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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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不妨。”裴无忌道:“明远,你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走。我让宁朔的商人秘密将你带过边境,这样的话,比你绕道北面要快很多。”

  谢朗睁大了双眼,裴无忌哈哈一笑,拍上他的肩膀,道:“你以为宁朔军真是铜墙铁壁一块啊。你没听说过,宁朔军到哪里,宁朔商人就把生意做到哪里吗?他们神通广大,甚至能将宁朔军的军粮给倒卖出来。这段时间,他们在我大峨谷的集市上,从丹人和库莫奚人手上不知收了多少宝贝。”

  谢朗摇了摇头,微笑道:“看来大哥在这里当山大王也当得挺过瘾的。”

  “说实话……”裴无忌叹了口气,道:“比在渔州受那些小人的气qiáng多了。我宁愿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和敌人拼命,也不愿面对这些他妈的不知从哪里she出来的冷箭。”

  谢朗望着他,缓缓道:“大哥,不管发生什么事qíng,你护好神锐军的弟兄,守好边境。今年雪大,只怕丹军不会怎么安生。”

  “好。”裴无忌点头,慨然道:“朝中之事,jiāo给你。边境的事,jiāo给我!”

  谢朗慢慢地举起右手,裴无忌与他击掌三下,二人相视大笑。

  三年的并肩作战,二人心意相通,没有过多的承诺和誓言,此时索xing将一切抛开,执酒痛饮,又齐齐酣然入睡。

  第二日清晨被号角声惊醒,谢朗却发现屋中已不见了大白的踪迹。

  他急忙出屋,见裴无忌正大声命亲卫拉来座骑,又恨恨骂了几声“死丫头”。谢朗忙也上马,二人带着亲卫驰出营房,穿过静悄悄的集市,往西三四里路,听到前方呼哨声、喝彩声大作,裴无忌不由又骂了句,“死丫头!”

  谢朗忍不住笑道:“大哥,你一天不把红菱嫁出去,就一天不得安生。”

  裴无忌只觉头大如牛,叹了口气,“也要有那种不怕死的小子肯娶她才行。”又取笑起谢朗来,“先别说这死丫头,明远,你什么时候迎娶公主?只盼神锐军能早日洗清罪名,我也好去涑阳喝你的喜酒!”

  谢朗心头一颤,黯然神伤,狠力抽下马鞭,再驰百余步,便见前方糙丘下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呼喝着,其中如一团火焰般跳跃欢呼的,自然是裴红菱。

  顺着他们的目光,谢朗抬头,只见大白正在空中盘旋,距它不远处,一道黑影迎风翱翔。

  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眼,一刹那间,谢朗心头剧跳,险些失声唤出,“蘅姐!”

  等他眨了一下眼睛,看清那个黑影并非小黑,而是一只北地特有的黑鹰,他心下一沉,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裴无忌赶上来,看看天空,又看向前方雪野中正拼命逃窜的一只野兔子,笑道:“那是里末儿养的鹰,经常在集市上耀武扬威。红菱不服气,早就说要向你借大白来杀杀她的威风。”

  见谢朗神色迷茫地望着空中的黑鹰,他补了一句,“里末儿是库莫奚人一个小部落族长的女儿,她们族人和汉人一贯jiāo好,经常到边境来换一些物品回去。”

  谢朗却仍是呆呆地望着空中两道羽影。只听裴红菱大声呼哨,大白引吭高鸣,如闪电般冲下,那只黑鹰也急急冲下,一黑一白,几乎是并肩冲向雪地上的野兔子。

  眼见大白已俯冲至离地面只有两三丈处,谢朗猛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大白吓得一收翅,那只黑鹰已急速落下,利爪一开一合,将野兔子擒至半空。

  库莫奚人欢呼雀跃,其中一名梳着长辫的少女更是兴奋得拼命大叫。裴红菱哀嚎了一声,冲过来,一拳揍上谢朗的胸口,吼道:“谢朗,你疯了?!”

  谢朗“蹬蹬”退后两步。大白飞过来,他将它抱住,见它似是极不甘心,他唇边露出一缕略带苦涩的微笑,轻声道:“你让一让小黑又何妨?以后想见,可不一定见得着。”

  “什么小黑大黑的?!”裴红菱只觉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怒道:“我可是和她赌了一匹马的,你把你的青云驹赔给我!”说着就上来揪谢朗的衣襟。

  “裴红菱!”裴无忌厉声大喝,裴红菱气得将鞭子运力乱抽,抽得碎雪四溅。

  那长辫少女走过来,嘲笑道:“裴红菱,你不会舍不得你的马,说话不算数吧?”

  她的殷国话说得比较标准,谢朗觉得库莫奚人能说出这么正宗的殷国话有些稀奇,不由看了她一眼。

  裴红菱发了一通脾气,气鼓鼓地牵过自己的座骑,将缰绳递给那长辫少女,硬梆梆道:“给你!”

  长辫少女得意一笑,道:“裴红菱,下次chuī牛皮可不要chuī得太厉害,免得chuī破了,飞到天上去。”

  裴红菱满腔愤恨无处可泄,狠狠地瞪了谢朗一眼,却听一个极温和清雅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里末儿,把马还给她。”

  伴着这个声音,库莫奚人向两边退让,一名身穿普通灰皮毡裘、系着同色腰带、乌发披肩的青年缓步而出。

  谢朗知道库莫奚人历来是“男子披发,女子束辫”,且多身形高挑、皮肤白晳、五官清秀,可这青年男子生得未免太过俊美,乌发垂肩,头束锦带,更衬得他肤如白玉、风姿飘逸。

  他正细细打量这灰裘男子,里末儿已不服气地用库莫奚话嚷道:“是她输了,我为何要将马还给她?”

