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先是很耐心地回答,“礼部定的是巳时一刻在穜谷坡举行犒赏大典,这里距穜谷坡不远,估计辰时末,平王殿下就会率着将士们经过这里。”
秦姝却仍过得片刻,便再问一遍,抱琴再答两遍,懒得理她,自顾自地依在树gān上合眼小憩。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秦姝大力将她摇醒,“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抱琴没提防,险些跌下树去。所幸她反应敏捷,不动声色地运起内功,稳住身形,嗔道:“公主,你这样大声,会让人发现的。若是让骁卫军们看到他们谢大将军的未婚妻,巴巴地在树上等着他,可就―――”
秦姝忙镇定了些,马蹄声愈发清晰,官道尽头,黑压压的人马,渐驰渐近。
此时天已大亮,这日竟是初chūn难得的晴天,清晨的阳光穿破层层云团,投在数千人的铠甲上,熠熠生辉。
秦姝说不出话来,紧揪着抱琴的衣袖。抱琴张目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三千骁卫军、三千武卫军出征,看样子,只回来三千人。唉―――”
秦姝一愣,过了片刻,双手合什,低低念颂,“只求菩萨保佑,我大殷再无战争之虞。”
三千铁骑急速驰来,震得小山丘微微颤抖。队伍前列,一骑白马在众人的拱扈下格外显目,马上之人皮弁拢发,银甲加身,身形威峻,正是平王秦磊。
秦姝泪眼朦胧,看着平王越驰越近,又慢慢望向紧随着平王、玄甲铁衣的谢朗。
他黑了些,似是高了些,又结实了不少。以往他骑马时总是英姿勃发、意兴飞扬。而此刻,他策马而驰,沉稳如高山;原本英俊的面容,也如同经过战火洗礼后的岩石,多了些坚毅与挺拔。
喝马声中,黑压压的骑兵紧随着平王,迅速驰过山坡下,又带起满天灰尘远去。
抱琴回过头来,只见初chūn的阳光照在身边少女的脸上,她正向着熙阳微笑,漆黑的双眸绽放着幸福的光采,她浓密黑亮的乌发,似乎也在晨风中翩然起舞。
涑阳城北门。
平王目光沉静,端然坐于马上,望着北门上那两个斗大的“帝都”二字,沉默了一会,叹道:“终于回来了。”
谢朗与陆元贞互望一眼,都难按满腔兴奋之qíng,“是啊,终于回来了。”
平王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千骁武两军,再看看乌压压挤来的人群,却没有再说话,轻喝一声,策马进城。谢朗与陆元贞微笑着抽响马鞭,紧随在后。
铁甲大军后列,奉命前来为平王犒赏的弘王冷冷一笑,雍王听得清楚,也冷笑一声。
两人慢悠悠地落在最后面,看着前方热闹的qíng形,雍王话语中忿然之意甚浓,“大哥,若是当日由你领兵出征,也用不着打上三年。老三打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将士,还好意思―――”
弘王举起右手,止住他的话语。待周边的人都离得远了,弘王方道:“老二,你莫看老三这仗打了三年之久,似是不值一提。但恰恰是这三年,他jīng心谋划,掌控了北疆全局,甚至连裴无忌这块硬石头都投向了他。”
他又望向前方,道:“老二,方才老三身后那两个小子,你可觉得他们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雍王道:“小谢黑了些,陆元贞这小子倒没太大变化。”
“不。”弘王摇了摇头,目光越发幽深,语调也越发别有意味,“三年啊―――老三变成什么样,我还真看不透。但你看谢朗和陆元贞那两个小子,若说三年前,他们还只是一把利剑,寒光闪烁、夺人心魄。但三年之后,我发觉他们就象淬过火、饮过血的绝世好剑,收敛了锋芒,隐去了锐气,静静躺在剑鞘中。但只要它的主人将它从宝鞘中抽出―――”
他抽出鞍旁长剑,运力一挥,身下座骑的几绺鬃毛被砍落下来。他chuī了chuī粘在剑刃上的鬃毛,缓缓道:“他们将无-坚-不-摧!”
雍王愣了许久,才道:“大哥,那怎么办?”
弘王嘴角牵出一丝冷笑,“一千多年前,楚君求长歌剑不得,便索xing将长冶子一门悉数斩杀,令长歌剑永埋于绝壁之下。长歌不出,楚君的夜雪剑便再无敌手!”
平王回宫拜见父皇、缴jiāo兵符,景安帝一直微笑着,他看着这个儿子的眼神,也一直是柔和而带着几分赞赏的。平王却始终以一种谦卑的姿态面对父皇的褒奖和众臣的赞颂,直到回到皇后的嘉仪宫,给阔别三年的母后深深磕头,他才略显激动,说话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皇后将儿子看了又看,偏又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秦姝拉着平王的手问东问西,殿内只听见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皇后过了很久才平定心神,见平王被秦姝缠得有些无奈,发话道:“柔嘉,这些事qíng,你回头直接去问明远就是,何苦烦你皇兄?”
