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无计可施,被押回宫后,她便失去了自由出入禁宫之权。慕王爷设在宫中暗线传来的消息,孔瑄及玄亦大师一案已闹上刑部,当年死于棋子坡的简南雄之子凌王正对此案穷追猛打,慕世琮也早已被皇帝软禁在了质子府中。
她所能做的,只是希望皇帝在看到母亲留下的那封书信后,能手下留qíng。但她也知,自古无qíng是帝王,他宝藏已得,现有借口,这撤藩的大好机会,皇帝会放过慕王爷吗?
更何况,现在事qíng已闹上刑部,案件更由凌王亲审,孔瑄他又不能连累到慕王爷,肯定会一力担下勾结西狄及前朝余孽等所有罪名。玄亦大师等人,肯定也不会将慕王爷招出来,他们,能逃过此劫吗?以前还能以宝藏或母亲的棺木来与皇上做jiāo易,现在自己还能拿什么来救他们呢?! 几个宫女替她撑着旌盖,遮挡住阳光。刘内侍步出殿门,见蓝徽容依然跪于台阶之下,不由轻轻摇了摇头,步下台阶,轻声道:“公主,皇上让您先回嘉福宫,现在凌王爷、誉王爷、文王爷等皇族重臣正在殿内议事,皇上也不便召见您。”
蓝徽容一惊,先前她见十余名王公大臣进入殿内,还以为是普通的召见,不料简氏皇族成员悉数到齐,难道是为了孔瑄和玄亦大师的案子?简南雄当年被慕王爷设计灭于棋子坡,只怕他的儿子凌王,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吧。
她觉形势越来越严竣,心中焦虑,额头汗珠滚滚而下。她本就两日两夜水米未进,又心力jiāo瘁,胸口一阵烦闷,直yù呕吐,脑内眩晕,身形微晃。刘内侍见状,忙向宫女们喝道:“还不快扶公主回去?!”
六五、王妃
huáng昏时分,嘉福宫中,蓝徽容四肢无力,伏于榻上。她也知自己此时应该坚qiáng,可摆在眼前的是一条绝路,是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艰险的困境。只要想到孔瑄与莫爷爷等人此刻身处刑部大牢,不知受着何种折磨,她便心如刀绞。
屋外,宫女内侍们跪地呼圣声大作,蓝徽容腾地跳了起来,皇帝已踏入房中。 皇帝在椅中坐定,复杂的眼神看着跪在身前的蓝徽容,见她原本清丽的面容憔悴不堪,想起清娘信中所托,心生怜惜,不由叹道:“容儿,到现在这种地步,朕也帮不了你!” “父皇。”蓝徽容泣道:“父皇,是容儿的错,容儿欺骗了您。求父皇看在母亲份上,放过他们,孔瑄他是被仇天行蒙骗的,仇天行派他做下这种种事qíng,他是身不由己的。师太和大师,也都是化外之人,根本对您构成不了威胁的。”
皇帝靠上椅背:“容儿,你与孔瑄要承担下一切罪名,朕可以理解。不是朕一定要治慕少颜的罪,现在事qíng已非朕所能够掌控。你也知,我简氏一族,武将辈出,皇族其余成员兵权极盛,现在凌王联合其他诸王bī朕审清当年棋子坡一案及孔瑄一案。朕只能尽力保你,说你是受人蒙蔽,但孔瑄,他是慕家军中郎将,人证皆言他与仇天行关系特殊,他又利用你与前朝余孽会面,如不能供出主使他的是慕少颜,朕看他是保不住的了。”
蓝徽容心悠悠下沉,怔然半晌,伏地叩首:“父皇,宝藏我已jiāo出,母亲棺木也已迁入皇陵,父皇曾答应过容儿,要放了侯爷的,请父皇信守承诺。玄亦大师与无尘师太均是化外之人,更与此案无关。至于莫爷爷,他是容儿授艺恩师,若说勾结前朝余孽,当是容儿勾结,容儿与孔瑄一齐认罪便是。”
皇帝眼睛一眯,冷声道:“容儿这是以死来威胁朕吗?!”
