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低低地“嗯”了一声,平定心神,慢慢转过身来,正望上崔亮略带笑意的眼神,她脸上飞起红晕,低声唤道:“崔大哥。”
轻笑声传来,江慈视线一偏,只见那可恶的“大闸蟹”正站在门口,脸上还是那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她心头火起,猛然坐直,抓起chuáng上的瓷枕,用力向裴琰掷去。
裴琰右足轻挑,瓷枕在他足尖滴溜一转,又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轻落于chuáng头,他轻轻一笑,悠然步出房去。
惊扰大半夜,已是河斜月落,斗转参横。
裴琰步出院门,见安澄在院外束手而立。寒风拂面,他脑中渐渐恢复空明清醒,思考片刻,道:“安澄。”
“是,相爷。”
“把对星月教主的排查,集中在我熟悉的、日常来往的人身上。”
安澄一愣,低头道:“相爷,恕属下愚钝。”
裴琰轻哼一声:“小丫头没有见过他真容,只听过他的声音,他还要来杀她灭口,自不是怕小丫头画出他的容貌,被我们按图索骥。”
安澄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他是怕江姑娘在某个场合认出他的声音,江姑娘现在在相府住着,他定是经常与相爷打jiāo道,相爷熟识的人,实是怕有朝一日,相爷带着江姑娘遇到他,拆穿他的真实身份。”
裴琰点了点头:“今日激战,他招式生疏,显是在掩饰真实武功,而且他的身形,故意东摇西晃,也是怕我通过身形认出他是谁。只可恨先前他与小丫头说话时,我们隔得太远,没听到他的声音。”
他顿了顿道:“把今日府中知道我带小丫头去揽月楼的人,还有今夜在揽月楼的人,统统查一遍,此人消息如此灵通,不早日将他找出来,总是心腹大患。”
他负手望向灰蒙蒙的天际,淡淡道:“我对此人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他到底是谁呢?”
安澄再等片刻,不见裴琰说话,轻声问道:“相爷,那查江姑娘的事qíng―――”
“不用再查她了,她既费尽心思逃跑,必不是暗探,就一野丫头而已。只是我还要用一用她,暂时放这里吧。”
崔亮开了药方,命安华前去配药煎熬,又取过银针,在江慈面上及手臂上扎上数针。江慈疼痛瘙痒渐止,只是全身疲乏,象被寒霜打蔫了的花朵,耷拉着头坐于chuáng边。
崔亮见她颈中还缠着布条,布上血迹成团,解开看了一下,皱眉道:“怎么受伤了?”
江慈有气无力答道:“被猫抓伤的。”
崔亮凑近细看了一下,疑道:“不象是猫抓伤的,倒象是被兵刃所刺。”
江慈侧身往chuáng上一倒,头刚好磕在瓷枕上,又坐直来,想起今夜被一蟹一猫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无端吃了这些苦头,心中气极,“啊”地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崔亮正转身将银针收入针囊,听到江慈大叫,叫声中充满羞恼,知她还有几分小孩心xing,笑道:“别气了,下次注意别再吃这么多便是。”
他将银针收好,又步到铜盆前将手洗净,安华端着药碗步了进来。
安华步到chuáng前,见江慈倒于chuáng上,嘻嘻一笑:“江姑娘,还是起来喝药吧。”
江慈一动不动。
安华笑道:“再不喝药,等下可又会痒了。”
江慈还是一动不动。
崔亮觉有些不对劲,快步行到chuáng边。安华忙放下药碗,俯身将江慈扶起,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乌青,气息微弱,竟已晕死过去。
月落星隐,晨雾四起。
裴琰只睡了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他想起一事,心中一动,正待去蝶园请示母亲,见窗外仍是灰蒙蒙一片,知时辰尚早,但再也睡不着,索xing起来,到院中练剑。
崔亮步入慎园,正见院心里白影舞动,剑气纵横,冷风飕飕,寒光点点,宛如白龙在空中盘旋,又似冰雪在糙地上狂卷。
裴琰纵跃间见崔亮立于廊下,轻喝一声,一招雪落长野,满院的晨雾似都在他剑尖凝聚,又直向院中桂树迸散,“喀”声连响,桂枝纷纷断裂,散落一地。
裴琰收剑而立,转身向崔亮一笑:“子明今日怎么这个时辰到我这处来了?”
崔亮微笑道:“相爷好剑法,崔亮有幸一观,实是大开眼界。”
侍女小厮上来为裴琰接过佩剑,奉上香巾,裴琰擦了擦脸,又掷回盘中,转身向房内走去:“子明请进来说话。”
二人在西花厅坐定,侍女们奉上清茶和洁盐,裴琰轻嗽数口,吐于漱盆之中,侍女们又接过他脱下的武士劲衣,替他换上淡青色绣边织锦衣袍。
裴琰挥挥手,众人退了出去。他端起参茶,饮了一口,抬眼间见崔亮面上略带迟疑之色,笑道:“子明有话直说,你我之间不必客套。”
崔亮饮了口茶道:“崔亮冒昧,不知相爷可曾听过,宫中有一味奇药,名‘仙鹤糙’的?”
裴琰点了点头:“不错,宫中医阁内是有这一味药,但数量稀少,是专为圣上炼制丹药而用。子明问这个做什么?”
