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忙上前抚慰她,又抬头怒道:“大胆!”
“我从小就胆大,不劳妹妹提醒。”裴红菱得意洋洋地笑道。
抱琴气得柳眉一竖,可她也看出裴红菱是顽野惯了的,和她斗嘴只怕占不了便宜,好不容易想起她的一个错处,便冷笑道:“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姐姐。但你别忘了,薛阁主天下景仰,辈份又高,可不是你能叫一声‘阁主姐姐’的!”
“有什么不行?”裴红菱大喇喇道:“薛阁主这么年轻漂亮,难道让我叫她‘大婶’不成?再说了,谢朗也叫她‘蘅姐’呢。那天他和大哥喝醉了酒,说起护书的经历,一口一个‘蘅姐’,叫得不知多亲切。他叫得,我为什么叫不得?辈份?我又不是天清阁的弟子,为什么要讲这个劳什子辈份?”
柔嘉如遭雷殛,她抬起头,慢慢地看向正在一边凝神思考的薛蘅。只见她一袭水蓝色的衣裙,头发略挽成双飞燕的式样,分明就是个秀丽的年轻女子,哪还是印象中那个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裳、脚踏藤靴、梳个道姑发髻的天清阁掌门人?
她将那日清晨谢朗对薛蘅的神态颠来倒去地回想,一时心乱如麻,再也作声不得。
过得一阵,她再看向裴红菱,见也是个明丽慡利的少女,想起她骂谢朗“臭小子”时的语气,忽觉心头一片茫然,曾经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明远哥哥”,原来竟是这么多人口中的“臭小子”。
抱琴看了看柔嘉,又看向薛蘅,也逐渐露出警惕之色。
裴红菱见柔嘉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撇嘴,“说不赢就哭,没劲!”
抱琴气得张口yù骂,薛蘅走过来,淡淡道:“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柔嘉忙转过身,悄悄地拭去泪水。众人到军营门口牵了马,忽又听到裴无忌的叫声,“裴红菱!”
裴红菱丢下马缰,跑了过去。裴无忌看了她片刻,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军营。
裴红菱再出军营时,始终低着头,直至驰出大峨谷,驰向宁朔军营,她仍死死地低着头。
六十四、冰雪肝胆岂能污
孙恩拿着裴无忌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盯了裴红菱一眼。
裴红菱见他迟迟不表态,不由拍着胸脯大声道:“孙将军,你把我绑了吧。大哥说了,神锐军但有异动,你就将我砍了祭旗!”
孙恩乃宁朔世家出身,自命为“儒将”,看不惯裴无忌的粗豪与出口成“脏”,平王面前二人还经常要打些嘴皮官司。这刻想起若能让裴无忌率着神锐军投诚,即使他洗清罪名了,日后宁朔军也能压过神锐军一头,裴无忌欠了自己这个人qíng,也肯定不便与自己再争什么。
想及此,他便打破了缄默,笑道:“既然薛阁主有圣命,本将军自当配合。只是兹事体大,涉及数万人马入关的问题,我得做些准备才行。”
薛蘅也知他放神锐军入关,定要做到万无一失,便点了点头,“那一切就请孙将军安排。”
当夜众人便宿在了边关,夜里听到战马嘶鸣,自是孙恩在调动人马,作着万全的准备。只是条件简陋,柔嘉、抱琴和裴红菱挤在了一张炕上,裴红菱睡觉时蹬腿,险些将柔嘉踢下炕去。柔嘉第二日醒来,发现腰侧青了一大块,怕被人嘲笑,也不敢声张,只暗中掉了两行泪水。
第二日辰时末,孙恩将薛蘅等人请到最前面的一道防线,薛蘅一路细看,见宁朔军层层布防,行兵布阵颇有章法,倒也对孙恩的能力另眼相看。
孙恩这边派了将领喊话,神锐军那边便打出了小白旗。宁朔军将领一阵窃笑,孙恩也暗自得意,下令道:“开关!”
宁朔军将关口壕沟后的木栅栏一一搬开,架到壕沟上,再有士兵连打旗号,不多时,神锐军分为数营,整齐有序地向边关走来。当先一人未着盔甲,反而穿了一身麻布衣服,披散着头发,正是裴无忌。
裴无忌率着神锐军越走越近,孙恩看得清楚,不但裴无忌手上没有那把他使惯了的厚背砍刀,他身后的神锐军也都未持兵刃。孙恩忍不住微微而笑,又装模作样地叹道:“无忌兄啊无忌兄,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裴红菱心里难过,知大哥经过这番折rǔ,只怕日后在宁朔军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不由退后两步,默默地垂下了头。
眼见裴无忌已进入了一箭之地,孙恩无声地举起了右手。
宁朔军箭兵在盾牌手的掩护下突到壕沟后,弯弓搭箭,对准了神锐军,只要发现对方稍有异动,便将万箭齐飞。
裴无忌停住脚步,右手一举。他身后的旗令官将令旗一挥,神锐军齐齐停步,数万人竟整齐得象是同一个人一般,且踏起一团团雪雾,蔚为壮观。
柔嘉从未见过这种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军威,不由睁大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瞬地看着。
裴无忌大声道:“孙将军!裴无忌率神锐军入关投案,请孙将军查验后放行!”
