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伸出右手,少年将手镯放入她掌心,却又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瘦弱的身躯不时抽搐。山风chuī来,卷起他凌乱的头发,有数缕沾上他唇边乌黑的血丝,发与血凝成一团,竟看不清哪是血丝,何为乌发。
江慈泪水如珍珠断线一般,白影走近,在她身边默立片刻,慢慢俯身,要将少年从她怀中抱出。
江慈猛然抬头,看清那张戴着人皮面具的脸,再看清他的身形和素袍,疑道:“三爷?”
卫昭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yù将少年抱起。少年却仍紧抓着江慈的手腕,卫昭用力将他抱起,少年也不松手,带得江慈向前一扑。
淳于离过来,眉头微皱,挥剑砍向江慈手腕,卫昭袍袖急速挥出,淳于离向后跃了一小步,不解道:“教主,得杀了这小子灭口!”
卫昭语气斩钉截铁:“不能杀她!”
淳于离只得收起长剑,过来细看卫昭怀中的阿柳。他伸手拍着阿柳面颊,急道:“阿柳,你怎么了?薄贼呢?!”
阿柳却不看他,只是望着江慈,眼中无限依恋之意。
卫昭回过神,右掌轻击阿柳胸膛,阿柳喷出一口黑血,喉间呜咽,吐出口长气,终望向卫昭和淳于离。
淳于离看他qíng形,知他活不长久,心中焦急,喝问道:“薄云山呢?我不是让你守着他的吗?”
阿柳迷茫的目光自他和卫昭身上掠过,又凝在江慈面容上,喃喃唤道:“阿姐!”
卫昭默思一瞬,望向江慈:“你来问他,薄云山在哪里?!”
江慈接过阿柳,依然将他抱在怀中,轻抚着他的额头,替他将凌乱的头发抚至耳后。
阿柳逐渐平静,江慈又抬头看了看卫昭,见他望着阿柳,面具后的眼神似有些悲伤,心中一动,终低头在阿柳耳边低声道:“阿弟,告诉阿姐,薄云山在哪里?”
阿柳身子微震,似有些清醒,盯着江慈看了一阵,又望向一边的淳于离。
淳于离上前,掐住阿柳的人中:“阿柳,教主来了,你快说,薄云山在哪里?!”
阿柳“啊”了声,猛然自江慈怀中坐起,原本苍白的面上涌现血色,茫然四顾:“教主,教主在哪里?”
卫昭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握上他的右腕,徐徐送入真气,柔声道:“阿柳,我是教主。来,告诉我,薄云山在哪里?”
江慈从未听过卫昭这般语气,望着他微闪的眸光,若有所悟,心尖处一疼,转过头去。
阿柳得输入真气,逐渐清醒,抬起右手指向北面山峦,喘道:“他对军师起了疑心,想逃,我没办法,只得催动他体内之毒,爬下山来找军师―――”
淳于离迅速上前将阿柳背上,往北面山峦走去。卫昭看了看江慈,犹豫一瞬,终伸过手来,握住她的左腕,带着她往前疾行。
依着阿柳指路,四人越过数座山峰,再在灌木丛中艰难行进一阵,到了一个山dòng前。
淳于离用剑拨开山dòng前的灌木,卫昭当先钻入。山dòng内昏暗,淳于离点燃树枝,江慈慢慢看清,这是一个较为狭长的岩dòng,岩壁长满青苔,一侧岩壁上,不停有泉水沁出,汇聚在下方的凹石中,又溢了出来,沿着石壁,流向dòng外。
dòng内地上,躺着一人,身形高大,铠甲上斑斑血迹,面容黝黑,唇边血丝已凝成黑褐色,头发凌乱,想来就是那薄云山。
卫昭蹲下,探了探薄云山的鼻息,转头望向江慈。
江慈醒悟,忙取出银针,在薄云山虎口、人中、胸口处扎下数针,卫昭运气,连拍薄云山数处xué道,薄云山口角吐出些白沫,缓缓睁开双眼。
卫昭将他扶起,让他依住石壁,森冷的目光紧盯着他。
薄云山恢复些许神智,再望向一边的淳于离与阿柳,悚然一震,瞳孔缩了缩,猛然抓起身边宝刀,掷向淳于离,浑身发抖:“果然是你!”
淳于离轻松接下宝刀,嘴角尽是嘲讽的笑意:“主公,别动气,对身体不好。”
薄云山剧烈喘息,努力高扬着头,想保持一个武将的尊严,但dòng中的yīn风chuī起他的乱发,让他这个动作略显滑稽和无力。
卫昭平静道:“四师叔,你到dòng外帮我守着。”
“是。”淳于离忙转身出了山dòng。
dòng内一片寂静,只听见薄云山剧烈的喘息声,阿柳反而逐渐平静下来,只脸色愈发惨白,死死地盯着薄云山。
江慈看得清楚,过来将他抱在怀中,不停抚着他的胸口。
卫昭看了薄云山片刻,缓慢抬手,取下面具。他俊美的容颜如同一道闪电,惊得薄云山双目圆睁,满面不可置信之色。
卫昭慢慢露出笑容,悠然道:“薄公,五年前,故皇后薨逝,咱们在京城见过一面。在下萧无瑕,月落星月教教主。”
薄云山伸出手臂,挥舞几下,似要抓住卫昭的双肩,却又无力垂下,忽然一声尖啸,转而大声狂笑。他身躯抖动,笑声急促而冷锐,在山dòng内回响,如同鬼魅在嚎叫。
他又拍打着地面,仰头笑道:“原来是你!哈!老狐狸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好了!”
