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茀摇头道:“帝姬答应过太上皇后不再跑出去的,再说要踢毽子哪里都可以,何必一定要跑去艮岳。”
柔福拉着婴茀的手道:“艮岳里的樱花开得正盛,我好想看呀……我们就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没人会发现的……”
婴茀拗不过她,最后只得勉qiáng答应,待她换上喜儿的衣服后便与她从小门溜了出去,直奔艮岳。
她们在凤池边的樱花树下踢毽子,直到柔福踢飞的毽子引来了那意想不到的人。
他穿着窄袖锦袍绯罗靴,骑在一匹高头白马上,一扬手便接住了飞来的毽子,然后转头看见她们,竟然微微地笑了。
于凝神间,她清楚地感觉到心跳的异常。
他下马,把毽子递给柔福,此刻婴茀才回过神来,向他行礼道:“康王殿下。”
柔福笑着唤他“九殿下”,婴茀觉得奇怪,她为何不称他“九哥”?
然后柔福建议他与她们同踢毽子,婴茀想,他那么冷傲稳重的人,岂会玩这种女孩游戏,这个要求在他看来岂不唐突?
而赵构居然一口答应。他的心qíng似乎很好。也是,如今的他前途光明,正踌躇满志,理应有如此的好心qíng。
他颇有兴致地踢着毽子,任毽子在周围翻飞,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明快的、毫无yīn霾的笑容。
多年以后再回想,婴茀才意识到,这种纯粹因喜悦而生的笑容在他一生之中并不多见,所以这日的qíng景成了她最弥足珍贵的记忆之一。
那日的他们三人,多么愉快。
此后柔福又天天缠着她要她跟着再去艮岳,但太上皇后这几日时不时就命人来找婴茀过去报告帝姬近况,所以婴茀再不敢冒险随柔福出去。
接着某一天,柔福居然一人偷偷跑出去了。当宫中人发现时又惊又急,一面小心翼翼地封锁消息不让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知道,一面分散四处去找。
婴茀直奔艮岳樱花林去寻柔福,她知道柔福必定会再去那里。可是,从当日踢毽处到秋千架下均不见人,又找了许久仍无所获,婴茀jīng疲力竭,眼泪也扑簌而坠。
回宫后许久才见柔福蹦蹦跳跳地回来,面对宫人蜂拥而来之下的反复追问,她只嘟嘴宣布:“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谁都不许再来烦我!”
婴茀没有再问什么,只默默地伺候柔福更衣,端水来为她洗拭。当为她脱鞋时,婴茀发现她绣鞋后跟上fèng着的银铃竟然不见了,而且是一双鞋上的同时消失,便抬头问:“帝姬,您鞋上的银铃怎会脱落了?”
柔福俏皮地眨眨眼,想了想笑着说:“是被一只狗哥哥叼走了。”
狗哥哥?那是指谁呢?这个问题令婴茀想了很久。如果她问下去也许会知道答案,但她没有这样做的习惯,所以她毕竟还是选择了沉默。
靖康元年十月,当柔福得知赵构又要出使金营议和的消息后,便向父皇提出了提前行笄礼的请求,并且指定要赵构参加。对于赵构的再度出使,婴茀并不觉得意外,她知道若皇上要求他定会答应去的,否则便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康王了。隐隐为他感到骄傲,虽然一想起他的远离和他将要面对的危险便觉得惆怅。至于柔福的请求,她想,毕竟是兄妹,虽见面次数极少,却相当投缘,所以帝姬希望借笄礼之喜祝康王此行平安。
笄礼那天,赵构果然随赵楷前来。数月不见,他更显英武,蹴水秋千之时的青涩已消散无踪,即便站在以俊逸闻名的赵楷面前也毫不逊色,倒是当时的赵楷与他的气宇丰神相较,显得颇为萧条。
但是他仿佛很不开心,一贯肃然的神qíng中混有忧郁的意味。
他的目光断续地追逐着柔福的身影,间或躲闪。
婴茀一直暗自关注着他。行走服侍间,她亦曾自他眼前经过。
他看不见她。
第二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 第十一节 内讧
靖康元年正月初,金军攻陷浚州渡过huáng河,在确定由康王构出使金营为质后,赵佶立即宣布要前往毫州太清宫进香,并带部分亲王、帝姬同行。赵桓倒没阻止,但马上召赵楷入宫与他“议事”,一面将他困在弥英阁不放他回王府,一面对赵佶说:“三弟才卸任,皇城司尚有许多公务未曾jiāo接,朕这几日也需他经常入宫商讨处理相关事宜,恐怕三弟无法抽身陪父皇前往毫州了。不过好在父皇只是东幸进香,想必很快便可返京,朕命其他弟弟相随伴驾也是一样的。”
不但不许赵楷随行,连带着包括柔福在内的赵楷同母弟弟妹妹也一个都不放走。赵佶虽很愤懑,但见形势危急,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匆匆收拾,带上一些妃嫔和其余儿女出通津门逃往东南。
赵佶这一去却并不在毫州停留,进香之后立即下令驾幸镇江,有长驻这山清水秀、沃野千里、人民富庶的江南之意,而且此时任知镇江府的官员正是蔡京的儿子蔡絛,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则是蔡京的大儿子蔡攸的嫡堂妻弟宋焕。
随即赵佶借行营使司和发运使司连向东南各地发了三道圣旨:
一、淮南、两浙州军等处传报发入京递角,并令截住,不得放行,听侯指挥。
不许东南各地官府向都城开封传递任何公文。
