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低头望着江慈的背影,冷声道:“起来!你难道想在这里呆上一整夜吗?”
江慈沉默,并不起身。
裴琰猛然俯身,拽住她的左腕,将她拖了起来,往先前来路大步走去。江慈被他拖得踉跄而行,怒道:“我又不是你的奴才,你不要管我!”
裴琰松手,并不回头:“你要呆在这里也可以,到时有猛虎或是野láng什么的来欺负你,你可不要怪我!”说着大步向山下走去。
江慈想起他的话,终有些害怕,犹豫片刻,快步跟上,却又不敢隔他太近,只是运起轻功,紧紧跟在他身后三四步处。
裴琰负手而行,听得身后脚步声,撇撇嘴,微微摇了摇头。
这一夜,江慈怎么也无法安睡,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直至黎明时分,听得外间裴琰起chuáng,听得院中“嗖嗖”轻响,知他正在练剑,忍不住披衣下chuáng,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此时裴琰仅着贴身劲衣,白色身影在院中回旋腾挪,手中长剑快如闪电,动似光影,宛如旭日喷发,又似电闪雷鸣,龙吟不绝。
江慈再对这大闸蟹不满,也不禁低低地赞了一声。裴琰手中动作微滞,旋即右足蹬上前方大树,身形在空中如鲤鱼劲跃,转腾间手中长剑she出,寒光乍闪,向江慈she来。
江慈吓了一跳,“啊”地闭上双眼,却听得“卟”声过后,“嗡嗡”之声不绝。良久,慢慢睁眼,只见长剑没入身前窗棂之中,犹自轻颤。
裴琰施施然走至窗下,拔出长剑,看着江慈有些苍白的小脸,语气带上了几分轻蔑与不屑:“没出息的丫头!”
江慈冷冷道:“相爷倒是有出息,天天来吓我这个没出息的小丫头!”说着猛然转身,重重地将窗户关上。
裴琰下了严令,正院不许任何婢仆进入,也不让任何人服侍他,只是每日辰时,由一男仆将新鲜的菜蔬由正院西侧角门送入。这一日三餐的重任,便全落在江慈的身上。
江慈恼得半日,便想转来,知自己愈是气恼,这大闸蟹便愈是得意,索xing不去理他,倒还更好。她放松心qíng,在正院的小厨房中哼着小曲,做上几个可口的菜肴,自然先填饱了自己的肚皮,再端入正房。
裴琰连着两日都呆于东阁,看着安澄准时送来的密件,也总是于江慈将饭菜摆好在桌上时,提步而出,一人默默坐于桌前吃饭。江慈则远远站开,两人极少说话,偶尔目光相触,江慈便转过头去。
这日用过午饭,裴琰正躺于榻上小憩,安澄入阁,躬身行到裴琰身前,低声道:“相爷,‘恨天堂’那里,有回信了。”
裴琰并不睁眼:“说。”
“总共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了左堂主一句话。他说:花钱买江姑娘一命的,手上沾着上万条人命。”
裴琰坐起,与安澄对望一眼,缓缓道:“看来是他无疑了。”
“是,相爷。姚定邦容貌俊美,身手高qiáng,素来为薄公所宠。他自夫人寿宴那日起便失踪,至今未见露面,当年借与桓国作战名义,他纵容手下洗劫了数个州县,死伤上万,后来若不是薄公替他压下了这事,只怕罪责难逃。这种种线索,都表明他极有可能就是那星月教主。”
裴琰端起榻旁茶盏,慢慢饮着,面色有些凝重,沉吟道:“若真是姚定邦,可有些棘手。”
“也不知薄公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薄公就是知道,只怕也是顺手推舟。他巴不得西北烽火燃起,好从中渔利。”
“若薄公知道真相,咱们要动姚定邦,可有些麻烦。”
裴琰站起身,在室内走了数个来回,停在窗前,望向院中。
薄薄的冬阳洒遍整个院落,江慈正坐于银杏树下,低头剥着瓜子,她每剥一粒,便将瓜子弹向空中,然后仰头张嘴去接,若是接住,便喜笑颜开,偶尔未接住,也会乐得前仰后合。
裴琰静静看着,忽然眉头微蹙,面上闪过一丝疑惑,负在身后的双手也隐隐收紧。
安澄见裴琰半晌都不说话,轻声唤道:“相爷!”
裴琰猛然回头,“哦”了一声,走至椅中坐下,再想片刻,道:“此次选举武林盟主,薄公军中也有将领参选,只怕姚定邦会兴风作làng。若是被他的人夺去这个盟主,控制了西北军中的武林弟子,东西夹击,我长风骑便有危险。今天起,各派人士会陆续到齐,你传令下去,注意一切可疑人物,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相爷。”
“何青泠的动向,你也要跟紧,到时咱们得帮她一把。”
“是,她没闲着,看来是按咱们的计划在行事。”
裴琰微笑道:“这个妹子,做事倒是深合我意。”他侧头看了看院中树下笑靥如花的江慈,微笑有些凝住,终冷笑一声,道:“你先下去吧,按原计划行事。”
江慈坐于树下,将瓜子抛向半空,正待仰头接住,眼前忽出现裴琰的面容,她一惊,瓜子便落在她的眼睛上,她忙甩了甩头,眼睛眨了数下。
裴琰大笑:“你也太好吃了吧,眼睛也要来凑热闹。”
江慈揉了揉眼睛,怒道:“好吃有什么不好?比你乱欺负人要好上百倍!”
