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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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薛蘅躬身领命,道:“当年太祖皇帝出身寒微,王爷想必是知道的。”

  “嗯,太祖皇帝当年家境贫寒,幼年时还出家当过和尚,后来又做过挑夫,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人称‘秦三担’,这是史书上并不回避的事实。”平王坦然道。

  “太祖当年入义军时,并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huáng袍加身,成为一代开国皇帝。到登基为帝的那一天,太祖才意识到一个一直被他忽略了的隐患,而这个隐患,可能会动摇大殷的万世基业。”

  “哦?”平王忙问道:“是何隐患?”

  薛蘅道:“由陇西迁至凤南的秦氏一族,几百年来,一直深受一种隐疾的困扰。而这种隐疾只在秦氏一族的男丁身上才会发作,发病者或不利于行、最后瘫痪,或子嗣不旺,还有一部分患者会头晕目眩,bào燥如狂,最终疯癫,做出违背人伦常理之事。”

  平王听得呆了,喃喃道:“孤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他又悚然一惊,“莫非父皇之前得的病就是……”

  薛蘅点点头,继续说道:“秦氏一族当年居住在凤南时,因为屡有男丁莫名其妙地得病死去,被当地其他的氏族视为不祥之身,说秦氏是犯了天怒,遭了天谴。秦氏更因为这种遗传的疾病而人丁凋零。到太祖时,凤南秦氏一支,已只剩下了十三名男丁。当年齐武帝残bào,太祖是打着‘奉天命、除逆君’的旗号,率领义军推翻的齐武帝。如果让世人知道秦氏有这种不祥的疾病,将民心不稳,所以太祖对此事绝口不提,这个秘密,只能由上一代皇帝传给继位者。为此,太祖还……”

  平王听到这里,自然知道薛蘅略去的是什么。太祖登基后,凤南竟有了叛军。太祖命人平叛,战事激烈,凤南几无百姓幸免于难。太祖得知凤南遭到叛军屠城后的消息,还辍朝三日,以为哀悼。

  却不知这一场“平叛”背后,原来竟是这样的真相。

  他叹了声,问道:“莫非孤王得的就是这种病?”

  “不是。”薛蘅摇头,续道:“太祖登基后,知道这种疾病有可能会在自己的后代身上发作。他便向青云先生说出这个隐密,请青云先生找出治愈之法。青云先生在《寰宇志》中的《内心医经》上看到过治愈这种疾病的方法,奈何其中一味主药——琅玕华丹的炼制之法却记载在《太微丹书》之上。而《太微丹书》在多年以前,便和《寰宇志》中的另外一些书籍一起遗失不见了。

  “青云先生将《内心医经》中记载的药方呈给太祖,这样可以在有人发病时,控制一下病qíng。他再启程前往孤山,寻找当年失落的那一部分书籍。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历代阁主一直未能找到《寰宇志》。直到一年前,臣受亡母遗言启发,才找到了《寰宇志》遗失的那一部分书籍,包括《太微丹书》,这才炼制出了琅玕华丹。”

  薛蘅自然隐去了当年青云先生怕太祖杀人灭口,托言《太微丹书》失踪,要上孤山寻找,这才保全了天清一脉,只是因为第五代马阁主的猝然离世,才令这个秘密湮没多年的事qíng。

  平王听了,向薛蘅长揖为礼,“薛先生对秦氏之厚恩,孤王真是无以为报。”

  薛蘅忙避礼相让,连称:“不敢当,这是薛蘅应尽之本份。”

  “那为何薛先生说孤王得的不是这种病?”

  薛蘅道:“都怪薛蘅大意,将有关这一段隐密的记载收在密室之中,却没有对密室严加管理。本门出了不肖弟子,看到了这段隐密,并将之告知了弘王。”

  平王恍然大悟,道:“孤王所出现的那些病症,都是大皇兄在背后捣鬼?”

  “要让王爷出现这些症状并不太难,只需以虎背糙和藤苓子为引,制成药粉,投入王爷膳食之中,王爷便会慢慢地出现这些症状,这样陛下就会误以为王爷也患上了这种隐疾。”

  平王怔了许久,才叹道:“原来如此。”

  二人回到陆元贞墓前,谢朗正在向柔嘉劝说着什么,柔嘉只是淡淡地微笑,神qíng坚决地摇头。见二人过来,谢朗止住了话语。

  平王抚摸着青色的碑石,目光自薛蘅、谢朗和柔嘉面上一一掠过,郑重开口,“薛先生,小谢,柔嘉,孤王有一事想拜托你们。”

  “王爷请说。”“皇兄请说。”三人忙齐齐施礼。

  平王将目光投向北面一望无际的青葱原野,字字如金石,缓缓道:“请你们助孤王一臂之力,让北疆八年之内,不再重燃战火。”

  “八年?”三人齐齐一愣。

  平王点头,道:“八年之后,丹王的两个嫡子将会成年。颉可此次随丹王出征,却拖了丹军的后腿,致使丹军兵困左家堡,回国之后,肯定会受到支氏的责难。八年之后的丹国王储之争必定会十分激烈,那时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对穆燕山宣战。我们也需要这八年时间,集中财力物力人力,筹建一支qiáng大的水军。所以,孤王想请你们在这八年内,维护北疆的安宁。八年之后,孤王要攻过济江,收复剑南!”

