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回禀说未找到,裴洵脸上便会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转而又象有些被戏弄了的恼怒。
安思进来,躬腰道:“小王爷,王爷说,明日他有要事,抽不开身,让您代他去参加今年的皇陵冬至祭典。”
裴洵极烦这些典礼,却也无可奈何。次日清晨,整了衣冠,在长风卫的簇拥下往皇陵驰去。
安帝年幼,居于深宫,皇室凋零,这皇陵大祭历年由裴琰主持。今年裴琰没有出席,便只能由小王爷裴洵主持大典。
裴洵虽然年轻,但主持祭典丝毫不乱,神qíng肃穆,举止庄重,百官们在皇陵前磕下头去,均在心中赞这裴洵大有其父之风,有些想得更远的,只能为眼前的谢氏列祖列宗暗暗捏一把冷汗。
祭礼过后,百官回城,裴洵却再在皇陵中转了一圈,方才上马。刚出皇陵正弘门,他便“吁”地一声勒住座骑。
长风卫们也纷纷勒马,裴洵似是听到了什么,命众人留在原地,劲喝一声,喝声中带着丝欢喜,往皇陵西侧驰去。
箫声渐渐清晰,裴洵越发欢喜,跃身下马,大步奔上山峦。
青松下,萧遥仍是一袭白衫,遥望着皇陵方向,chuī着那首带着淡淡忧伤的曲子。见他面上隐带悲戚的神色,裴洵心中一动,收回就要出口的呼声,默立在他身后数步之处。
一曲终了,萧遥慢慢放下竹箫,拜伏于地。
他长久的伏在地上,直至裴洵终忍不住轻咳一声,他才直起身来。他再看了一眼皇陵,长叹口气,回过身,盯着裴洵看了片刻,微笑道:“世诚别来无恙?”
裴洵看了看身上的王服,见他明白自己身份之后,并不唤自己“小王爷”,心中更是欢喜,抱拳拱手:“萧兄。”
萧遥将竹箫拨得在手中转了数个圈,凤眸微微眯起,带着些如阳光般温暖的笑意:“我是来讨酒喝的。”
“美酒早已备下,就等萧兄前来。”
萧遥大步走了过来,拉着裴洵的手往山下走去,口中道:“那就好,今天我是一定要喝醉的。”
“萧兄有此雅兴,裴洵一定奉陪。”
月落藩王木风来京,顾命首辅裴琰忙了数日,这日才略得空闲,想起几日未见长子裴洵,便唤来童敏。
童敏忙将儿子童修叫来,童修哪敢在王爷面前说谎,只得将裴洵陪着一位朋友,数日来笙歌美酒、冶游京城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裴琰眼中闪过丝不悦,道:“可知这人是何来历?”
“回王爷,不知道。只知此人姓萧,小王爷叫他萧兄,他们在屋里喝酒,也不许我们进去。一出来,这姓萧的便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到他本来面目。”
“现在何处?”
童修有些犹豫,童敏瞪了他一眼,他只能老实答道:“小王爷带着他游‘揽月楼’去了。”
裴琰哼了一声,童敏、童修齐齐低头,心中暗惊。裴琰冷冷道:“他回来后,让他带那人来西园见我。”
西园仍是二十年前的旧模样,裴琰坐于西厢房的灯下,批阅着奏折,想起日间木风绵里藏针的话,甚感头疼,叹了口气。
桌上,有一方玉镇,这是崔亮当年绘制《天下堪舆图》时曾用过的。裴琰慢慢拿起玉镇,轻轻摩挲着,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子明,今日的月落,已不再是当年积弱的月落。木风在华桓两国间进退自如,纵没有你手上的那些东西,我也不能再动月落,你应当比谁都看得明白,为何就是不愿来见我一面呢?
什么诏书,什么天下堪舆图,我现在都不求。我所求的,只不过想和你再大醉一场罢了。
冬夜的寒风chuī得窗户“咯嗒”轻响,裴琰站起,走到窗前,看见院门打开,裴洵似是犹豫着走了进来,便又走回桌前坐下。
裴洵轻步进屋,见父王正低头批阅奏折,只得束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裴琰将所有奏折批罢,方淡淡道:“你越大越出息了。”
“孩儿不敢。”裴洵平定心神,答道:“孩儿新jiāo了位朋友,堪称当世奇才,孩儿想着要招揽他,所以便用了些心思,结jiāo于他。”
“当世奇才?”裴琰笑了笑,“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人才当得起这四个字?便是这西园的旧主,只有他,才是当世奇才!”
裴洵纵是听过那崔军师的名头,却仍有些不服气,道:“父王,您若是见过萧兄,便知孩儿所说之话绝无虚假。”
“哦?”裴琰慢慢喝了口茶,淡淡道:“既是如此,就让我看看你识人的眼力如何,请你的这位萧兄进来吧。”
裴洵暗喜,应了声,转身便奔。裴琰摇了摇头,又低头饮茶。不过片刻,脚步声响,裴洵笑着大步进来,话语中也带着丝骄傲:“父王,这位就是我新jiāo的至友!”
裴琰慢慢抬起头,只见灯影下,一名白衣人步履轻松,踏入房中。
他正有些恍惚,觉得这白色身影似乎有些眼熟,那白衣人已轻轻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向着他微微而笑,长身施礼。
“侄儿萧遥,拜见裴伯父!”