殿内之人皆掩嘴而笑,秦姝羞得小脸通红,平王笑道:“母后说得是。柔嘉,明远这三年又不是时刻在我身边,他的事qíng,你还得亲自问他。”
秦姝越发羞了,带着抱琴躲了出去。她本待争口气,不去参加夜宴,但当夜色降临,御苑方向传来丝竹之声,她还是忍不住,换了宫装,直奔御苑。
是夜,皇宫流光溢彩,各国使臣、文武百官鱼贯入宫,参加皇帝陛下为平王及有功将士举行的盛大宫宴。
秦姝带着抱琴赶到御苑时,平王、谢朗和陆元贞等有功将士正被众人簇拥着步入宴席。不多时,御驾逶迤而来,例行的祭酒行礼后,宫宴便拉开帷幕。
秦姝有满腔的话要问谢朗,可众目睽睽,她只得嘟着嘴坐于景安帝身侧,望着众星捧月般的平王和谢朗,神色怏怏。
笙歌曼舞中,景安帝回头看了看她的神色,呵呵一笑,和声唤道:“老三,明远!”
平王和谢朗忙过来,景安帝指了指身侧,“你们坐这里吧。”
秦姝大喜,向景安帝眨了眨眼睛,景安帝开怀大笑。平王会意,抢先落座,谢朗便只有坐在了平王和秦姝之间。
谢朗见到秦姝,微微一愣,笑道:“三年不见,柔嘉长高了这么多,我都快不认得了。”
景安帝大笑,平王暗骂了声“傻小子”,笑道:“柔嘉不但长高了,可漂亮了不少。”
谢朗却未附和,他看见长几上摆着的御酒,眼睛一亮,坐下来喝了一杯,叹道:“三年没喝过涑阳美酒了。”
秦姝对着正向自己促狭眯眼的平王比了比拳头,压下羞涩之qíng,替谢朗斟了杯酒,柔声问道:“明远哥哥,边关没有好酒吗?”
谢朗笑道:“有是有,渔州美酒,天下扬名。可谁也不敢喝,喝了就得挨你皇兄的板子。”
他仰头再喝一杯,秦姝眼尖,看见他颈侧似有几道伤痕,忙问道:“明远哥哥,你这里受过伤吗?”
谢朗抚了抚左颈,“哦”了声,淡淡道:“没事,不是伤。”
平王听见了,笑道:“那里啊,是被他的得力手下抓伤的。”
“谁啊?怎么还会抓伤人?”秦姝连声问道。
谢朗不答,平王道:“这可是明远的得力手下,多亏这个手下,明远才守住了赤水原,咱们才取得了赤水原大捷。”
景安帝听得清楚,他虽早在军报中得知赤水原大捷,却也没听过这人,便问道:“是哪员gān将能令我军取得赤水原大捷?快宣他来见朕,朕要好好奖赏他。”
谢朗忙禀道:“启禀陛下,殿下所说,并非将士,而是微臣在岷山时找到的一只白雕。”
景安帝更来了兴趣,“哦?白雕?”
“是。微臣到了岷山后,深感当地地形之复杂,见当地山民靠养雕来发现猎物,便想到养一只雕,训练它,利用它在空中发现敌踪,追踪示警。所以赤水原一战,我军才能及时发现丹贼左忽喇王行军路线,将他们全歼。”
景安帝喜道:“这倒是闻所未闻。快,明远,快让朕瞧瞧你养的白雕。”
“陛下,这白雕十分凶猛―――” 谢朗面有难色。
景安帝略有不悦,“明远,你当朕是文弱书生不成?”
谢朗连称不敢,微微仰头,撮唇而呼。啸声压下御苑内的箫鼓之声,在夜色中远远传开。
不过一会,天空中隐隐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谢朗微笑道:“它来了!”
景安帝正要说话,扑楞声响,白影挟着劲风扑下。谢朗笑着将右臂举起,一头白雕落在他的手臂上,微歪着头,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众人。
景安帝和秦姝见这雕十分威猛,啧啧称奇。秦姝碰了碰白雕的右翅,见它并不反抗,大喜,笑着问谢朗,“明远哥哥,它叫什么名字?”
谢朗看着jīng心豢养了两年多的雕儿,话语有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这是北疆难得一见的白雕,通体白羽,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大白!”
十、君心只在凌烟阁
秦姝极喜爱这白雕,忍不住去抚它的头顶,哄道:“大白乖,你可不要咬我―――”话音未落,大白猛然昂首鸣叫一声,同时用力扇动翅膀,吓得秦姝急步后退,谢朗忙将她扶住。
大白鸣叫的一瞬间,平王闪身而出,急速挡在景安帝身前。大白却未伤人,展翅高飞,消失在夜空之中。
谢朗松开秦姝,转头向景安帝请罪。景安帝也不怪罪,面带笑容地看了平王片刻,归座道:“朕看这白雕威武勇猛,又在赤水原一战中立下大功,朕想赏它。”
秦姝喜笑颜开,问道:“父皇,您打算怎么赏大白?它要那些个金银珠宝可没用,您也不能赏它个宫女―――”
平王在旁轻笑,秦姝脸便红了红。
景安帝知她怕自己赏几个美艳宫女给谢朗,便笑道:“柔嘉放心,朕这次谁都不赏宫女,朕赏大白一个官当当。”
秦姝心中欢喜,却撇了撇嘴,“父皇说笑,鸟儿怎么能够当官?”
景安帝素喜这幼女娇痴可爱,笑眯眯道:“盛朝时,女帝为了令百花在一夜盛开,许下‘第一个开花的,即封为中书郎’。后来牡丹当先开放,女帝便真封了它为中书郎,柔嘉忘了这回事吗?”
秦姝笑道:“还真忘了这回事了,难怪刘公公他们总叫牡丹为‘丹郎、丹郎’。那父皇打算封大白一个什么官职?”
御苑中所有人都倾耳细听,看景安帝究竟要封那只大鸟何等官职。一旁的起居郎神qíng郑重、研墨捧纸,只待圣命一下,便要起糙朝廷最新的任职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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