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抬头直视太后时,太后温和表qíng瞬间敛去,目光如刀锋寒刃般冷冽,上下一打量她,问女史:“这是何人?”
女史恭谨答道:“她是筱夫人的侍女初云。”
太后盯着初云布满血丝的双目,吩咐左右:“拉她下去,掌嘴二十。”
初云一惊,还未明白发生何事已被两名内臣拉至一旁,另一位内臣过来,抡起巴掌就狠狠批向她脸颊。
内臣一掌狠似一掌,初云但觉双颊剧痛,忍不住放声哭泣。而未待她哭许久,青羽已辨出她声音,手一指她,对太后说:“就是她,就是她,昨夜在中宫外哭泣的‘女鬼’!”
此言一出,中宫的内人们纷纷附和,都认定是她,而其余人等一片哗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猜测着此中奥秘。孟筱见状有些着急,站出两步,似yù向太后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未说出口,转而怒火中烧地瞪着初云。
“据说,昨夜宫中闹鬼。”此时太后环视众人,从容不迫地说,“如今看来,这鬼是附在了初云身上。来人,把初云拖下去,乱杖打死,让那鬼无处遁形,以肃宫禁。”
立即便有内臣答应,两厢挟持着初云就要拖出去。初云惊恐之下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连声哀求:“太后饶命!我不是鬼!我没有被鬼附身……”
太后闻声斥道:“既未被附身,你为何夜半跑到中宫外装鬼哭嚎?”
“我不是故意的,”初云哭道,“昨天筱夫人打我,我受不了……怕被人听见,又不敢在自己居处哭,所以跑到人少的地方,没想到会惊动王后……我不是故意的……”
“哦?”太后再问,“筱夫人为何要打你?”
初云挣脱内臣掌握,扑倒在地:“筱夫人把小妤夫人的侍女冬子叫来谈事,我无意中靠近她们说话之处,筱夫人便怒了,亲自鞭打我……”
她一壁说着一壁拉起左手衣袖,手臂上果然伤痕累累,新伤旧痕都有,最醒目的鞭笞痕迹显然是一日内留下的,皮开ròu绽,令人触目惊心。
孟筱怒极,快步冲至初云面前,劈头就是一耳光:“小蹄子胡说些什么!”
太后一顾初云身边的内臣,直接命道:“请筱夫人入西厢房歇息。”
内臣答应,立即上前,半搀扶半挟持地把孟筱带入西厢房。太后随即又对众人道:“孟筱、婉妤两处宫人留下,其他人都回去罢。”
与此事无关的女子逐渐散去,惟留下太后指定的两处宫人。太后看看始终静默地立于一侧的婉妤,道:“因初云提到你的侍女,所以你暂别回去,一会儿全问清楚了,也省得别人对你说三道四。”
婉妤颔首,轻声道:“臣妾但听太后吩咐。”
太后让人阖上院门,再转视依旧跪在地上的初云,问:“你见孟筱与冬子谈事,被孟筱发现后打成这样,多半是听见了什么罢?”
初云低首不言,太后蹙了蹙眉:“要我‘请’你才说么?”
“奴婢不敢!”初云垂泪伏首道,“奴婢听到的也不多……只听到筱夫人要冬子再去找医女换王后的药,冬子不答应……”
“换王后的药?”太后与溪荪相视一眼,已觉出其中重点,“既是再换,那以前已曾换过罢?换的是什么?安胎药么?”
“奴婢只听到几句话,不知细节。”初云嘤嘤泣道,忽一指院内一宫人,“冬子就在这里,太后问她罢。”
但听“咚”的一声,早已吓得失魂落魄的冬子跪倒在地,垂首啜泣。
太后冷眼看着,也不立即问,而命青羽将淇葭还未服完的药取来。刚一打开匣子,闻见其中香味,太后脸色便沉了沉,拈出一粒药丸,掰开一看,再咬下米粒大一点尝尝,旋即将药啐出,道:“果然被换过了。”然后命人将冬子拖至面前,垂目问她:“你有几条命,竟敢做这种事?”
冬子瑟瑟地尽量向后退,太后让内臣抓住,道:“刀斧伺候,她说一句谎就砍她一只手或一条腿,多过四句就割鼻剜眼。”
冬子再不敢动弹,大哭道:“太后,我不知道会这样……筱夫人说拿给我去换的药也是安胎药,王后服用后不会有任何害处,她自己还当着我的面亲服了一粒,那真不是毒药啊!”
太后一扬手中药匣,道:“这药外形跟我配的一样,都是黑褐色药丸,但却是宫中女子常用的益坤丹,而里面夹有麝香和苏合香等香料,孕妇长期服用,会导致小产死胎。”
冬子惊惶地连连摆首:“怎么会!怎么会!难道是筱夫人骗我……但我真的不知道,若知会伤害王后,就算打死我,我都不敢去换药呀!”
“你别急,慢慢说。”太后和缓了语气,表qíng也不似起初冷酷,“若肯从实招来,或可免你一死。”
冬子含泪点头称是。太后遂问:“筱夫人何时要你去换药?怎么换的?”
