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世琮与崔放齐齐扑了过去,将力竭的孔瑄从水中提出,慕世琮抱着孔瑄在地上滚了几滚,两人同时仰倒在地上,呵呵大笑,孔瑄喘气道:“侯爷,多时未见,一切可好?”
慕世琮笑得极是欢畅:“托郎将大人洪福,还活着!”
两人身侧,数百名虎翼营士兵爆出一阵欢呼,虽伤亡惨重,大部分士兵未能活下来,虽个个筋疲力尽,浑身湿透,却如同打了一场胜仗归来,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蓝徽容却知形势紧急,她持剑砍断绳索,走到慕世琮和孔瑄身边,道:“侯爷,卧龙滩那边形势只怕不妙,我们得赶紧赶回莲花关。”
慕世琮脑中瞬间清醒,和孔瑄站起,见身边只剩下约三百多名士兵,心中十分难过,这一仗实是虎翼营成立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役,几乎全军覆没,他望着河对面,咬牙道:“秋蒙,这笔帐我迟早得找你算!”
他将手一甩,转过头来:“保持队列,注意肃静,先去卧龙滩!”
除了蓝徽容和崔放尚有座骑,其余人都是徒步而行,蓝徽容见孔瑄身上有伤,便将他托上了青云,孔瑄累极,也不推托,伏于青云背上,昏昏沉沉,蓝徽容牵着青云,与慕世琮并肩而行,道:“侯爷,我先前去前军大营中寻绳索弓箭之时,见那处战斗十分激烈,西狄军似有伏兵早早过岸,埋伏在山谷之中,只怕是聂将军营中有内jian,引过来的。”
慕世琮心中一痛:“聂葳不知能不能逃过此劫,他若是有个好歹,可------”
他转过身来,扫见一人,道:“苏校尉,你迅速潜往卧龙滩,探明qíng形,回来禀报。”那人接过崔放手中马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激战一夜,天空慢慢泛出鱼白色,jīng疲力尽的三百余人到达了距卧龙滩约数里处,慕世琮下令在岸边密林中歇整,众人眼望奔腾之势渐渐减缓的河水,想起之前的惊险qíng形,俱是心有余悸,看向蓝徽容和崔放的目光中便充满了感激之意。
直等到黎明时分,那苏校尉打马赶了回来,慕世琮迎出密林,苏校尉翻身下马:“侯爷,大事不妙,寇副将和杨副将均投敌叛变,引了西狄军提前过河设伏,前军惨败,聂将军被俘,王爷大军被bī回莲花关了。”
慕世琮身形一晃,似是不敢相信:“聂葳被俘了?!寇叔叔和杨叔叔都是跟随父王几十年的老将,怎么会叛变呢?”
东朝开元二十五年,七月十九日夜,慕王军与西狄军于月牙河激战,前军副将寇公修与杨盛叛变,大将聂葳被俘,慕王军惨败,主力退至莲花关内。 七月十九日夜,西狄军决月牙河上游河围,慕王军虎翼营没于月牙河以北,小侯爷慕世琮不知去向。
七月二十五日,西狄军十万大军攻破莲花关,慕王军再度惨败,退至莲花关以南、潭州以北的安州城,据城死守。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战争,希望可以写出不同于东流水的战争。
二二、铁牛
时值夏末秋初,白天虽还有些炎热,但夜晚已是比较凉慡,特别是山间,不知是否今年的桂花开得特别早,空气中还隐约传来一缕沁脾的桂花初香,虽是在逃亡途中,也令众人心旷神怡,暂时忘却了战败之痛。
蓝徽容的心却一直沉浸在放弃青云的痛苦之中,由于卧龙滩至莲花关的路途全部被西狄军控制,这幸存下来的虎翼营三百多号人不能由官道返回莲花关,只能从月牙河以南的崇山竣岭中绕道而行,翻山越岭,徒步穿越,自是不能带上青云,蓝徽容在山谷入口沉默良久,终忍痛取下青云的缰绳辔头,抱着它的头轻声道:“青云,你自己要多保重,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慕世琮与孔瑄对望一眼,齐齐走了上来,孔瑄劝道:“你别伤心,等攻回这处,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回青云的。”
蓝徽容见青云黑圆的眼中似也要掉出泪来,更是难过,想起与青云自幼相处的点点滴滴,眸中隐有水光流动,她不yù别人看到,转过头去,低声道:“青云,你要多保重,见着战火一定要逃远些,下游水糙较肥,你去那边吧。”
她轻咬下唇,终硬下心来,在青云后臀用力一拍,青云长嘶一声奔了出去,奔得一段,许是感觉到主人未在背上,又回转而来,蓝徽容眼泪再也忍耐不住,溢出眼眶,怕被身边之人察觉,不敢望向疾奔而来的青云,猛然发力,奔入山谷中去。
身后,青云略带悲戚的嘶鸣声渐渐淡去,蓝徽容顿住脚步,双手撑膝,俯下身,看着晶莹的泪珠滴落在脚下的青石之上,浸洇成一团灰蒙之色,心qíng格外沉重。
上次虽因孔瑄之故,她曾与青云分开了一段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似对那盗马之人十分信任,觉得他可以很好的照顾青云,而这一刻,将青云放逐荒野,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心来。想起昨夜的战争,想起葬身对岸的数千虎翼营将士,她更是喉头哽咽,心中悄悄地问着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自己要上这个战场,要面对这些生离死别?