番外、华稗。齐稗。桓稗
【稗官野史】泛指记载轶闻琐事的文学作品。稗官:古代小官。专给帝王述说街谈巷议、风俗故事。后来称小说为稗官。野史:不是官家编撰的史书。
泱泱九州,千载风流,无数史实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严肃而冷静的史书,有时很难还原历史事件的真相,如同华朝末年那段风起云涌的岁月,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其后华灭齐兴,桓国衰落,也是波谲云诡、惊心步步。
华朝灭亡后,齐国太祖命“天玄阁”掌门崔逸会同史学家编撰了《华史》。但崔逸有感于史笔的局限xing,另将搜集到的有关华末齐初两朝的文献、笔记、传奇乃至民间谚俗等悉心整理,辑为《华稗》、《齐稗》。
崔逸又北上桓国,遇上在桓“南子之乱”中幸存下来的一些文士,志同道合,又合力编写了《桓稗》。从而让我辈得以从这些被史学家嗤之以鼻的野史稗末中,一窥那段令人心cháo澎湃的岁月。
稗者,非正史也,或有胡言乱语、怪力乱神之言,诸位看官可一笑之。
一、华稗
安帝之死
华末,安帝以七岁稚龄登基,幸得顾命首辅、忠孝王裴琰一力扶持,才安然度过数次宫变谋逆。
可惜安帝身子较弱,一直居于深宫,不好文史武功,独好研究香料。
南方的乌琉国盛产香料,尤以“沉香榍”闻名于世。世有传言:在月圆之夜,若“沉香榍”盛开,其所散发的香气千载不消,若能吸其香魂,将月夜飞升。
这仅是民间传闻,但安帝信之不疑,可惜“沉香榍”极难栽活,乌琉国上千年来仅有一株成活,“沉香榍”的种子也不过八颗。
但乌琉国当时与岳藩连年激战,自也与华朝jiāo恶。安帝求“沉香榍”不得,郁郁寡欢,后来甚至不早朝、不见臣子,也不纳嫔妃。
忠孝王裴琰为解帝忧,同时也为了平定南方局势,于天命之年再度披甲,领南安府、玉间府八万人马驰援岳藩。
两载征战,岳藩世子战死沙场,藩王岳景阳死于流箭,裴琰也旧伤复发,终将乌琉国大军击败,华朝大军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过乌琉大地。
裴琰收服乌琉,带回八颗“沉香榍”的种子,安帝狂喜。当场下旨:因其要一心培植“沉香榍”,不胜帝位,yù禅位于忠孝王裴琰。裴琰惊骇,伏地痛哭,吐血不已,安帝无奈,才收回圣命。
只是自此以后,安帝再未出现在朝臣面前,而是自闭于后宫禁苑,一心培植“沉香榍”。
悠悠八载时光,忠孝王裴琰cao劳过度,旧伤复发,撒手人寰。其长子裴洵继任忠孝王位,兼任顾命首辅。
安帝得知裴琰去世,于后宫痛哭三日,却仍一心培植“沉香榍”。
他jīng神渐渐陷入痴狂,三次下旨,要将帝位禅让给忠孝王裴洵。裴洵惶恐不安,不敢上朝,政事无人主理,朝廷渐陷入纷乱之中。
安帝培植“沉香榍”不成,xingqíng大变,屡诛身边宫女内侍,宫中人人自危。
仅剩最后一粒“沉香榍”种子时,安帝日夜蹲守于幼苗旁,任何人一旦接近,必诛之。一名姓许的内侍不小心入了禁苑,安帝命人将其乱棍打死,许内侍收有两名义子,心伤义父之死,愤而谋逆。
他们纠集不轨之徒,冲入内廷。幸得忠孝王裴洵得到消息,及时赶来,在禁苑门口与逆贼发生激战。
一番血战,裴洵击毙全部谋乱者。正要向安帝请罪问安,谋逆者流出的鲜血汇成血溪,缓缓渗入泥土之中。
当日正是月圆之夜,禁苑门口的上千人,目睹了奇异的一幕:
鲜血渗入“沉香榍”幼苗的周围,幼苗迅速抽芽生长。安帝大喜,终于明白了“沉香榍”要以人血养之,眼见幼苗生长速度越来越慢,安帝拔出长剑,便yù砍杀众人,众人齐齐回避,裴洵跪地泣呼。
安帝无奈,站于“沉香榍”旁,引剑自刎。
安帝的鲜血喷在“沉香榍”上,“沉香榍”终于生出花蕾,安帝跪于花蕾前,抱住花蕾,颈中之血不停地流在花蕾上,月华笼罩在他身上,发出一种凄冷的光。在这片凄冷的光华中,“沉香榍”终于盛开,清香溢满整个皇宫。
安帝临终前望着盛开的“沉香榍”,状极欣慰,他用尽最后力气,将玉玺抛给跪于一旁的裴洵。
香雾四溢,渐渐淹没了安帝及“沉香榍”。
等香雾渐渐散去,已不见了安帝身影,地上仅余一株枯萎了的“沉香榍”。
裴洵及众臣伏地痛哭,但因事涉怪力乱神,裴洵下严令,当夜之事不得外泄,违者诛九族。
安帝无子,谢氏皇族凋零。众臣无奈,只得拜请忠孝王裴洵救国于危难之中,即帝位,改国号为“齐”。
裴洵是为齐太祖,尊亡父裴琰为高祖圣光孝皇帝,尊母亲董氏为圣光孝太后。立崔氏为皇后。
二、寒月剑
“寒月剑”为千年名剑,也曾为华朝开朝圣祖所用佩剑。华圣祖用“寒月剑”纵横天下,开辟了华朝江山。
但立国以后,圣祖叹“寒月剑杀气过重,饮血过多,现当以礼治国,宜封之”,遂将“寒月剑”封于皇陵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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