“江姑娘中毒了,xing命堪忧。”崔亮微微低头,声音隐带忧虑。
裴琰端着茶盅的手在空中一滞,望向崔亮:“怎么会中毒的?”
“是她脖子上的刃伤所致,那兵刃上是喂了毒药的。”
裴琰眉头轻蹙:“听子明的意思,她所中之毒,要用‘仙鹤糙’来解?”
“正是。”崔亮抬起头:“相爷,不知相爷可愿救小慈一命?”
“小慈?”裴琰轻声道,又看了崔亮一眼。
他想了片刻,慢条斯理地饮了几口茶,终开口道:“这事只怕很难办。‘仙鹤糙’,宫中仅余三株,圣上好丹药,这‘仙鹤糙’又是炼丹的良药,要想从圣上手中求来一株,我看十分困难。再说,我与江姑娘无亲无故的,圣上若是问起,我也不好开口啊。”
崔亮默然不语,良久方低声道:“我也知道极困难,但小慈她―――”
“没有别的方法救她了吗?”
崔亮摇了摇头:“就是‘神农子’前辈来此,也只有此药,方可救她。”
裴琰放下茶盅,皱眉想了片刻,只听崔亮又道:“相爷,小慈她,只有十七岁,您若是能救,崔亮求―――”
裴琰抬了抬右手,止住崔亮的话语,又站起来,负手在室内来回走了数圈,抬头望向崔亮:“子明这般相求,我便尽力一试,至于能不能求得圣上开恩,就看她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崔亮眼神一亮,站起来长揖道:“崔亮谢过相爷!”
裴琰忙过来扶住他的右臂,笑道:“子明可不要和我来这些虚礼,再说了,要谢,也应该是那小丫头来谢我,岂有让子明代谢的道理!”
崔亮微微一笑,正待说话,裴琰已把着他的右臂往东偏厅走去,边走边道:“子明定是还饿着肚子,来,我们一起用早点,我正有些事,要子明帮我参详参详。”
崔亮一愣,轻轻挣脱右臂,在正厅门口呆立一瞬,却终随着裴琰往东偏厅走去。
江慈悠悠醒转,觉眼前昏黑一片,不由嘟囔道:“师姐,你又不点灯,老这么黑灯瞎火地坐着,有什么意思。”
崔亮正坐于chuáng头,倚着chuáng柱小寐,迷糊中听得江慈的声音,一惊而醒,这才发觉桌上的灯火已近熄灭。他忙走过去剔明了灯火,转头见江慈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笑道:“你醒了!”
江慈半晌才恢复清醒,想起自己是在相府之内,她又努力回想之前诸事,茫然道:“崔大哥,我怎么了?好象睡了很久似的。”
“你脖子上的伤口有毒,昏睡两天了,幸好相爷替你找来奇药,现在你既醒了,就证明毒已解,没事了。”崔亮坐于chuáng边,和声道。
江慈望了望:“安华呢?”
“她守了你两天两夜,我见她太疲倦,让她去外间歇着。”
江慈看了崔亮数眼,见他似有些消瘦,原本明亮的双眸也似有些黯然,不由垂下头,低声道:“崔大哥,都是我不好。”
崔亮笑了笑:“说什么呢!你又没做错什么。”
江慈想了想,抬起头来:“也是,我又没做错什么。我只不过是爬了一回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qíng,他们要斗,自己去斗个你死我活好了,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一个二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崔亮已得裴琰告知诸事,和声道:“你刚醒,别想这么多。相爷正在想法子,让你不再被那人追杀,他又费尽心机为你求来了‘仙鹤糙’,救了你一命,你不要再怨他了。”
江慈心中仍对那“大闸蟹”恨恨不已,更不相信他安了好心,只是不好反驳崔亮这话,但面上仍是愤然。
崔亮见她满脸愤愤之色,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了看窗外天色,道:“小慈,你先歇着,差不多日旦时分了,我得去应卯。”
江慈一愣,望了望房中沙漏,道:“礼部撰录处怎么这么早就点卯?你以往好象是辰时才去的。”
崔亮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走到门口又转身道:“记得辰时初服一次药。若是感觉好些,能走动了,就去给相爷道声谢吧。”
十三、风卷秋浓
皇宫,弘德殿。
这日小朝会,议的是三日后将与桓国签订的和约细则。
礼部官员将抄录的和约细则呈上给皇帝、太子、庄王和静王,又各发了一份给丞相、龙图阁大学士、各部尚书及御史台、监察司诸大夫。
静王展开折子看了一眼,赞道:“真正一笔好小楷!”
皇帝听言将折子展开细看,也微微点头:“不错,结体严密而不失圆润,劲骨于内而超然于外,jīng华内蕴,庄重劲美,实是难得的缜流小楷。”
他望向礼部尚书王月雄:“这执笔撰录的是何人?”
“回皇上,执笔撰录此细则的乃礼部撰录处执笔崔亮,平州人氏,曾中解元。昨日方书处程大人因方书处人手紧缺,已向微臣借调了此人至方书处当差。”
皇帝微笑点头:“原来是平州解元,难怪一手好字。在你礼部当执笔确也委屈了他,调到方书处甚好,这样,朕就可以每日见到这崔解元的妙笔了。”
他转向静王和声道:“静王,前日朕还赞你的字体有进步,但和这位崔解元比起来,可得再下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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