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亮见江慈这般口无遮拦,心中暗叹,低声吟道:
“西宫有梧桐,引来凤凰栖;
凤凰一点头,晓月舞清风;
凤凰二点头,流云卷霞红;
凤凰三点头,倾国又倾城;
凤兮凤兮,奈何不乐君之容!”
吟罢他低声道:“这首民谣,吟唱的就是三郎之姿容,只是―――”
江慈尚在遐想之中,崔亮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江慈仰头笑道:“崔大哥,我住在你这西园,好不好?”
崔亮一愣:“小慈,你我男女有别,这―――”
江慈揪住他的衣袖摇道:“崔大哥,安华是相爷派来监视我的,我的一举一动,她都会向安澄报告。和她住一起,我睡不着,也吃不香,你就让我住你这里吧,再在那院子住下去,我怕我会憋死。”
崔亮轻轻扯出衣袖,转过身去,背对江慈,仰头望向深沉的夜空,片刻后轻声道:“好吧,你睡西厢房,我到偏房去睡。”
江慈大喜:“谢谢崔大哥,那我收拾碗筷去了。”说完一溜烟的往屋内钻去。
崔亮看着她灵动的身影,呆立原地,良久,闭上双眼,右手握拳,在肩头猛捶了一下,方举步入屋。
十五、相府寿宴
十月初八日夜,左相府,裴氏夫人四十寿辰,大宴宾客。
这日天气甚好,惠风和畅,秋阳融融。相府侧门前早搭起了大戏棚,鼓乐声喧。由于正宴设于夜间,故从正午到日落时分,并无宾客前来,只戏班子在戏台上不停上演戏曲,引得京城百姓纷至沓来,人cháo拥挤,争相一睹相府寿宴盛况。
为表喜庆,日暮后,相府内外张灯结彩,还有上百侍从,手执火把排列府门左右,形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府内穿梭的侍女们则手持莲花宫灯,灯烛辉煌,照彻霄汉。伴着锣鼓笙箫、歌舞升平,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申时,江慈便被几名长风卫“押”到了相府后园一处僻静的厢房内。
她噘着嘴踏入房中,安华笑着迎上来:“江姑娘!”
江慈往绣凳上大喇喇一坐,扬起下巴道:“来吧!”
安华微笑道:“安华岂有那等手艺,替江姑娘化妆易容,得请‘玉面千容’苏婆婆出马才行。”
江慈曾听师叔提起过‘玉面千容’的名号,好奇道:“‘玉面千容’苏婆婆也在京城吗?你家相爷把她给请来了?”
“这世上,还有我家相爷请不动的人吗?”
两人说话间,厢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长风卫引着一身形佝偻、鬓发花白的老妇进来,安华迎上前道:“苏婆婆!”
江慈见那苏婆婆极为老迈,腿脚还有些不利索,不由有些失望。苏婆婆似是明她所想,原来半闭的眼睛猛一睁开,神光乍闪,惊得江慈一激凌,这才相信这位苏婆婆并非普通老妇。
长风卫退至屋外,苏婆婆自挽着的竹篮中取出各式易妆之物,有水粉胭脂,描笔画炭,还有赭泥白粉之物。她慢条斯理地将篮中所有物什一一取出,又低头找了片刻,从中翻出一条丝巾来,轻咦一声:“怎么不见了?这可有点糟糕。”
安华本坐于一旁监视守卫,听得苏婆婆如此说,忙步过来:“怎么了?可是忘带了什么?”
苏婆婆将手中丝巾举到安华面前,有气无力道:“你看这丝巾―――”
她话未说完,安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身子一软,竟倒在了地上。
苏婆婆yīn森森一笑,蹲下去将那丝巾罩在安华面上,又站起来望着江慈。
江慈看得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大事不妙,苏婆婆已出手如风,点住了她的xué道。
江慈瞪着那苏婆婆,只见她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数粒药丸,放于手心。
江慈叫苦不迭,心中直纳闷自己今年为何衰运当头,不但与树结仇,还与毒药有了不解之缘,恨只恨自己不该贪一时之快,上错了一棵树。
苏婆婆见她眼中隐露恐惧与气愤,越发得意,却不笑出声来,伸手托住江慈下巴,将药丸塞入江慈口中,在她喉部一托一抹,药丸顺喉而下,江慈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苏婆婆轻笑一声,凑到江慈耳边轻声道:“乖孩子,你别怕,这毒药不是即刻夺你xing命的,只需每个月服一次解药,便不会毒发身亡。只要你乖乖地听话,自会有人每月给你送来解药。”
江慈一喜,睁开眼来,苏婆婆又道:“裴琰是想让你替他听声认人吧?”
江慈忙点了点头。
“你听着,等会呢,那人是一定会出席寿宴的。你若是想保小命,就不得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裴琰,你即使听出了他的声音,知道他是谁,也要装作若无其事。若是裴琰问起,也要说你所见过的面具人并不是此人。”
江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苏婆婆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又道:“你放心,那人自会想办法令一些官员出席不了此次寿宴。那样,裴琰就会疑心到那些人身上,而不会怀疑你认出了人而没有告知于他。”
江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苏婆婆轻声道:“今夜之后,裴琰肯定会带你去一一辨认这些官员的声音。但他们呢,要么家里会出点小状况,告假还乡,要么会或多或少有些小伤风或者喉病什么的,你就只说听不清楚。再过段日子,你就说记忆模糊,不能确定,尽量gān扰裴琰就是。”
江慈心中暗咒不已,满面委屈地点了点头。
苏婆婆满意地笑了笑,解开江慈的xué道,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乖孩子,婆婆太喜欢你了,婆婆最喜欢听话的孩子,你若是一直这样乖乖的,那人会每个月派人送解药给你的。”
她俯下身,将安华扶起,让其站直,取下其面上丝巾,右手中指轻轻一弹。安华身躯轻震,睁开双眼,以为自己只是眼花了一下,仍道:“婆婆,是不是忘带什么了?”