卫昭一笑,缓缓道:“薄公,我想问你几件事qíng,还请薄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薄云山笑声渐歇,撑住石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犹如一座黑塔。他眉间涌起一股傲气,斜睨着卫昭,喘道:“我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我为何要告诉你?!”
卫昭浅笑,转过头望向江慈怀中的阿柳,见他双眸中满是愤怒与仇恨,紧盯着薄云山,放低语气道:“阿柳,他所中何毒?”
阿柳的脸,惨白得吓人。他依在江慈怀中,仰望着高大的薄云山,却笑得如同一个征服者。
笑罢,他话语低沉,饱含咬牙切齿之意:“薄贼,你不是爱拿鞭子抽我,嗜好喝我的血吗?哈,我让你喝,你天天喝我的血,我就天天服用‘巫糙’,这样,我血中的毒便会在你体内慢慢集聚。只要我服下引药,再让你喝我的血,你这毒便会发作,哈哈,你先前喝的水中,便有我的血啊!你没救了,只有死路一条,咱们,同归于尽吧!”
他仰头而笑,笑声尖锐,似毒蛇看见猎物时发出的“嘶嘶”之声,身躯却渐转僵冷。
薄云山怒极,如困shòu般扑过来,卫昭袍袖一挥,将他bī回原处。薄云山嘴角黑血渗出,看着卫昭,又看向阿柳,笑声如桀桀夜枭:“你们月落人,比畜牲都不如,就只配在我们的□,让我们骑―――”
卫昭瞳孔中闪过一抹猩红,猛然掐上薄云山咽喉,薄云山后面的话便堵在了喉间。他嘴中满是黑血,靠着石壁,张唇剧烈喘息。卫昭犹豫片刻,收回右手,低头看着他,双唇微抿,如岩石般沉默。
江慈抱着阿柳坐在地上,仰头间正见卫昭垂于身侧的右手,那修长白晳的手指极轻微地颤动,她心中难过,泪水不听话地涌出,顺着脸庞滑下,滑入她的颈间,湿粘而沉重。
阿柳笑声渐歇,气息渐低,江慈醒觉,抹去脸上泪珠,掐上他的人中,低声唤道:“阿弟!”
泉水自岩壁渗下,又滴在下方石凹之中,“叮咚”轻响,卫昭惊觉,伸掌拍上薄云山胸口。
薄云山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十岁,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慢慢坐落于地。
卫昭在他面前蹲下,话语风轻云淡:“薄公,你只有一个儿子,但他并不成材。倒是你的长孙,虽只六岁,却颇为聪慧。”
薄云山蓦然抬头,眸中she出渴求之意,卫昭笑道:“不错,我以月落之神名义起誓,保住你长孙一命,换你几句话。”
薄云山沉默一瞬,颓然道:“希望你说话算数,你问吧。”
卫昭一笑,贴近薄云山耳边,嘴唇微动。
风,自岩dòng深处涌来,江慈也未听清那边二人在说些什么,只是木然地抱着阿柳,眼前浮现淡雪的笑容,浮现卫昭在落凤滩的身影,双眸渐被悲伤浸透。
卫昭将陷入昏迷之中的薄云山放于地面,慢慢站起。
阿柳却忽然睁开眼,喘道:“教主!”
卫昭走近,伸出双手,江慈不yù让他看见自己眼中泪水,低下头,将阿柳轻轻递给卫昭。
卫昭将阿柳抱在怀中,轻声唤道:“阿柳。”
阿柳身子瑟缩着,似是怕自己身上的血迹弄脏卫昭的白袍,挣扎着想坐开些。卫昭将他紧搂于怀中,又替他理了理散乱的乌发。
阿柳笑得极为欣慰,仰望着卫昭秀美的面容,眼中无限崇慕之意:“教主,阿柳想求您一事。”
卫昭抚上他的额头,眸光微闪:“好,我答应你。”
阿柳喘道:“教主,我求您,将我葬在这里,我,我不想回月落。”
卫昭一愣,阿柳泪水滑下,满面哀伤,低低道:“我,我这身子,早就脏了。不能让阿母和阿姐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伸手拉开自己的衣衫,见他极为吃力,卫昭替他将衣衫除下,露出他瘦削的上身,入目的,还有白晳肌肤上的累累伤痕。
卫昭身子一僵,说不出只言片语,心中的绝望之意,似滔天洪水,拍打着即将崩溃的堤坝,他的眸中渐涌悲哀,不敢看阿柳的哀求之色,缓慢转头,却正对上江慈的目光。
他呆呆地看着江慈,江慈也呆呆的看着他。他绝美的面容,在火把的照映下,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芒,虽是夏季,dòng内yīn风却chuī得她的四肢僵冷。
阿柳剧烈喘息着,直直望着卫昭。江慈提动双腿,慢慢走过来,蹲在阿柳面前,拉起他的右手,将两个银手镯放于他手心,凝望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柔声道:“阿弟,你是这世上最gān净的人,阿姐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家。”
阿柳眼神却比先前清明了许多,向江慈绽出一个纯净无瑕的微笑:“你帮我收着吧,你是阿姐的朋友,以后要是见到阿姐,把这镯子给她。就跟她说,我死在了战场上,象个男子汉,与敌人同归于尽。”
江慈见他神色渐好,明白他是回光返照,痛彻心扉,紧握他的右手,再也无法言语。
阿柳再转向卫昭:“教主,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孩子,他叫阿远,我将他藏在军营东北面三里处密林中,最大那棵树的树dòng中,求教主将他带回月落。”
卫昭微微点头,阿柳长松了一口气,目光掠过一边的薄云山,忽然大力挣脱卫昭双手,扑向薄云山。但他临死前力气衰竭,扑出一小步便倒于地面。他犹不甘心,手足并用,蠕动着爬向薄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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