蓝徽容眼中含泪,仰起头来,皇帝视线正望向她已显瘦削的下巴,竟与她母亲那幅中年画像中的下巴如出一辙,皇帝心尖不由隐隐一痛。
这段时日,他日夜对着那两幅画像,却不太敢看清娘中年时的那幅画像,只是时刻抚着她巧笑倩兮的少女模样,追忆往昔。在他的心中,她永远都是那初见时的苍山的玉清娘,是自己即将要册封的故皇后,而不是后来嫁人生子的那个蓝莫氏。
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却不是自己的孩子,每念及此点,他就会涌上如cháo的妒愤。他既将这孩子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宠爱,却又忍不住想要暗暗为难于她,不放她的族人,不放她自由。所以,当简璟辰向他奏请利用她铲除慕少颜时,他也默许了儿子的行动。
宝藏到手,她也终于能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了,可她的女儿,却又陷入了深渊之中,看着面前这痛苦的面容,皇帝想起清娘信中所言,不由有了一丝悔意。
清娘的信,这两日,他不知览阅了多少遍,信中的一言一句,他也早已铭记于心。在信中,她的纯真热烈,她如栀子花般的初恋,她对自己的恨,皆如天上云烟,随着她的逝去,消失在这尘世之中。
原来她对自己,早已没有了恨,她的心中,早已平静如水。但她,也始终未曾忘记自己,忘记那段美好的时光。自己在她心中,也始终是那个初见时的简大哥,而不是后来爱恨纠缠的孽缘人。 更让他震惊和痛悔的是,原来当年,那个死胎是她故意找来刺激和报复自己的。他的长子,她并没有狠心扼杀,她逃回和国以后,将那孩子生了下来,只是因为她逃亡途中过度伤心,又屡受轻伤,孩子是不足月就生下来的,生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夭折了。
清娘,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朕实qíng呢?如果朕知道这一切,我们就不会走到那一步了。你恳求朕放过你的女儿,朕早已将她册封为公主,朕也愿意真心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宠爱。可现在,她的夫君又被卷入朝廷与藩邦的纷争之中,而且事qíng越闹越大,牵扯的各方势力越来越多,你让朕如何帮她呢?
蓝徽容不知皇帝心中所想,只是直直地、哀求地望着他,皇帝被她看得有些心软,同时也于她的眼中看到了决然之意。再沉默片刻,语气放缓和道:“容儿,要想保孔瑄,你们就得放弃保慕少颜,只有孔瑄成为人证,朕才能赦他一命。”
蓝徽容凄然一笑,摇了摇头:“父皇,容儿和夫君的xing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若是父皇执意相bī,我与他,一同去见母亲便是,我们也不用再在这世上苦苦挣扎了。”
皇帝见她如此倔qiáng,心中一阵恼怒,忽觉气息不顺,剧烈咳嗽起来,蓝徽容忙站起身,替他轻捶着后背,又端过一杯清茶。
皇帝慢慢呷着杯中之茶,清新茶气直冲肺腑,他气恼渐平,转头望向蓝徽容,和声道:“容儿,明日朕会召见孔瑄,朕想瞧瞧,能令你这般生死相随的男儿是何模样。朕也会让你们见上一面,有什么话,你就好好同他说吧,最好再劝劝他。”
他站起身来,走至门口,轻叹道:“容儿,你莫怪朕,朝廷的纷争,有时朕也没办法完全掌控。孔瑄之罪,如果这样犟下去,是无法开脱的,慕少颜,也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容易就保得住的。”
huáng昏时分,彤霞布满皇宫西面无垠的天空,衬得巍峨殿宇金碧辉煌。宫中漱玉池的一湖青水,在夕照下波光潋滟,绿树红花在风中枝叶拂动,暗涌清香。
孔瑄在数十名侍卫的押解下稳步登上白玉石台阶,在内侍的引导下,迈入正泰殿,于丹墀前十余步立住脚步,稍稍犹豫,拜伏于地。
皇帝转过身来,一摆手,殿中宫女内侍都退了出去。皇帝盯着孔瑄拜伏于地的身形看了良久,注目在他鬓边的白发之上,眯眼片刻,开口道:“你起来回话吧。”
孔瑄站起身来,缓缓抬头,皇帝与他视线相触,但觉眼前这年轻人双眸漆黑明亮,眼神坦然无惧,锋华内敛,虽是面对九五至尊,处于绝境之中,也不见有丝毫畏惧与瑟缩。 皇帝负手从丹墀上走下,孔瑄望着他由高处而下的身影,忽觉他的身影竟似有些佝偻,他的脚步也有些沉重,这将万里河山踩于足下的帝王,只怕真是做得很辛苦吧。
皇帝凝望着孔瑄不卑不亢的神qíng,和声道:“你可想清楚了?”
