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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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总觉得,死在沙场上,才是男儿最好的归宿,才会觉得这一生很圆满,再无缺憾。

  直到十岁那年,他被景安帝钦点为平王陪读,日日进宫上课。有一日放学后,他随平王入嘉仪宫向当时的谆妃、现在的皇后娘娘请安,见到柔嘉被谆妃温柔地抱在怀中,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津河。

  可是,此刻,这该死的津河水将自己包围、淹没,这轻柔的感觉,为何会这么象娘的怀抱呢?不,象多年来,梦中的娘抱着自己的感觉。

  有人向自己游了过来,是谁?那在水中如莲花般飘扬开来的黑发,那细柔的腰肢,那低低的呼唤,是不是娘?他竭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娘的模样,可娘的脸一片模糊。

  娘向自己游来,向自己张开了双臂。

  谢朗由喉间发出一声呻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投入了那双手臂之中―――

  十七、名节

  是娘吗?真的是娘吗?

  谢朗不敢确定,却不愿放手,他怕这一放手,就是再次的yīn阳两隔、永世不见。娘似乎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清,只得再抱紧些。

  娘要将他的手扳下来,他很恐惧,怕再度被娘遗弃,用尽全部的力气,紧紧抱着,然后就陷入了梦里。

  这是一场幽远的梦,梦里,他似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漂浮。有什么总在挤压着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窒息难耐。

  他终于忍不住,剧烈咳嗽着,咳得胸腔剧痛,才从这场梦中醒转,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对黑溜溜的眼珠,谢朗许久才止住咳,笑着搂住身上的大白,“小子,你老子还没死,你就骑到老子身上了?”

  大白昂亮地叫了声,似是充满喜悦,小黑飞过来,也昂首鸣叫。

  谢朗转头,正对上吕青的笑容,“公子可真是命大。”

  脚步声响,风桑急奔了过来,喜道:“公子,你总算醒了!”

  谢朗逐渐清醒,猛然翻身坐起。吕青按住他,微笑道:“放心吧,公子,是薛阁主将你带上岸的,她自然也没事。”

  远处,一个蓝色的身影正静静坐着,她背上也仍背着那个铁盒。谢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喘着气躺回地上,问道:“这是哪里?”

  吕青低声道:“估计在锁龙堆下游三十里处。我和风桑毙了几人,抓了一块木板,正碰上薛阁主带着公子游出水面。薛阁主带我们潜了一段,摆脱了那些人,再顺着水流向下漂,在前方一处很隐蔽的芦苇坡上的岸。”

  “其余人呢?”

  “没能跟上,对方派出的人水xing很好。咱们那些人,水xing好的或可自保,水xing不好的,可就难逃一劫了。”

  风桑满面余悸,“公子,你可真是命大。幸亏你伤得不重,又遇上了薛阁主,还幸亏你一直没有松手,薛阁主水xing又极高,不然可就―――”

  谢朗“啊”了声,大白在他怀中拱了拱,他忙拍了拍它,chuī了声哨,大白和小黑追逐着飞走。他也借抬头之机掩饰着心中的慌乱,却仍忍不住暗暗瞟了瞟远处那个蓝色的身影。

  难道是她?

  吕青道:“公子,此处不可久留。”

  谢朗豁然起身,大步走向薛蘅,在她身后长长一揖:“谢朗谢过师叔救命之恩。”

  薛蘅沉默着,许久,才冷哼一声,声音也似乎带着丝恼怒:“记住,我从来没有救过你。”说罢,向右前方的灌木丛走去。

  谢朗隐隐感到不安,此时却也无法细想,只得和吕青、风桑将歇整的痕迹去掉,匆匆追上薛蘅。

  薛蘅走得极快,也似是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带着三人穿过灌木林,再折向西北,进入崇山峻岭之中,直至天黑,她才停下脚步。风桑拾来些gān柴,正要击石取火,风声响起,他手中石头掉落。薛蘅手中握着根藤条,冷声道:“不能生火!”

  风桑嘀咕了声,却终究不敢再生火,只得将身上仍湿粘粘的衣衫脱下来,挂在树枝上。

  谢朗肩伤不重,路途上又找了些糙药敷上,伤口不疼了,可心中却始终不安。他走到薛蘅身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半晌,自喉间低咳了一声。

  薛蘅听见,面上微恼,又似挟着几分怒意。

  谢朗踌躇片刻,道:“敢问师叔,这是何处?”

  “定州西北约五十里路的菅山。”薛蘅并不看他。

  谢朗听到“定州”二字,想起外祖父一族和娘,眼神竟莫名地不受控制,往薛蘅胸前看了看。

  此时薛蘅身上衣裳尚未gān透,纵是天黑,以谢朗的目力,仍看得清她胸前湿漉漉一片,他愣了一下,旋即硬生生移开目光,所幸天黑,无人发觉。

  吕青用树枝在地上胡乱画了片刻,抬头道:“薛阁主。”

  “三公子请说。”薛蘅对吕青说话倒比较客气。

  “依阁主看,先前截杀我们之人,是何来历?”

  薛蘅仰头想了想,道:“不知三公子是否听说过津河三蛟?”

  “津河三蛟?”吕青点头道:“能弄翻排教的大船,在阁主眼皮下凿沉小舟,并在水下伤了谢公子,除了左长歌之外,当世确实也只有津河三蛟可以办到。不过他们已退隐江湖多年,为何------”

  谢朗摇了摇头,“津河三蛟应该只是受重金出山,负责沉船伤人,真正的主使是那些黑衣人的主子。”

  “公子可看出他们的来历?”

