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徽容缓缓而行,算着日子行路,当暑气浓浓时,她终到达了容州城。
huáng昏时分,落霞洒在城墙、堤柳、街巷上,象岁月虚华的影子。蓝徽容恍惚想起去年此时,自己因母亲一纸遗命往潭州而去,现在,终于回到这生长的故乡,来寻找这遗命之后的真相。 她牵着青云,缓步走在容州大街上,穿过大半个容州城,到了城南王婆巷。王婆巷中,有两家客栈,一家‘悦来’,一家‘六福’,蓝徽容看了片刻,在‘悦来客栈’前停下了脚步。 小二热qíng地迎了上来:“这位小姐,是要住店吗?快里面请!”
蓝徽容将马绳jiāo给小二,步入店堂,客栈掌柜见她气度从容,衣饰贵重,忙迎上来将她引至客栈后院,笑道:“小姐,我们客栈,这后院清静些,一般有了女客,都是住在这处,只是房钱稍―――”
蓝徽容平静道:“带我去月字号房。”
掌柜的一愣,瞬即笑道:“不知小姐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我从梅边来,往柳边去。”蓝徽容微笑道。
掌柜笑意更浓,点头道:“小姐请随我来。”
蓝徽容随掌柜的步入后院东首第二间房,掌柜的退了出去,关上房门。蓝徽容放下包袱和长剑,坐于榻上闭目运气调息。
当窗外夕阳渐渐淡去,夜色悄然而起,蓝徽容听到房中chuáng下传来轻轻的叩击声,笑着奔了过去,将chuáng用力移开,孔瑄顶着块木板钻了出来。
两人含笑对望,同时伸出手来,紧紧相拥,虽是短短二十多日的分离,却如同过了数个chūn秋。蓝徽容抬起头,痴望着孔瑄略显憔悴的面容,轻声道:“身体好些了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浓烈到令她窒息的激吻,待她的脸上一片cháo红,孔瑄搂住她的腰,低声道:“你有没有再发病?”
蓝徽容摇了摇头,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你哪天到的?”
孔瑄微笑道:“我日赶夜赶,十天前就到了,按你说的悄悄和月姨联系上,她出面买下了这两家客栈,又挖了这条秘道。不过一切皆是月姨出面,宁王的人盯我盯得紧,我天天不是上街闲逛,就是躺在隔壁那家客栈睡大觉。”
“不知是皇上派的人,还是宁王的人,也有一些高手在跟着我。”
蓝徽容见天色已黑下去,返身点燃银烛,又故意举着烛火在窗前走了几个来回,将银烛放在窗下,走回chuáng边。孔瑄早已下到地道口,蓝徽容将chuáng移回原位,缩身而入,二人将地道口盖上,迅速沿着黑暗的地道往前行,不多时由王婆巷尾一处荒宅中钻了出来。
夜色掩护下,二人见再无人跟踪,迅速赶到城西明月楼,由后院翻墙而入。甫一落地,狗吠声响起,蓝徽容一愣,旋即笑着轻唤道:“小四!”
小四叫得两声,分辨出了蓝徽容的声音和气息,呜咽着扑了上来,前爪搭在蓝徽容身上,尾巴摇个不停。
蓝徽容笑着抚上小四的颈毛,明月早听得声音,迎了过来:“容儿!”伸手将蓝徽容搂入怀中,珠泪涟涟。
孔瑄看着二人饮泣,低声道:“月姨,容儿,还是进去说话吧。”
明月带着二人在阁楼坐定,拉着蓝徽容的手道:“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qíng,可怜的孩子!” 蓝徽容替她将眼泪抹去,柔声道:“月姨,没事的,一切会好起来的。对了,莫爷爷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明月边拭去泪水边摇头道:“一直不见他的踪影。倒是安心,去年十月时,有一夜悄悄来过,说如果你回容州了,让你马上去她们那里一趟。不过她也说了,让你悄悄地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了,那丫头,有些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什么事qíng。”
蓝徽容一愣,她本想见过月姨,先去新州见无尘师太,问明一切真相后再去苏家庄见安心安意,到母亲遗物中寻找宝藏的线索。现在安心急着找自己,有什么要事吗?
和明月说了会话,明月安排了两顶轿子和两位姑娘,姑娘们装作出城去与恩客游湖,二人隐于轿下,悄悄地出了容州城北门。
孔瑄牵着蓝徽容的手,静静走在往新州的路上。听着田间传来的蛙鸣声,闻着夏夜独有的浓烈糙香,想到终于成功摆脱了各方人马的跟踪,二人心qíng舒畅。孔瑄笑着望向蓝徽容:“容儿,小时候,我父亲带我捉过田蛙,你捉过没有?”
蓝徽容娇笑着摇了摇头,正待说话,忽然轻‘咦’一声,停住了脚步。孔瑄顺着她眼光望去,只见前方路上,一个黑影凝重如山,背对二人,悄然而立。
孔瑄将蓝徽容往身后一扯,满怀戒备望向那人。那人呵呵而笑,转过身来,月色下,蓝徽容看得清楚,惊呼出声,扑上去拉住那人的衣襟,唤道:“莫爷爷!”
莫爷爷微微而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容儿,你受苦了。”
蓝徽容如坠梦中,怎么也未料到莫爷爷竟会在此时于这路上相候,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孔瑄稳步上前,行了一礼:“孔瑄见过莫爷爷!”