孔瑄微一躬身:“罪臣愿认罪伏法,还求皇上不要诛连无辜之人。”
皇帝冷声道:“无辜之人?!慕少颜是否无辜,不是你一个区区郎将能够置词的,你不要以为你们不认供,朕就不能治他的罪!”
“皇上,罪臣有一言,伏请皇上聆听。”
“说吧。”
“皇上,治国根本为纲常礼法。撤藩与否,皇上可独力裁断,但能否治慕王爷的罪,只怕需得依朝廷律法而为。若是坏了律法,败了纲常,皇上您亲手拓出的疆土、亲自打造的朝纲恐有纷乱之虞。若是兴起战火,百姓受苦,国之根本更将受损。慕王爷和侯爷并非眷恋富贵之人,玄亦等更已是世外之人,若皇上能将此案在罪臣处了结,而不牵涉他人,并承诺不秋后算帐,放慕王爷一家平安隐退,罪臣相信,慕藩能撤,天下可定,还请皇上三思。”孔瑄平静道。
皇帝沉默片刻,道:“依你所说,这前朝余孽朕就放过不成?!”
“皇上,前和国之事,早已平淡下去,百姓们也早已忘了前朝,若是于此时翻出来大做文章,又bī反慕藩,只怕弊大于利。更何况,现在西狄国左都司身亡,西狄国本就是他一力支撑,正是我朝收伏西狄的大好时机。如果因此案引起慕藩叛乱,慕藩虽弱,皇上要拿下却也非一年半载所能为,届时西狄国缓过气来,重振国力,又于我朝内乱时出手,只怕后果堪虞。罪臣请皇上三思。” 孔瑄说完静静地望着皇帝威肃的面容,皇帝与他长久对望,忽然呵呵一笑:“你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不过你可知,现在的形势,已不是朕说收手就能够收手的了。朕是可怜容儿,想留你一命,你若执意求死,容儿也不能怪朕。你去与她见上一面,两个人好好商量一下吧。”
月色淡淡,清风细细,夏末的夜晚,暗沉而漂渺。
蓝徽容伏在孔瑄膝上,孔瑄右手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她的黑发,二人默默无语,嘉福宫内,一阵令人窒息的宁静。
感觉到蓝徽容在压抑着抽噎,孔瑄伸出左手,轻抚上她的眉间,笑道:“这儿皱得象只猫,可就不好看了。”
蓝徽容鼻子发酸,喉咙苦涩,一直在qiáng自压抑,才没有痛哭出来,听孔瑄这般说,哪还能够忍住,眼泪啪啪掉落。
孔瑄一阵心疼,将她抱起坐到自己的膝上,轻轻吻上她挂满泪珠的面容,哄道:“别哭了,你以前那么坚qiáng,现在怎么这么爱哭?以前我中毒,你有病时,也没见你这么哭过。” 蓝徽容的心象灌了铅般沉重,缩在孔瑄怀中,紧紧握住他的手,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这么爱哭。孔瑄,是我太大意,害了师太和莫爷爷他们,也害了你。母亲她什么都安排好了,我却毁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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