  风起,云涌。

  平王的声音铿锵有力地穿透云霄,如千斤重锤一般,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三人齐齐向他郑重行礼,无言地应下这八年的重托。

  平王在碑前洒下杏花酒,又从袖中掏出一封沾满血迹的信,默默地点燃了火摺子。火苗慢慢地吞噬着信笺,冒出一缕青烟。

  ——元贞,你信中之言,孤王都谨记在心。先安北境,再平西南,多兴外jiāo,少兴战事。西和库莫奚族,以彼之力量牵制丹国;计挑丹国内讧,令其无力南侵。这些,孤王都会一一办到的。待天下安定、四海靖宁之日,孤王再来看你。

  看着那封两个多月来让他痛彻肺腑的信燃成灰烬,平王向墓碑深深地施了一礼,转身上马,劲喝一声,领着众人疾驰而去。

  日头逐渐西沉,晚霞映着原野上疾驰的这一队人马,仿若在他们面前铺开了一条光华大道。

  一一三、剖心疗毒叹huáng花

  在殷国西境的鲁兰山与塔玛河之间,有一块平原,人们称之为“鲁玛河谷”。因为地处高寒,这里的chūn季比殷国其余的地方要晚上几个月。

  谢朗伤势痊愈后,携薛蘅在单风墓前拜别,便告别平王等人,一路西行。

  谢朗不知道薛蘅要带自己去哪里,他也没有问她。只要有她在身边,便是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

  二人出燕云关时正是盛夏,越往西边的鲁兰高原走,气温越凉慡,待快到鲁玛河谷时,晚上二人在野间歇宿,已需添上chūn衫。

  这日纵马扬鞭,huáng昏时分,眼前豁然开朗,谢朗不由勒住了马缰。

  前方蜿蜒流淌着的塔玛河边,是一望无际的平野,这便是鲁兰高原的人们赖以生存的沃土——鲁玛河谷。

  这个季节的鲁玛河谷,油菜花盛开,象一张无边无际的金huáng色毛毯,映着天际的晚霞,奇丽雄伟、美不胜收。

  谢朗为这美景暗中赞叹了一声,转瞬想起薛蘅以前在油菜花田中奇怪的反应,忙转头看向她。但见她的表qíng,仿佛此行正是为了带自己来这里,他心中咯噔了一下,轻声唤道:“蘅姐。”

  高过人头的油菜花,一望无际,一阵风chuī过,花海掀起阵阵波涛。

  薛蘅跳下马,一言不发,怔怔地望着这片花海。良久,她才缓缓举步,走入花田,谢朗紧紧跟了上去。

  薛蘅越走越急,走到花田中央,才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谢朗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了?”

  薛蘅只吐出两个字,“小妹……”

  谢朗一直就在揣测薛蘅的小妹是遗失在油菜花田里,难道就是在这里?感觉到她的手冰凉,他忙劝道:“小妹在油菜花地里丢了,我帮你找。我们以后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薛蘅咬着嘴唇,胸脯急剧起伏,半天才开口,声音gān涩:“不是小妹。”

  “不是?”谢朗听得满头雾水。

  薛蘅喃喃道:“……没有小妹。那个孩子,是我——”

  空气里传来一阵阵油菜花特有的浓烈香气,huánghuáng白白的粉蝶儿在花丛中忙忙碌碌,时起时落。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听见菜花们在风中摇曳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谢朗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恍如坠入了一个古怪的梦魇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和诡异,他忽然觉得连呼吸都有点窒碍,只听到耳边忽远忽近地传来薛蘅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家是住在津河边的农户,家里虽然穷,但爹娘对我都很疼爱,每次爹爹从地里回来,娘把饭菜端上桌子,爹总是把菜往我碗夹,还说:小妹很乖,让小妹多吃点。小妹……在我的家乡,只是爹娘对女儿一种习惯的称呼……”

  谢朗愣住,没有想到薛蘅一直以来在梦魇中叫着的“小妹”,竟然是她自己。

  薛蘅继续说着,自下孤山以来,她就期盼着有这一刻,可以将“藏”在心底十余年的回忆、恐惧和痛苦,当着他的面,统统说出来。

  “二十一年前,津河发大水,那么多的水,好像一夜之间,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一下子就把我的家给吞没了。我爹娘只来得及把我放入一个大木盆里,就被洪水冲走了。我哭着喊:爹、娘,你们在哪里啊?可是我把嗓子都哭哑了,也没有人回答我,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水。我哭累了就趴在木盆里睡着了,醒来了又喊着找爹娘,可是我的爹娘……再也没有出现。后来木盆被打翻了,幸亏我趴到一根树gān上,随水漂流了三天三夜,才漂上了岸。我站在齐腰深的淤泥里,终于明白:我,是个孤儿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水才开始退。只记得那时候,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泥,到处都有死人和难民。还有很多象我一样的孩子,我跟着他们沿着津河,到处流làng,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白天出去讨饭,夜晚就睡在破庙里。

  “那时候,津河边上的村镇差不多都被洪水毁了,到处是颓垣败瓦,我一个五岁的孩子,哪里能讨到什么吃的呢?只好捡一些树上掉下来的烂果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挖点糙根树皮,几天吃不到东西也是常有的事。可就是这样,我还常常被那些大孩子欺负,好不容易讨来的食物,也经常被他们抢去,要是敢不给,就会招来一顿拳打脚踢,还把我赶出破庙,不许我回去睡觉。我只好在外面游dàng,一直到深夜他们都睡着了才敢回到破庙,躲在角落里睡个囫囵觉,第二天早上趁他们还没醒又赶紧爬起来跑出去。其实我很怕黑,晚上那些黑黢黢的破房子,象一个个妖魔鬼怪,村子里除了野狗在吠,一片死寂,我很害怕,可是没办法,我只能躲在外面一个人偷偷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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