李欣饿着,一家人吃了饭后把李欣的那份一直用文火煨着,生怕她起来后饿了吃不着热饭。
孟郎中医术不错,李家村的人愿意找他看病,因为他收钱也不多,药开得也实在,不会坑人,村里人还能跟他攀个关系,就是李斐兄弟几个都能叫他一声叔。只是他人有些惫懒,远了就不愿意动,一般人家去看病只能是自己个儿找上门去。
李斐千辛万苦才把他请上门,把了李欣的脉,孟郎中沉吟下道:“看样子倒是油尽灯枯了,其实不然,有一股气撑着,暂时死不了。”
刘氏对于这种有一技傍身的手艺人都有些尊重,听了后赶忙恭谨地问:“那……欣儿是能活下来的了?”
“能活,多养养,再吃点儿药补补,如果照料地好,一两个月的也就能养回来了。”
全家人一听真是喜出望外,刘氏又磕巴道:“可是……前有人说,我女儿是没多少日子……”
孟郎中对李家人的事儿也是知道一些,细细翻了李欣的眼皮子看,又把了良久的脉,这才说道:“这丫头也是命大,熬过去了,没生命危险了。”
李厚仲感恩戴德地谢了孟郎中,拿了一篮子jī蛋和一条猪腿子ròu给他带去。刘氏吩咐李铭送孟郎中,顺便抓药回来,李铭颠颠儿地去了。
李欣不知道她的魂魄已经适应了原主的身体,两两中和,这病也回了元气,如今已是真正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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