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柴三心软,便每日放学后将那几个孩子送至村中。
顾辰点亮油灯,斗室里顿时亮堂起来,顾九正披着衣服坐在窗前看书,转头望向他,“你说他已经出去很久了?”
顾辰点点头,手里抓着油纸伞,有些慌张地指向后山。
顾九沉思片刻,气恼地站起来,咬牙切齿,“该死,早说把那几个小猴头撵回家去了事,偏偏他是好人!早就听说后山上的石头不稳固,索xing叫他砸死在山中,大家都清净。”
絮絮叨叨地说着,劈手夺过顾辰手中的油纸伞,走出门去,回头对顾辰皱起眉头,“小孩子不要跟着来,回房中念书去,我回来要检查的,默错了一个字看我打不打你!”
然后一头扎进bào雨中,山路跌跌撞撞,顾九身体单薄,被山风一chuī根本就打不住伞,沿着平时走的山路寻去,终于在桃溪边看到了那个高瘦的身影。
连下了七八天的雨,溪水早漫过石桥,此时被风雨一chuī,波纹dàng漾,柴三不放心孩子们独立过河,竟然是一个一个背过去的。
顾九撑伞站在溪边,望向那个卷起裤腿涉水而过的青年,唇边溢出一抹笑意。
bào雨越发大了起来,上游水势陡然变得湍急,甚至有石头被冲下,柴三背着一个孩子,看见那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摇晃两下,竟忘了该如何躲开。
“笨蛋!”顾九丢掉伞冲上去,一把将他们推开。
自己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巨大的石头砸上了左腿,雨大得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柴三却觉得自己分明听到一声清晰的脆响,骨ròu硬生生裂开,鲜血汩汩流淌,此时坐在雨地痛至极点而一脸懵懂的顾九,也在日后一次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小村穷乡僻壤,没有药到病除的好医生,幸而顾九自己学过些许医术,遣柴三去后山采药,顾辰去烧热水,自己咬着白布接好断骨绑好夹板才长长松一口气,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正被柴三拢在怀中小口哺着温水,一股难以压制的厌恶涌上心头,猛地挣出来,腿上撕心裂肺的疼痛bī得神经一抽,“嘶……”
“不要乱动,”柴三的声音温和谦儒,此时却显得低哑,将他按在怀里,“你的chuáng板太硬,这样舒服些。”
“不,”顾九伸手推他,“放开我。”
柴三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不禁皱眉,“你反感我?”
“……不是,”顿了一下,“只是不习惯如此亲密。”
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将他平放在chuáng上,柴三伸手摩挲他病得青白的脸颊,“我去叫小辰来?”
顾九注意到窗外一片漆黑,宿雨初霁的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什么时候了?他睡下就不要叫了,小孩子要保证睡眠。”
柴三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子?我看小辰也已经十四五岁,哪里还算小孩子。”
“在我眼里,他永远是孩子啊,”顾九脸上露出笑意,眼角的绯印顿时灵动起来,“其实小辰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吃得不好,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些。”
“他这算是命好了,想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在江湖上闯dàng四年了。”
“哦?”顾九来了兴致,“那你杀过人没?”
“当然杀过,”柴三一本正经,“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江湖事向来如此,没有什么是非对错,纯粹自保而已。”
“我知道,所谓是非对错只是上位者吃饱了撑得才追究的,”顾九无所谓,“说来听听,杀人是什么感觉?”
柴三眉头微蹙,“你是不是疼得厉害?”
飞快地回答,“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说话?”柴三声音里有着无可奈何,“你对越亲密的人话越多,对我,却总是心怀芥蒂,不肯多说一句话的。”
顾九一怔,轻轻笑开了,因为疼痛而声音软软的,“哪有这么夸张,柴公子,我还不知道你对我这么了解,难道……”晶亮的眼睛对着他,“你爱慕我?”
“啊?”
“天哪,我知道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飞沙走石,但总招惹太多人爱慕对我来说很是困扰的,呜~,怎么办怎么办?”顾九躺在chuáng上兀自dàng漾,藏在被子中的拳头却紧紧攥起来,指甲深深扎进了ròu里,却依旧抵抗不了左腿上传来的阵阵剧痛。
柴三是有着玲珑心的人,一看便知顾九心中打的小算盘,手指伸进被子放在他汗涔涔的掌心,“镇痛的药还在炉子上熬着,实在疼得厉害就掐我的手吧,别掐坏了自己,不然明天小辰又要找我算账了。”
顾九qiáng笑,“你的手就不是手了?”
“我皮糙ròu厚,不怕疼。”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与其说这种混账话糟蹋自己不如陪我聊聊天,注意力转移开就不那么疼了。”
“讲什么?”
顾九想了想,“给我讲讲这几年来江湖上的大事吧。”
柴三看他一眼,才慢慢思索,“这三年来江湖上第二大的事qíng,就是有传言说近十年来带领光明城在武林上迅速崛起的光明城主,竟然是个恐怖骇人的老处女。”
“停!”顾轻世叫道,“那第一大的事qíng呢?”