莫爷爷点头笑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见蓝徽容只是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襟,莫爷爷笑道:“容儿,为防万一,我们赶紧换个地方说话。”
孔瑄过来握住蓝徽容的手,二人随着莫爷爷一路向西,蓝徽容渐渐平定,看莫爷爷所走道路,竟是往苏家庄而去,惊讶之qíng更盛。
亥时初,三人翻墙跳入院落,轻叩房门,安心安意直扑入蓝徽容怀中,放声大哭。蓝徽容一手搂着一个,泪水难禁,转头望向莫爷爷:“莫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爷爷却不回答,望向从屋中走出的另一人,跪落于地:“公主!容儿带回来了。” 蓝徽容松开安心安意,默然片刻,走到那人身前跪落:“师太!”
无尘师太文静秀气的眉眼间略带悲伤,将蓝徽容拉起,和声道:“容儿,让你受苦了!进去说话吧。”
安心安意斟上茶,站在蓝徽容身边,不时打量着她身边的孔瑄,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fèng,只是碍于无尘师太的威严,不敢笑出声来。
蓝徽容无心理会二人的调笑眼神,低头饮了口茶,平定一下心神,再度走到无尘师太身前跪下,轻声道:“求师太告知容儿真相。”
无尘师太仰起头,似是陷入沉思当中,良久方低声道:“我吩咐你的事,你办好没有?” 蓝徽容平静道:“容儿已见过太子皓,至于铁符,已被太子毁掉了。”
无尘师太‘腾’的站了起来,俯下身紧紧握住蓝徽容的双肩:“你真的见到太子皓了?他真的还活着?他在哪里?!”
蓝徽容抬起头:“容儿敢问师太,您,是不是昭惠公主?”
‘昭惠公主’四字一出,无尘神色似喜似悲,前尘旧事纠缠在心头,曾经的荣华富贵,曾经的亡命天涯,现在的光头缁衣,寒窗孤灯,让她心头一片茫然。她苦笑着跌坐于椅上:“是,我是昭惠,是那个可怜的亡国公主。”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蓝徽容轻叹一声,道:“那宫中的那个和妃,宁王的生母是―――” “是我的表妹,阿唐。”无尘面上隐有惭悔与不忍:“是当时镇守龙城的唐宁唐将军的女儿。她的生母,与我的母后是同胞姐妹,她与我长得有几分相似。当年龙城血战,唐将军阵亡,你母亲引开简南英,但预料到仍会有人来追捕于我,阿唐挺身而出,冒充我被简南英的部下擒住,莫总管则带着我逃离了战场。”
“莫总管?”蓝徽容转过头望着莫爷爷。
“莫松华,当年和国的侍卫总管,也是当时和国四大高手之一。另三个是你母亲和她的两个结义兄长。”无尘平静道。
蓝徽容知真相正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揭露,索xing不再出言相询,只是静静的望着无尘师太。无尘却不再说,坐于椅中冥想了一阵,略带疲倦道:“容儿,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带我去见我皇弟,见了他之后,我才能告诉你一切。”
蓝徽容还待再说,无尘已闭上双眼,仿若已经入定,莫爷爷向她使了使眼色,众人悄悄退了出去。
蓝徽容赶上两步,唤道:“莫爷爷!”
莫爷爷转过身,慈怜的眼神望向蓝徽容,抓起她的左手,探上她的脉搏,片刻后皱眉道:“果然要发作了!”
他伸手抚上蓝徽容的头,和声道:“容儿,公主不发话,我也不便告诉你一切,还是等见过太子之后再说吧。”
这一夜,蓝徽容与安心安意睡在了一张chuáng上,三人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蓝徽容纵是满腹疑云,但知多想无益,索xing将别后诸事一一讲述,听得安心安意dàng气回肠,一时惊呼,一时落泪。这一夜,在三人的泪水与欢笑声中悄然而逝。
次日天蒙蒙亮,莫爷爷便找来了一辆马车,蓝徽容扶着无尘师太和孔瑄坐在了马车内,莫爷爷赶着马车往潭州进发。
几日的路途,无尘沉默寡言,总是在静静打坐,偶尔说话,也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她的面容似平静如水,但蓝徽容却看出她眼底有暗流汹涌,也从她那清秀美丽的五官上看到了憔悴与沧桑,更看到了几分紧张与不安。想起她要去见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想起这姐弟二人,身世坎坷,由高位跌落尘埃,又都寄身佛门,也是感慨万千。
孔瑄知她所想,见她面露惆怅和悲伤之时,便静静地握住她的手,每当这时,二人相视一笑,都在心中同时想着:我们,能在这尘世中相遇相守,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qíng,纵是生命短暂,也可如流星般灿烂。
月色朦胧,小寒山侧,暗色湖光映着寺院僧舍,万籁俱静。夜风拂过湖面,chuī动无尘的缁衣。无尘眉宇间有着浓烈的悲伤,望着万佛寺高峨的寺门,泣道:“皇弟他,居然也入了佛门!” 蓝徽容上前扶住她的左臂,无尘用力挣脱开来,踉跄着步向万佛寺。蓝徽容与莫爷爷对望一眼,疾纵上前,点住无尘xué道,二人扶着她隐于万佛寺边的树林内。不多时,孔瑄挟着被点住xué道的玄亦大师奔入林中。
蓝徽容点燃小小火堆,孔瑄则于林边警戒。莫爷爷伸手点开姐弟二人xué道,玄亦睁开双眼,还未及醒觉身在何处,已被无尘痛哭着搂入怀中。
听着搂住自己之人声声‘皇弟’的呼唤,玄亦低叹一声,垂下头,任无尘的眼泪滴上自己的僧衣,任她颤抖的双臂紧紧搂住自己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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