  灰裘男子用正宗的殷国话说道:“是这位军爷喝住了那白雕,不然输的是你。咱们要赢,也要赢得光明正大。”

  里末儿噘起嘴,却也没有再说,将缰绳递给裴红菱。裴红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板起脸道:“我裴红菱送出去的东西,便绝不会再要回来。”

  里末儿一愣,那灰裘男子淡淡一笑,道:“那我就替里末儿谢过裴姑娘赠马之qíng。”

  里末儿这下明白过来,笑着上来拉住裴红菱的手,道:“你送我马,我请你吃烤ròu,走!”

  裴红菱素喜她豪慡,这刻便也放下心结,笑道:“好,回头我请你喝酒!”

  二人携手而去,裴无忌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骂道:“这个死丫头……”他回头招呼谢朗,却见他正望着那灰裘青年远去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明远,怎么了?”裴无忌问道。

  “没什么。”谢朗笑了笑,心中却觉这名库莫奚青年的风姿、气度和眼力非同一般,暗暗将他的音容相貌记了下来。

  库莫奚人虽是游牧小族,又极分散,多年来受丹族欺压,但这几年趁着殷丹两国jiāo战,他们休养生息、日渐qiáng大。若库莫奚各部落族长都有这灰裘青年一般的人品,倒真不可忽视。

  命大白回京城报信后,谢朗再度易容改装,混在宁朔商队之中,向大峨谷南面的殷国边境出发。

  临行前他托裴无忌派人过险滩寻找青云驹,务必将它妥善安置,裴无忌自是一口答应。

  裴无忌说的果然不假,宁朔商队过边境时,宁朔军只例行公事地随便检查了一下,暗中收了点银子,便放他们过了封锁线。

  那商队头领得裴无忌照顾颇多,用不多的粮食在大峨谷换了几车好皮裘,赚得心满意足,临走时送了谢朗一匹骏马。两日之后,谢朗便赶到了渔州城外。

  渔州的大雪已经停了,但依然寒风凛冽,刀子般地割着人们祼露在外的脸和手。谢朗心头暗喜,这么冷的天,那师爷的尸首必定没有腐坏。

  在城外潜伏到huáng昏时分,他藏在一辆马车的底部入了城。神锐军“反”出渔州后,张保的府兵对渔州实行宵禁,酉时正牌时分的更鼓一敲,大街上便再无行人。

  谢朗乘着夜色,避过数队巡逻的府兵,悄悄潜行到府衙北面的小巷。府衙的房屋在当日“哗变”中已被烧毁,但其后院的水井、地窖却完好无损,谢朗翻过院墙,用绳索吊下枯井,掀开地窖入口处的木板,沿着石阶而下,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渔州虽为北方苦寒之地,但每年夏季仍有两个月十分炎热,这地窖便用来存放冰块,以备官吏们夏季消暑之用。

  谢朗下到地窖的最底层,看到一具已冻僵的尸体,蹲下身来,细看他的相貌服饰,正是裴无忌形容的那位死在章海枪下的渔州府衙师爷。

  谢朗从靴中抽出匕首,割开师爷胸前已冻成一块冰似的衣襟,俯下身,细细察看他胸前伤口,过了许久,他用匕首缓缓切入尸首胸前,再看一阵,面上露出欣喜的微笑。

  他思忖一阵,决定仍将师爷的尸首留在这地窖之中,府衙已被烧毁,这地窖中除了冰块再无他物,应该无人下来查看,若搬了出去,极易被人发现不说,万一天气转暖,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保存尸体的地方。

  他将匕首cha回靴中,顺手将那师爷的衣衫掩上,站起来走出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瞥见师爷被割开的的外袍滚边里露出白色的一角。

  若是以前,谢朗抬脚也就走了,可自跟薛蘅相处几个月,他心思细密了许多,不由想道:究竟是何物事,让这师爷要秘密fèng在衣袍的滚边里面呢?

  他走回尸首身边,蹲下来,将那东西慢慢抽出,却是一张卷起来的纸,已经冰冻得象薄薄的锋刃。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细看,惊喜之下猛然站起。

  五五、世途艰险有清流

  夜深时,风更大,刮过空dàngdàng的街道,发出尖厉的声音。

  谢朗找到府衙胥吏们聚居的城东chūn柳坊,却不知道哪间才是那师爷住过的房屋,想找个人来bī问,又怕露了行迹,正为难时,忽见前方三个黑影若隐若现,他心中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那三个黑影显然身手都不错,谢朗施展全身解数,才没有被他们发现。三人飞檐走壁、穿街过巷,在一个小小的院落外停住脚步。

  待他们翻墙入院,谢朗也悄悄腾身而入,见屋内燃了一豆烛火,他猫着身子蹲到窗下,只听屋内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过一阵,一人闷着声音道:“奶奶个熊!哪有什么账册!分明是戚老五嫌我们没事gān,消遣我们!”

  一名似是为首的人踹了他一脚,骂道:“你知道个屁!这差事是张大人亲自吩咐下来的,你少废话,快找!”

  先前那人不敢再说,三人再找了许久,为首那人问道:“二弟,这真是那个邵师爷住过的屋子?”

  另一个声音道:“没错,那家伙婆娘早逝,无儿无女,也没什么相好的,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

  “可现在都找遍了,哪有什么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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