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天行似沉浸在了往事之中,语气幽然:“那时,你母亲,如天上的明月一般,高洁美丽,xingqíng又是那般的豪慡明慧,心地更是善良无比,她待我们,如同自己的亲兄弟一般,说句实话,当年苍山出来的兄弟,个个都把清娘看作是天上的仙子一般爱慕。”
天空中一片白云轻轻卷过,仇天行仿佛看到那年那时,那个美如明珠、笑如朗月、眸如清泉的少女,骑在骏马之上,手中马鞭指着自己:“叶天鹰,你这个胆小鬼,叶大哥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那时的自己,青涩而又倔qiáng,被她一语相激,面上赤红,追上了那匹野马,却被那野马颠落地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却也是她,守在自己身边,替自己熬汤煎药,与自己闲聊解闷,想来在自己的一生之中,只有那半个月,才觉得清娘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蓝徽容静静听着,遥想着母亲当年的风采,心cháo起伏,眼眶逐渐湿润,母亲,原来当年你在苍山雾海,过的是这般洒脱逍遥的生活,难怪你念念不忘那处,难怪在容儿的心里,那里就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良久,不见仇天行说话,蓝徽容侧头轻声唤道:“仇大人,后来呢?”
仇天行从回忆中惊醒:“哦,后来,唉,后来苍山来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给我们带来了毁灭xing的灾难。”
“谁?”
仇天行眯起眼来,一字一句道:“就是你们东朝的当今皇帝,简—南—英。”
“简南英出身于前庄国武将世家,他自幼野心勃勃,暗中想着颠覆庄国,吞并和国,那一年他来和国游历,到了苍山,与叶天羽一见投缘,由于他表面装得极为仁侠豪义,也受到了兄弟们的喜欢,便在苍山住了一年,也就是在这一年之中,他搏得了叶天羽的信任,将天机子留下来的诸策百书都看了一遍,达到了他到苍山的目的。”
“一年之后,他与大家辞别,说要前往当时和国的京城容州,清娘听言却突发奇想,说老是在苍山雾海游玩,有些腻了,想借着送简南英之机,去容州看一看,大家自是不愿拂她之意,便于那一年的四月下了苍山。”
“到得容州,正好是容州一年一度的赛舟节,清娘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龙舟,兄弟们齐心协力夺了那年的头名,而恰恰那年,和国末帝微服看了赛舟节,得知叶天羽、慕少颜与清娘竟是天机子的传人,十分欣喜,便将他三人招入朝中,恰逢当时西狄入侵,为解国难,叶天羽便带着弟兄们上了战场,屡立战功,直居兵马大元帅一职。”
“而清娘,在与西狄最激烈的一战中,白衣飘飘,一剑守关,天下扬名,被末帝封为了‘霓裳将军’。”
蓝徽容悚然一惊,原来孔瑄说过的军中曾有女子当过将军,说的竟是母亲,难道他也知母亲当年之事吗?
“就在与西狄jiāo战的那两年,邻国庄国发生了惊天巨变,简南英执掌兵权,huáng袍加身,bī得庄国末帝逊位,消息传来,叶天羽便知形势不妙,他深知简南英天纵奇才,雄心勃勃,只怕和国也会有难,无奈当时西狄直bī和国北境,他疲于应付西狄军,只能眼睁睁看着简南英兴兵攻打和国,边境四处燃起烽火。”
“由于北境西狄压得紧,叶天羽抽不开身,便让慕少颜去东线与简南英作战,慕少颜苦苦支撑了半年,简南英见久攻不下,便使了离间之计,和国末帝听信谣言,以为慕少颜投敌叛变,便命人上苍山,将慕少颜的族人悉数抓走,凌迟处死了。”
蓝徽容听到此处,轻声叹道:“原来坊间传言,竟是真的。”
仇天行轻哼一声:“慕少颜一怒之下,便投了简南英,引敌入境,攻破了容州,末帝身亡,清娘恰于当时奉叶天羽之命赶回容州,拼死护着太子皓及昭惠公主逃到了北境叶天羽军中。”
“简南英和慕少颜率大军追来,与叶天羽在棋子坡一番决战,叶天羽与太子皓死于大火之中,清娘下落不明,昭惠公主被简南英抓走,和国就此灭亡。”
微风拂过山岗,幽幽渺渺,天空中白云舒卷,蓝徽容仿似看到母亲那恬淡的笑容,明亮的双眸,随着清风白云,诉说着她一生的传奇。母亲,您的一生,真的是这样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吗?那一年,您是怎样逃离战火的?您为何会失去一身武功?又是怎样遇上父亲的呢?当年的真相,真的是这样的吗?
她默然良久,凝目望向仇天行,缓缓道:“敢问仇大人,您是何人?”
仇天行负手望向天边,沉声道:“我姓叶,名天鹰,是叶天羽的亲弟弟,是你母亲在苍山的兄弟之一,也是当年棋子坡兵难的幸存者。”
他转身望向蓝徽容,伸出手来,缓缓摘下脸上面具,阳光自凉亭上方斜照进来,投在他的脸上,蓝徽容忍不住掩嘴惊呼,身形轻晃。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天仙与魔鬼jiāo汇的脸,这张脸一半是海洋,一半是火焰。这张脸的左半边,飞眉入鬓,眼神炯炯,肌肤温润,嘴角含笑,虽然上了年纪,却也可以想见,年轻时定是一位温宛俊美的翩翩公子;但这张脸的右半边,却似被放在熔炉中熊熊燃烧过似的,已分不出眼鼻耳唇,入目皆是黑褐色的ròu疙瘩和粘连的皮肤。
仇天行缓缓戴回面具,望着蓝徽容含着泪水的目光,眼中充满了怜爱之意:“容儿,当年我落入悬崖,侥幸逃得xing命,听得兄长遇难,你母亲失踪,这心中的痛苦整整煎熬了我二十五年,这么多年来,我隐姓埋名,远走西狄,又经过重重磨难,终于成为了西狄国的左都司,掌握了军政大权,我就想着,有一日能攻回容州,能找到你的母亲,能将慕少颜和简南英斩于剑下,报这血海深仇。”
他语调渐显激动,踏前两步,俯视着蓝徽容:“容儿,快告诉我,你母亲现在何处?”