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沉稳中透着谨慎的关切,蓝徽容悄悄擦去眼泪,面色恢复平静,转过身来微笑道:“侯爷,你昨夜可说了,回潭州让我选一匹好马的。”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明霞照在蓝徽容的脸上,她挺秀的鼻侧,泪痕依稀可见,轻弯的唇边,笑容明朗中略带凄然,慕世琮从未见过虎翼营的弟兄们谁曾有过这般神态,嘴唇动了动,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崔放从后赶了上来,伸手攀上蓝徽容的肩头:“方校尉,你放心,侯爷亲训的那几匹马都和我是哥们,你看中谁,我就给你介绍。”
孔瑄伸手将崔放的手打落,不着痕迹的挤入二人中间,口中笑道:“别听崔放这小子的,他去年想骑逐月,还被逐月摔下地,足足在chuáng上躺了半个月。”
崔放被孔瑄挤开,又听他揭了自己的糗事,心中不悦,轻哼一声,走回慕世琮身边,望着孔瑄高大的背影嘟囔道:“有了新朋友,就不顾老朋友面子,真是喜新厌旧!”
慕世琮却不说话,眼神闪烁地望着前面并肩而行的孔瑄与蓝徽容,一个高大挺拔,一个清瘦俊秀,两人就连走路的步伐都是一致,他心中忽想道:什么时候开始,孔瑄身边之人不再是自己,而换成这个方清了?
由卧龙滩至莲花关,官道二百多里路程,轻骑快马大半日便可赶到,但这三百多号人由崇山竣岭中徒步翻越,却是行得十分艰难。
这莲花山山脉由北至南延绵数百里,峭壁悬空,陡峰连天,山势险峻,奇峰突兀,若是闲暇时光登山望远,不失为一好去处,但对于这逃亡的三百多人,这险竣的山峰便成了最大的阻碍,许多人身负有伤,行走得十分缓慢,又因为昨天是夜间奔袭,均未带gān粮,只能在山间打些野味,采些野果聊聊应付。
更要命的是,西狄军似是估到慕世琮会穿过这片山脉潜回莲花关,派了大量人马在靠近官道的一侧搜寻,为避搜捕,众人只得往更险更深处躲避,虽有崔放识得观星之术,不致迷失方向,但在山间直行了五日,还未能到达莲花关。
眼见身边伤员们伤势日益严重,几日均靠野果和有限的野味充饥,士气也是十分低迷,慕世琮与孔瑄渐感焦虑,伤员们的伤势渐渐恶化,虽有孔瑄与蓝徽容略识糙药,替他们采了糙药来敷上,但终究还是不断有人中途倒下。
这几日的逃亡,对蓝徽容来说如同一场噩梦,她宁愿去面对战场上的血腥与激烈,也不愿这样一边忍饥挨饿,躲避追捕,一边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倒毙于荒山之中。
刚有伤员离去的时候,众人还有力气帮他们挖个坑,糙糙埋葬,可几日过去,众人的心渐渐麻木,气力耗尽,也只能任他们曝尸荒野。
这日正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孔瑄回头见队伍拉开很远,行到慕世琮身边道:“侯爷,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得想法子鼓舞一下士气才行。”
慕世琮点了点头,正待说话,队伍中间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二人行了过去,见蓝徽容正蹲于地上,努力想把一名气息奄奄的伤员扶起。
这伤员蓝徽容认得,最初几日在虎翼营训练时,他便经常和蓝徽容站在一起,后来又经常向蓝徽容请教武艺,由于他总是一副憨厚的笑容,为人又极老实,众人都叫他‘老憨’,他也不生气,还应得十分愉悦。
眼见他倒于树旁,左肋下的伤口已近腐烂,全身滚烫,脸上却还挂着那憨厚的笑容,蓝徽容心中绞痛,想起他曾悄悄地告诉自己,他是容州人,家里已给他说了一房媳妇,等这次战事结束之后便可回去成亲,当时他那甜蜜得咧嘴而笑的模样似就在昨日,而现在,他却再也无力回到莲花关,回到容州了。
一想到容州,蓝徽容猛咬牙,伏身下去,向崔放道:“阿放,扶他到我背上来!”崔放应了一声,便yù伸手扶起老憨。
“放手!”慕世琮冷竣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崔放缩回手去,蓝徽容抬起头:“侯爷!”
慕世琮缓缓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老憨的伤势,知无可挽回,心中一叹。老憨却于此刻稍稍清醒,咧嘴而笑,喘气道:“侯爷,求你,送我一程吧,能得侯爷送一送,老憨下辈子也能投个好人家的。”
慕世琮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片刻后轻声道:“好!”俯身从蓝徽容腰间抽出长剑。
蓝徽容一惊,纵身上前:“侯爷,不行!”
“你让开!”慕世琮眼中已不再见痛苦之色,冷静如冰。
蓝徽容心里也明白,要想背着老憨翻过高山实是不可能的事qíng,而将他弃于荒野只会徒增他的痛苦,还不如一剑了结,让他在瞬间离去,对老憨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但她却无论如何都硬不下心来,一想到老憨的笑容,一想到他在容州的家人,她怎么也无法提动脚步。
孔瑄轻轻摇了摇头,走了过来,握住蓝徽容的右手,用力一拉,蓝徽容无奈下跟着他急奔数十步,听得身后隐有叹息和哀泣之声,心中一痛,猛然将孔瑄的手一甩,却也不再回头,默默向前走着。
“你终究心慈了些。”孔瑄行在她身边,轻声道:“我虽不知你为何一定要以女子之身从军,但既然来了,这些事总得见惯。”
蓝徽容沉默片刻,低下头去:“我知道。”
“其实最痛苦的人,是侯爷。”
“我知道。”
“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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