  谢朗不答,转向薛蘅道:“师叔,风声已露,那些人不会罢手。眼下咱们只能到定州,让当地州衙协助,请朝中再加派人手过来。”

  薛蘅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了,那些人短时间内难以追来,咱们先在这里歇上一晚,明天赶到定州。”

  吕青也无异议,风桑则往地上一摊,摆成一个大字,迅速沉睡。

  谢朗肩头伤口疼痛,心里又梗了一根刺,无法入睡,便负责值守上半夜。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一边打坐练功的薛蘅,想起水下之事,总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又无从说起。正憋得难受,忽见薛蘅往密林深处走去,忙即跟上。

  黑暗中,薛蘅停住脚步,冷冷道:“站住!”

  谢朗站住,见薛蘅再往前走,只得又跟上。

  薛蘅再停,他也停。

  她再走,他仍跟着。

  如此数次,薛蘅终于恼了,猛然折下一根树枝,没头没脑地向谢朗抽来。

  谢朗也不敢还手,见薛蘅似是极怒,左躲右闪间低声道:“师叔,我、我不是故意的。”

  薛蘅越发抽得急了,谢朗仍只是躲闪。薛蘅抽得一阵,忽然手腕劲翻,树枝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弹上他的面颊。

  谢朗眼睛火辣辣地疼痛,他索xing不再闪躲,任薛蘅抽打,大声道:“师叔,是我不对,但我不是故意抱着你的。师叔救命之恩,谢朗没齿难忘,冒犯之处,任由师叔责罚!”

  薛蘅想起这小子在水中紧抱着自己、脸还紧贴在自己胸前,用力扳也扳不开的qíng形,恨不得即刻将他那双手剁掉才好。可他此刻这般大声道歉,她又怕远处的吕风二人听见,只得怒道:“住口!”

  谢朗仍梗着脖子道:“师叔要打要杀,我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绝不是那种死到临头还要占女人―――”

  薛蘅怒哼一声,树枝疾点上谢朗的哑xué,转头就走。

  谢朗“啊啊”两声,仍旧跟上。薛蘅猛地回头,咬牙道:“我―要-小-解!”

  谢朗不敢再追,只能愣在原地。过得片刻,薛蘅回转,顺手解了他的哑xué,大步往原地走去。

  谢朗跟上,仍道:“师叔,您若不原谅我,我―――”

  薛蘅猛然停步回头,寒星似的眸子紧盯着谢朗,“你要我原谅你,是吧?”

  谢朗连忙点头,薛蘅缓缓道:“那你给我听着,记清楚了:我,从来没有救过你,你是自己游出水面的!可记住了?!”

  谢朗愣住,转而想到薛蘅是天清阁阁主的身份。两百多年来,为维护本派利益,以免女子归于夫家后心生外向,天清阁曾立下过阁规,阁主若是女子,需得终身不嫁。对于薛蘅来说,这“名节”二字万分重要。

  自己虽是溺水后失去意识所为,但这事若传开去,不定被嚼成什么样子,于师叔名节有损。想到此,谢朗直视薛蘅,轻声道:“是,谢朗一时糊涂,忘记是自己游出水面的了。”

  薛蘅不再说,转回原处,仍旧静坐练功。

  谢朗道过歉,放下心头之事,舒畅了很多,看见薛蘅在练功,索xing也盘膝而坐,气运九天。直到吕青接班,他才还气入谷,肩头伤口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天蒙蒙亮,四人便再上路。翻过数座山头,天大亮时,薛蘅指着前方道:“再过两座山,便可看到定州了。”

  吕青笑道:“阁主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啊,阁主是定州人吗?”

  “不是。”薛蘅摇头,“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风桑啧了声,又嚷道:“定州这穷山沟,走这么久没见一户人家,饿死了。”

  四人都觉有些肚饿,奈何现在是chūn季,也找不到野果子充饥。薛蘅道:“再走走,前方应该会有人家。”

  风桑只得抚着肚子跟上,偏偏他可能昨天多喝了几口河水,此时竟拉起肚子来,不时跑进一边的树林,如此十余次,已是面色发白、双足无力。

  薛蘅极为不耐,但也无法,只得到山中寻了些止泻的糙药,让风桑嚼烂服下,才略略止泻。只是这样一来,直至中午,四人才翻过一座山头。

  风桑走在最前面,忽然大喜嚷道:“有人家!”

  薛谢齐齐抬头,前方炊烟袅袅。四人加快脚步,只见前方一座木屋依山而建,正是殷国极常见的山民房屋。

  木屋前一方石坪,山路自石坪前蜿蜒而过。再向前方有一座石桥,石桥连起了两座山头,石桥下是较深的崖沟,崖下沟涧深深,因是chūn季,水声哗哗,白雾蒸腾,映着满山开得极热闹的杜鹃,chūn意浓浓。

  石坪中,一位老者佝偻着腰,手持竹笤扫地,两名七八岁的幼童,正在他身边追逐嬉闹。

  四人经历了生死之劫,又饿了一天一夜,忽见到这青山木屋、小桥流水、老者幼童的恬淡景色,jīng神为之一振。

  十八、信任

  吕青提衫纵身,在屋子前后左右查探一番,出来点了点头。谢朗放下心,向那低头扫地的老者抱拳行礼,“老丈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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