蓝徽容为他面容所惊,更为他所述往事所感,泪水悄然滑落,哽咽道:“我母亲她,已于去年冬天去世了。”
仇天行身形摇晃,踉跄几步,倚于凉亭竹栏之上,俯首而泣。
蓝徽容心中更是难过,上前轻轻扶住他的左臂,柔声道:“叶叔叔,逝者已矣,您别伤心了。”
仇天行的眼泪滴落在地面,泣不成声:“清娘,你为何不等我?为何不看着我为兄长和你报仇雪恨?为什么?你不在了,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渐转狂怒与愤恨,又饱含伤心与痛楚,蓝徽容无言相劝,默默立于一旁,忆起去年母亲刚刚离去时自己的悲伤之qíng,更是酸楚难当。
仇天行忽然直起身来,紧紧攥住蓝徽容的双臂,目光渴切:“容儿,你母亲葬在何处?快告诉我,我要去她坟前致祭。”
蓝徽容望着他渴切的目光,缓缓道:“我母亲是---”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岳铁成临终时的目光,心中莫名一惊,迟疑了一下,续道:“我母亲和我父亲葬在了一起,至于葬在何处,母亲有遗命,恕容儿不便相告。”
仇天行眼中闪过浓郁的失望之色,慢慢松开双手:“容儿,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蓝徽容忙道:“叶叔叔,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母亲确有遗命,容儿不敢违逆。”
仇天行似是慢慢恢复了正常,呵呵一笑:“倒也是我太激动了,容儿,既是你母亲有遗命,我就不再qiáng求,只是今日能见到你,我实是非常高兴,从今日起,我要将你当成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替你母亲来照顾你,你就留在我这处吧。”
蓝徽容想起一事,忙问道:“叶叔叔,我母亲既出于苍山,那苍山,可还有我母亲的亲人?”
“没有了。”仇天行缓缓摇了摇头:“当年天机子收的三人之中,只有你母亲是孤女,孑然一身,再无亲人。”
星月清辉,洒满大地,蓝徽容漫步于茶恩寺边的树林中,想起下午仇天行所述往事,心绪纷纭,难以安宁。
初听往事,她心cháo澎湃,如波涛起伏,见那仇天行悲伤qíng切,更是心起敬慕和亲近之qíng,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心中有几个疑点,无法得解,特别是一想起岳铁成临终前的目光,她便更是有所疑虑。
如果事实真如仇天行所言,当年真是慕少颜助简南英害死了叶天羽,bī得母亲隐姓埋名,为何铁牛舅舅会一意追随于慕少颜?母亲是那么疼爱铁牛舅舅,而铁牛舅舅为救自己而死,如果一切真的是慕少颜的错,铁牛舅舅怎还会那般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还有,莫爷爷又是何来历?为何仇天行闭口不提他?明明是他派人前往容州捉拿莫爷爷,为何他却不提此事?他为何要捉拿莫爷爷呢?
无尘师太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母亲为何要自己听命于她?为何要自己不得向任何人泄露父母的姓名和居住之地?为何说不得告诉任何人有关她的事qíng?
这种种的疑问,盘桓于蓝徽容的脑海,她在林中长久地徘徊,直至夜深露重,都无法拨开眼前这层迷雾。
轻笑声传来,孔瑄抱胸依于松树前:“这位仙子,请问是否迷路了,小生虽是凡夫俗子一名,却也十分愿意替仙子指点迷津。”
蓝徽容知他见自己心事重重,夜深还不回营,担心自己的安危,前来寻找,心中涌上一丝暖意,微笑道:“小女子蓝容,迷路于这密林之中,还望仙人指点一二。”
孔瑄慢慢走近,目中闪着很轻淡的笑意,看着月华星辉透过树梢洒在蓝徽容青裙之上,莹光渺渺,清绝出尘,她秀丽的面容微微仰起,慧黠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眷恋,静静看着自己,林中清风chuī过,她身上有一股温柔的气息,令自己刹那间心旌摇动。
孔瑄低头看着蓝徽容,轻声道:“敢问仙子,因何迷路?”
“这林间树木太密太多,迷住了我的眼睛,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路在何方。”
孔瑄沉默一瞬,忽然牵住蓝徽容的右手,她的手是如此细腻柔软,纤细婉转,指间隐有一股凉意,让人恨不得将这手贴在胸口烫热了,捂暖了,一辈子都不放开。
蓝徽容静静地看着孔瑄,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似一块烙铁似的,将自己凉凉的手烘得滚烫滚烫,带着烈火直扑入心间,驱散心头的重重乌云。
孔瑄低头望着蓝徽容,柔声道:“你闭上眼,让我带你出去,可好?”
蓝徽容轻轻闭上双眼,黑暗中,手上腰间,两股大力传来,耳边风声掠过,蹬蹬之声响起,蓑糙气息渐渐淡去,清风拂面,身躯悠悠dàngdàng,她缓缓睁开双眼,夜风中,树林竟在自己的脚下,孔瑄牵着自己的右手,立于最高的大树之巅。
52书库推荐浏览: 箫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