裴琰在她身边坐落,夺过她手中瓜子,江慈瞪了他一眼,站起身,默默抬步。
裴琰猛伸右手,将江慈一拽,江慈没有提防,向后跌倒,头重重撞上银杏树gān,“啊”的一声,又迅速爬了起来,依旧向屋内行去。
裴琰将手中瓜子丢下,再将江慈拽倒,江慈再度爬起,裴琰面色渐冷,再拽数次,江慈发辫散乱,仍是猛然倒地,又默然爬起。
裴琰手中动作稍缓,江慈踉跄数步,跑入房中,“呯”的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
冬阳晒在裴琰脸上,让他的目光有些闪烁。良久,他站起身来,走至西厢房门前,听了片刻,轻笑道:“小丫头这回倒是没哭。”
他将手贴上门板,运力一震,推门而入,只见chuáng上被子高高隆起。他在chuáng边坐下,拍了拍被子,被中之人并不动弹,等得片刻,他再拍了拍,江慈仍是动都不动。
裴琰放松身子,向后躺倒,压在江慈身上,悠悠道:“安澄说在后山发现了大野猪,我得去放松放松筋骨。”
江慈微微动了动,裴琰往屋外行去。刚步至院中,江慈追了出来,裴琰得意一笑,江慈面上微红,却仍跟在他身后。
江慈跟着裴琰在后山转了一圈,未见野猪踪迹,只打了两只野jī,未免有些扫兴,眼见天色将晚,埋怨道:“安澄骗人,哪有野猪!”
裴琰带着她往山下而行,悠悠道:“因为野猪知道有个比它更好吃的上了山,吓得躲起来了。”
江慈一手拎着一只野jī,左右看了看,笑道:“倒也不算白跑一趟,相爷,我晚上弄个叫化jī给你吃,好不好?”
“好。”裴琰微笑道:“可别烤糊了。”
江慈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道:“相爷,那个,叫化jī得配正宗的雕酒,才够味。”
裴琰轻咳一声:“那就让人送点雕酒进来。”
江慈大喜,冲到裴琰前面,直跑下山。暮霭中,她如瀑般的黑发在风中扬起落下,裴琰脚步渐渐放缓。
夜色渐黑,裴琰闻到浓烈的香气,放下手中密报,从房中步出。见院中树下,已摆了一张案几,案旁一盆炭火映得江慈面如桃花,她正低头将架在炭火上的泥jī取下丢于案上,又跺着脚用手去摸耳垂,显是烫着了手指。
裴琰将她手扳落看了看,啧啧道:“你若是学武用功些,何至于被烫了手!”他转身取过案上雕酒,倒了些于手心,拉过江慈的手,放于手中揉了数下,江慈呲牙咧嘴,直吸冷气。裴琰敲了敲她的头顶:“你能不能出息些?!”
江慈抽出双手,拿起案上小刀,慢慢将包在jī外的泥土细细剥去,又将jīròu砍成一字条。裴琰拈起jīròu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眯起双眼,仰头喝下一口雕酒。
江慈切下一条jīròu,裴琰就拈起一条,眼见半只jī被裴琰快速吃落肚中,江慈气得将手中小刀往案上一顿,抱着另外半只jī就往屋内走去。裴琰将手中jī骨掷向江慈右腿,江慈踉跄,烤jī脱手,裴琰右臂如海底捞月,将烤jī接住,左手揽上江慈腰间,把她抱入怀中。
江慈尚未反应过来,裴琰右足挑向案底,案上酒壶猛然震上半空,裴琰抱着她同时向上一跃。江慈只觉“嗖嗖”风声响起,便坐到了银杏树的枝桠间,刚及坐定,酒壶由高空而落,裴琰探手轻轻接住,递给江慈。
江慈微笑着接过酒壶,与裴琰并肩坐在树上,望着空中闪烁的寒星,饮了口酒,叹了一声。
裴琰撕下jīròu,递给江慈,见她不接,用力塞入她口中。笑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江慈咬着口中jīròu,含混道:“我好久没喝过雕酒,吃过叫化jī了,有点想师叔。”
“想他做什么?”
“是师叔教我做的这叫化jī,我的厨艺,都是向他学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你这láng窝,回到邓家寨,向师叔好好赔罪。”
裴琰低咳一声,遥见安澄入园,将烤jī和酒壶往江慈怀中一塞,冷冷道:“别喝醉了,若是有láng来吃你,我可不管。”
安澄在裴琰耳边低语数句,裴琰面色微变,带着安澄匆匆出了院门,不多时,由南边隐隐飘来喧哗的人声。
江慈用心听了片刻,听不太清楚,知自己出不了这院门,只得坐于树上,吃着烤jī,喝着雕酒,不知不觉中将壶中之酒饮尽,便有了几分醉意。
初冬的夜风,带着几分清寒。江慈渐觉有些昏沉,她猛然将酒壶掷出,看着酒壶落入树下炭盆之中,激起一片火星,笑得前仰后合:“死大闸蟹,迟早我得一把火,把你这láng窝给烧了!”
正笑间,忽听得院中北面靠近后山的高墙外,传来一阵“喵喵”的叫声。
江慈心中暗凛,qiáng自镇定,爬下树来,缓缓走到院中北面的墙下,“喵喵”叫了几声,风声响起,她腰间一紧,已被一根绳索卷住,身子飞出高墙。
寒风自耳边刮过,江慈头昏目眩间,落于一人怀中,看到那双如宝石般闪辉的双眸,江慈嘻嘻笑道:“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怕了他,不敢露面了呢!”
卫昭也不说话,拎着她如鬼魅般闪上后山,在山间奔得一阵,跃上一棵大树,正要将江慈放于树枝间,却被她紧紧揪住胸前衣襟,浓烈的酒气薰得他眉头微皱,便yù将她的手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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