苏婆婆从桌上拿起一个瓷瓶,笑道:“找着了,原本是用这丝巾包着的,我还以为忘带了,原来是掉出来了。”
安华微微一笑,又退后数步,坐于椅中细观苏婆婆替江慈化妆易容。
左相府此次寿宴虽筹划仅数日,却也规模空前,冠盖云集。京城所有文武百官、皇亲贵胄都在被邀之列。从日落时分起,相府门前华盖旌旗,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众宾客在相府知客的唱礼声中由西门而入,鲜衣仆人在旁引领,将众宾客引入正园。
相府正园内设了近五十桌,另有四主桌设于正厅之内,自然是用来款待朝中重臣和皇室宗亲。
正园中此时jú花盛开,亭台茂盛,灯树遍立,丝竹悦耳,满园的富贵奢靡。
由于裴相之母素喜清静,且一贯隐居,不爱抛头露面,故应酬宾客事务皆由裴相亲自主持。是夜裴琰一袭深紫色秋衣,绣滚蟒金边,腰缠玉带,光彩照人,举手投足从容优雅,风流俊秀更胜平日。
江慈面目黝黑,粗眉大眼,小厮装扮,立于裴琰身后。想起体内有一猫一蟹喂下的两种毒药,恨不得将这二人清蒸红烧油炸火烤、吃落肚中才好,但当此时,也只得不露声色、面无表qíng的跟在裴琰身后,细心听着众宾客的声音。
不过她恨归恨,却也在心中暗赞这一猫一蟹,皆非常人。“大闸蟹”想出大摆寿宴、听声辨人的妙计,“没脸猫”则估到他这一着,gān脆不杀自己灭口,设计喂自己服下毒药,然后大摇大摆出现,既消裴琰之疑心,又将裴琰的注意力引向未曾出席寿宴的官员,实是一箭双雕。
只是这二人斗得你死我活,却连累了自己身中双毒,眼下只能活一天算一天,这条小命也不知最终能否幸存,若真是呜呼哀哉,去与师父团聚,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她胡思乱想之际,踏入正园之宾客,在相府仆从的引领下,一个个向裴琰行礼,并祷颂裴氏夫人福寿延绵、富贵永世。
裴琰面上始终保持着谦和的微笑,向众宾客一一还礼,并与每人都jiāo谈上数句,而许多官员也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谄媚逢迎一番。
相府是夜,所收之贺礼,摆满礼厅,宝光耀目。只有清流一派和一些以廉洁、不结党附贵之名著称的中间官员送得较为寒酸。龙图阁大学士、太子的岳丈,绰号“董顽石”的董方董学士,更是未出席寿宴,只差人送来一幅自书的字画,上书四个大字“清廉为民”,着实让司礼尴尬了好一阵。
待门前所有宾客依次与裴琰见礼后入席,江慈仍没有听到那已有些耳熟的声音。见裴琰凌厉的眼神不时扫过自己,她只得微微摇头,裴琰见还有十余人未到,便按定心思,耐心等候。
再等片刻,庄王与静王前后脚赶到,裴琰迎出正门,将二位王爷引至正厅坐定,笑着寒暄数句,忽听得园外知客大声唤道:“太子殿下驾到!”
裴琰一愣,未料太子也会亲临为母亲祝寿。他广宴宾客,却未邀请太子,毕竟太子名份上是君,他是臣,庄王与静王可邀,太子却是不能相邀的。
他忙赶出府门,下跪行礼,太子将他扶起,笑道:“这又不是在宫中,少君切莫如此多礼。”
裴琰躬腰道:“太子亲临,为臣母祝寿,臣惶恐。”
太子负手往府内行去,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少君这相府果然jīng致,我早就听人说,京城中,少君与三郎的府第皆是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琰笑着引路,说话间二人已步入正园,见太子入园,园内黑鸦鸦跪落一地。太子笑道:“都起来吧,今日是相府寿宴,本宫只是来看看热闹,大家不必拘礼,若是太拘束,就不好玩了!”
文武百官们素知太子脾xing,这位太子生xing随和,还有些懦弱,身子板似也不是很好,常年窝在太子府中,与太子妃及妃嫔们嬉戏。圣上令其当差,十件事倒有九件办砸了的,若不是其岳丈董大学士数次替其收拾残局,不定已被圣上废位夺号。
坊间更有传言,圣上早有废太子之心,要在庄王与静王之中择优而立。朝廷近年来渐渐形成了拥护庄王与拥护静王的两个派系,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百官们更是削尖了脑袋来揣测圣意,好决定投向哪一派,以保自己异日的锦绣前程。
众人各怀心思,哄笑着站起身来。太子十分欢喜,步入正厅,坐于首位,与庄王、静王及右相等人谈笑生风,毫不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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