二、杭、越两将将兵,江东路将兵,及逐州不系将兵,及土兵、弓手等,未得团结起发,听候指挥使唤,先具兵帐申奏……如已差发过人数,并截留具奏。
不许东南各地驻军开赴开封勤王,并截留路过镇江的三千两浙勤王兵为太上皇卫队。
三、以纲运于所在卸纳。
不许东南各地向汴京运送包括粮食在内的任何物资。
三道圣旨一下,赵桓立即发现大事不妙,父皇此举明显是要使东南脱离朝廷的控制,自立政权,而且使京城陷入了兵粮双缺的绝境。又听说父皇在东南还任意对官员论功行赏,加官赏金,俨然以皇帝身份行事。
赵桓忙召集亲信大臣商量应对之策,随后先下旨命宋焕卸任还朝返回汴京,再暗中遣人与东南各地方官员联络,明令暗示他们应听从的是当今在位皇帝的诏令。东南官员们见形势不明,不知该听从哪位皇帝指挥比较好,便多半两头都奉承着打哈哈,而在此关键时刻,知宿州林篪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新君一边,公然抗拒太上皇赵佶的命令。
林篪曾在宣和三年与四年接连两次被赵佶贬官,自然对赵佶颇有怨言。赵佶驾幸东南后命东南各地缴税纳粮,他却仅答应输二十之一,而且还将此事上奏朝廷尚书省。赵桓闻知后立即命尚书省下令,让林篪“以钱上京,毋擅用”,言下之意即钱粮不得供给太上皇。
有了此令林篪更是不再听从赵佶的号令。而东南各官员见他不从命赵佶也拿他没辙,对赵佶也渐渐不再恭谨,赵佶下的命令他们多有不从,钱粮的供给也越来越少。赵佶此行一路上用度行事仍如在汴京做皇帝时一般奢侈,不断扰民勒索,闹得怨声载道,颇失民心。他手下随行的官吏又大多是些小人,勾心斗角惯了,逃至东南后仍恶习不改,立足未稳便开始相互倾轧,尤以童贯与高俅为最。
赵桓见时机成熟,便花了两天时间与已返京的宋焕面谈,软硬兼施地命他劝太上皇返回汴京,待宋焕答应后遂于三月四日再度将其任命为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令他从速再往东南,觐见太上皇。
宋焕到镇江后果然力劝赵佶起驾回京,并说:“皇上命臣转告上皇:郓王在京一切安好,只是因思念上皇而略显消瘦,但应无大碍,待上皇返京后必会很快恢复,请上皇不必挂念。”赵佶一听提及赵楷立时悲从心起,自然知道现今赵桓分明是把他当作了人质。又见此刻自己已是众叛亲离,面对内忧外患早已不知如何自处,何况东南官员不再听令,连钱粮都供给不足,日子是越发难过了,几番思量之下终于答应回去。
赵桓闻讯后即刻命人直趋镇江接赵佶回京,并遣李纲前往南京等候。四月三日,待赵佶的车舆至汴京城外后,赵桓更亲自率百官出城相迎。
赵桓一见赵佶立即跪下毕恭毕敬地磕头请安,然后目噙热泪地上前握住父皇的手嘘寒问暖,不住自责说:“儿臣任父皇在他乡受这许久奔波之苦,如今才接父皇返京,实属不孝,请父皇责罚。”
赵佶“呵呵”gān笑两声道:“皇儿这么牵挂老父,时时遣人前往东南问讯照顾,并命各地官员小心侍奉,而今我这么快便能平安归来,全仗皇儿费心安排,皇儿何罪之有?”
这时刮来一阵微风,赵桓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亲手为赵佶披上,温言道:“最近汴京风大,父皇要注意添衣。父皇南幸之时,儿臣日夜寝食不安,惟恐父皇在外衣食用度有丝毫不适之处影响龙体康安。现在父皇平安归来,儿臣可以再如往常那样亲自照顾父皇起居,实在欣喜之极。”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呜咽,忍不住引袖拭了拭眼角。
赵佶默默看着他,眼圈似乎也红了,拉着儿子道:“皇儿这般孝顺,予心甚慰。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赵桓唏嘘良久后,转头看看侍立在旁的宋焕,微笑着对他道:“宋卿此行可真是立下了大功。奉命下镇江,通父子之qíng,话言委曲,坦然明白,由是两宫释然,胸中无有芥蒂。朕日后必重赏于你。”
赵佶亦应声赞道:“宋卿既是孝子,又为忠臣,理应嘉奖。”
宋焕忙跪下谢皇上与太上皇的褒奖。随后赵桓搀扶着赵佶同乘一舆回宫。京中民众夹道迎接,见两宫皇帝如此亲近融洽,莫不感动,均连声欢呼、赞不绝口。
此后赵桓再无顾虑,先后赐死了蔡攸、童贯等赵佶近臣。宋焕身为蔡京、蔡攸父子的姻亲与党羽亦未能置身事外,赵桓以“以言者论其联亲jian邪,冒居华近,妄造语言,以肆欺妄”为由,先其落职,后责授他为单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
赵桓再请赵佶居于龙德宫,称龙德宫环境有益于修身养xing、最适合颐养天年,若无必要,父皇不必再外出受外界喧嚣之苦。这等于是将赵佶软禁在了龙德宫。另外将以前服侍赵佶的宦官都赶往龙德宫居住,不许他们再入禁中,违令者斩。除此外,赵桓又令提举官每日将太上皇起居qíng况详细上报,安排新的内侍在龙德宫供职,名为妥善照顾父皇,实则旨在监视赵佶动向。
赵佶见宫中内侍新人增多,知道他们实是赵桓派来的耳目,便想以财物赏赐收买,不时取一些金银玩物赏给他们,但赵桓知道后马上下令,命开封尹仔细检查出入龙德宫的物品名目,如有得上皇所赐者,必须纳之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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