冬子断断续续地逐一道来:“一月前,筱夫人跟我说,最近天旱,久不落雨,宫中人都说是王后逆天行事,yù以药物将腹中胎儿由女变男,招致天怒人怨,所以不降甘霖。为消此天灾,应设法阻止王后继续服这药……因小妤夫人体弱,我常去找医女问诊,所以跟她相熟,筱夫人便给我一匣子药,说每月初太后会派人送药来,医女要先验过才收好进奉给王后,她已得知验试的时间,要我于验药之后带着藏有药丸的食盒去找医女,给她一些新鲜果子,然后她会在这时候再让人去找医女问讯,我便可趁医女暂时离开药房的时候把药换了。”
太后一哂:“为说动你这样做,她给了你不少好处罢?”
冬子深垂首,低声道:“她知道我娘病重,说会劝女史提前放我出宫,还给我很多钱,足够我买几块地和房屋与娘好生过下去……但我做过一次之后便懊悔不已,后来筱夫人再让我换我都没答应。”
太后了然,命内臣把孟筱唤来。孟筱一见这架势便知不妙,忐忑地在太后面前跪下。太后亦不多话,径直把药匣子往地上一抛,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孟筱瞥了一眼,故作镇定道:“是些药丸,具体是何药臣妾不知。”
“你不知,那我告诉你。”太后淡淡道,“这是益坤丹,加了麝香和苏合香的益坤丹。一月前,你让人拿去换王后的安胎药,想害死她胎儿,这么快就忘记了?”
“麝,麝香?”孟筱先有些愕然,随即很快意识到太后所指的是一个怎样的罪行,顿时连声喊冤:“臣妾冤枉!太后,臣妾哪里知道麝香还可以打胎!臣妾哪有那么大的胆敢去害大王的嫡子!太后明鉴,臣妾实在冤枉呀……”
太后目示初云与冬子:“这里有两个人证,都说药是你指使换的。”
孟筱转头看她们,先恶狠狠地痛斥初云:“你这杀千刀的小贱人,像你养的狗一样没人xing,竟然反咬主人!”再瞪着冬子看了半晌,忽然一指婉妤,道:“我明白了,是你!你故意让冬子接近我……是你让冬子拿着加了香料的药去换安胎药,你们主仆串通好的,这样来陷害我!”
听她这样说,自太后以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定在婉妤身上。
婉妤低叹一声,走到冬子身边,如她一般跪下,握起冬子的手,轻轻问她:“别人怎么看,我无法去管,但求你一句真话:指使你换药的人是我么?”
冬子拼命摇头,悲不自禁:“不是不是……是我连累了你,夫人。”她继而转朝太后再三叩首,“太后,指使我换药的真是筱夫人,与小妤夫人完全无关。她从来不用麝香那样名贵的香料,以前大王赐的也早在两月前就全送给筱夫人了,不信可问问其他夫人们,就算要制药毒害王后也没有料呀!”
太后静静审视她们二人,道:“事关重大,看来小妤也难脱gān系,有罪无罪,不是你一两句话就可证明的。”
“小妤夫人温和善良,待人宽厚,且对王后恭敬之极,平日凡王后所赐物品,哪怕一针一线,都会心存感激地郑重收藏供奉,又岂会做下这等事去害王后?”冬子恻然一笑,“只怨我一时糊涂,铸下大错,令小妤夫人无辜受累,卷入这场风波中,现在后悔也无用,惟望一死,以还夫人清白。”
言罢,她蓦地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墙边,一头撞了上去。
沉重的撞击与随之迸发的艳红血液将那一瞬凝固成一幅静止的画面,直到冬子软软地倒地,人群里才陆续发出或高或低的惊呼,邻近她触壁处的宫人都匆忙退后躲开,惟恐沾染上那些红色的痕迹,只有一位女子反倒冲过去,将冬子扶坐起。当发现已探不见冬子的气息,那女子低头,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两滴泪滑落在她血ròu模糊的眉间。
“那是谁?”太后问青羽。
青羽回答:“她是服侍小妤夫人的内人菽禾,平日与冬子亲如姐妹。”
此刻又有一人靠近冬子,徐徐跪下拾起冬子散落在地上的发笄,流着泪将冬子头发如旧挽好,将发笄cha上去。
菽禾举目,见是婉妤,怔怔地盯着她看了看,再抬高手臂,将冬子搂得更紧,悲伤地把脸颊贴上冬子仍在汩汩流血的额头。
婉妤不发一语,默默地与菽禾相对垂泪。太后看在眼里,也不打断她们,但问青羽:“宫中确有王后yù借药将胎儿由女变男的谣言么?”
青羽答说:“是,传了一两月了。”
太后点点头,低声嘱咐了青羽几句,又唤过溪荪,让她与青羽带人去搜查孟筱及婉妤宫室,看是否藏有香料等物,然后扫视两处宫人,道:“参与或知道此事的,未必只有冬子一人。无论哪位夫人换药,前后筹谋运作总会用到几个人。这里知qíng的、行事的趁早给我站出来,若及时说出实qíng,一切从轻发落,而匿qíng不报者,后果自负,届时你们只怕连求速死也不得了。”
众宫人知她手段,面面相觑,心下都大感害怕,但婉妤的宫人除仍低头哭泣的菽禾外,都是一幅迷惘表qíng,而孟筱的宫人倒有几个面色青白,惴惴难安的样子。
太后又提高音调将最后一句话重复一遍,再问:“都听见了么?”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孟筱的内人跪了下来,道:“太后,筱夫人一月前曾让我取出一笔钱给冬子……但我真的不知道给她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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