“第一大的事qíng,莫过于三年前明日阁主越漓的突然失踪。”
“哦?就是太极山上的明日阁?”
“你知道?”
“当然,”顾九眉飞色舞,“我们红花村幸亏有明日阁庇护,从来都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听说明日阁主武功高qiáng,一个人能单挑七八个大汉。”
“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武功倒是其次,”柴三微笑,“越漓虽然贵为明日阁主,江湖上却更习惯称呼他为公子。”
“这不是很正常么?向我称呼你为柴公子一样。”
“不一样,单单一个公子而不是越公子,人们常说,世间只有一个公子。”柴三唏嘘,“我曾经有幸见过一次公子越漓的真容。”
顾九急问,“如何?”
“果然风华绝代。但他在江湖上立足,却不是因为倾城的容貌和高qiáng的武功,而是医术。”
“公子越漓是神医?”
“对,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阎王叫人三更死,公子留你到天明。要知道公子越漓的医术,是可以和阎王抢人的。”
顾九笑道,“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失踪?”
“这就是江湖上第二大的事qíng了,三年前,明日阁有个叛徒,丧心病狂,居然妄想杀死公子取而代之,幸亏公子功夫卓绝才没有得逞,却被他利用了自己的菩萨心肠而窃得阁中武林绝学‘怨岚剑法’,为避免这样的人危害武林,公子舍生取义,与叛徒一起掉落山崖,粉身碎骨。”
柴三不是一个擅长说故事的人,一本正经的讲了个故事,却把顾九笑得直想打滚,“那叛徒真蠢,折腾这么多,最后还是免不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当初又何苦造这杀孽。”
嘴角噙笑,“你不想问问那个叛徒的名字么?”
顾九挑眉,“那有什么好问的,一个叛徒而已,名字再好他也是个千刀万剐的叛徒。”
“说得也是,”柴三bī近他的眼睛,“顾轻世。”
“你说什么?”
“那个叛徒的名字,叫顾轻世。”
第二章 拜月教主
bào雨未止,先生又受了伤,小学堂便再也开不下去,柴三每日坐在门口听雨,看顾辰忙里忙外勤俭持家,很快就懒惰得和顾九不相上下。
顾辰自那日被柴三骗去睡觉而没有亲眼看着顾九醒过来便开始赌气,每日为顾九换药、按摩、擦洗,将柴三赶去烧火煎药,差点连顾九的面都不准他见了。
顾九天生没有心肝,躺在chuáng上乐滋滋看着柴三被顾辰挤兑得一脸郁卒,心qíng大好。
天色暗下来,顾辰点上油灯,扶顾九慢慢走到饭桌前,抬头看着慢吞吞盛饭的柴三,依旧是一脸敌视。
“你们说,今晚还会有人来么?”顾九望一眼外面滴雨的黑夜,一脸期待。
话音未落,顾辰已经生气地瞪起眼睛。
“好好好,我不该这么兴奋,”顾九叹气,“但是,难道你不觉得被刺杀很刺激么?”
“他们为什么要刺杀你?”柴三夹一筷子木耳到他的碗中,“多吃一点!”
“木耳衰jīng啊!”顾九怪叫,在柴三的瞪视下气势渐渐软了下来,撇撇嘴,“你怎么知道是刺杀我的?说不定是你在外面惹的仇家,害我们爷儿俩跟着受牵连。”
“我……”
顾九嘴快,“再说,杀人灭口的又不是我!”
柴三脸色认真起来,自三天前开始,每日入夜后就有零散的江湖人摸进来,都在柴三与顾辰联手下打退,毫不容易捉到一个活口,却被顾辰误杀。
将菜中仅有的几片ròu夹到哑儿碗里,顾九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别内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顾辰撅着嘴将ròu夹还给他,顾九沉下脸,“顾辰,小孩子不许挑食!”
“好啦好啦,”柴三打圆场,“你身上有伤,多吃一点是应该的,等伤好了再让给小辰也不迟。”
顾九刚要反驳,突然见顾辰神色一凛,顿时噤声,目光如炬般投向院中。
果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柴三笑笑,手如疾风,房门陡然打开,一把筷子飞she而出,院中顿时传来钝入皮ròu的声音。
顾辰浑身煞气,抄起手边的菜刀扑了出去。
“小辰!”顾九拦截不及,转脸望向柴三,“快去保护他!”
柴三苦笑,身体也一刻未耽搁地掠出门外,不忘顺手把油灯拂灭,让顾九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
顾九踉跄着追出去,只见七八个黑衣人皆是手持短剑,一看就是有组织而来,不禁心中一悸,先冷了半截。
跟着柴三练了一个多月,顾辰只学会些皮毛功夫,打斗起来杂乱无章,幸亏身形灵活,才每每能躲过对方的攻击。
却也是漏dòng百出,被黑衣人团团围住,不消片刻,便只能勉qiáng招架而已,幸亏柴三功夫沉稳,下盘结实,一看便知是真正的练家子,可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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