孙恩神qíng严肃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便有两名副将跃过壕沟,走向裴无忌。
忽然间,薛蘅面色一变,紧接着吕青和哑叔面色也变了,再过片刻,孙恩等人也是满面惊骇之色,裴无忌也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拧头望向北面。
柔嘉正感到奇怪,忽发现双腿在颤抖,好一阵她才弄明白是地面在隐隐震动,还伴着象打雷一般的声音。她心中害怕,想起抱琴站在自己的右边,便悄悄伸出右手,揪住抱琴的衣袖,眼睛却仍盯着前方。抱琴轻拍了几下她的手背,她才稍觉心安。
北面山丘后,雪尘扬起足有数尺高,马蹄声越来越bào烈。孙恩回过神来,急喝道:“封关!封关!”
那两名将领急忙回到壕沟后,宁朔军重新在关口架起木栅栏,箭兵的弓矢分了一大半对准了北面。
裴无忌也大声喝道:“后营变前营,戒备!”
神锐军后营顿时齐唰唰转身,向前迈出数步,又齐唰唰大喝一声。
这声巨喝,震得柔嘉站立不稳,向右一歪。右边那人将她扶住,她抬头一看,这才发现竟不是抱琴,而是裴红菱。
她想起先前裴红菱轻拍着自己的手安抚自己,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多谢。”
裴红菱哪有心思和她说话,眼睛瞪得极大,望向前方。
再过一会,雪丘后露出了一顶白毛大纛。这白毛大纛似有魔力一般,两军将士先是张大了嘴,寂然无声,继而无数个声音喊道:“丹军!是丹军来了!”
裴无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声下令,旗令官手中令旗变幻,神锐军迅速象扇子般散开,面向正奔腾而来的丹军。只是他们都手无寸铁,将士们不禁有些慌乱,面面相觑,裴无忌只得又急令一部分士兵速回大峨谷取来兵刃。
孙恩也急忙下令,将原本往后布防的士兵全调上来,一时间人马喧天、战鼓咚咚,震得柔嘉耳膜似就要破裂一般。
薛蘅遥望着丹军先锋军驰下雪丘,一种不安的感觉拂之不去,但为何不安,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丹军先锋军直驰至两军阵前约一箭之地才停住,遥遥望去,丹军后方雪尘飞扬、蹄声如雷、铁甲锵锵,显然还有上万人马将随后而至。孙恩面色无比凝重,道:“是阿勒的叶捷军……”
柔嘉忍不住扯了扯裴红菱的衣袖,问道:“阿勒是谁?”
裴红菱极不耐烦,但看到她央求的神色,还是硬梆梆答道:“丹王的二儿子,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他捅了我大哥一枪,大哥砍了他一刀。”
此时三军对阵,雪野上望过去,全是黑压压的人马。柔嘉不禁心惊ròu跳,满手凉汗。她看了看裴红菱,又看向薛蘅,只见她们都毫无怯色,不禁也壮起胆子挺直了背脊,心中想道:我是大殷的公主,万万不能失了我大殷皇朝的面子才是。
丹军白色大纛下,数千骑兵簇拥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魁伟青年驰到最前面,正是丹王二子阿勒。裴无忌一见到他,目中神光剧涨,肋下的一个伤疤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可他才踏出一步,忽有一骑从丹军后方急驰而出。那一骑似一朵青云般飘过雪野,裴无忌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细看,那座骑可不正是义弟谢朗的青云驹?当日谢朗托他派人去寻找青云驹,寻了数日都未能寻到,他只当青云驹去了别处觅食,却原来落在了丹人手中。
薛蘅也认出了青云驹,她脊梁骨从头到尾冒出一阵寒意。此时孙恩及他手下数名将领连马上之人也认了出来,叫道:“谢朗的青云驹怎么到羽紫手上了?”
薛蘅一听来者是“云海十二鹰中”的老二羽紫,心头一沉,急道:“孙将军,只怕有诈,万万不可轻信……”
她话未说完,身着锦袍铁甲的羽紫已在阿勒身边勒住了青云驹。他看向裴无忌,大笑道:“裴无忌,你和谢朗说定下计策,要引我们入关,日后平分天下。二王子和我们连夜赶来,怎么关防到现在还未打开?”
他这句话运上了十成真气,三军听得清清楚楚。一刹那的惊骇后,神锐军与宁朔军齐齐哗然。
神锐军大声鼓噪、戟指怒骂,裴无忌的心一分分沉入谷底,面色铁青,双拳紧捏。
宁朔军则指着神锐军纷纷骂道:“jian贼!”“狗贼!”“狗娘养的乱臣贼子!”却没有一声是骂丹军的。
孙恩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瞠目怒喝,“裴无忌,你这卖国jian贼!竟是和谢朗联手作戏,要引贼入关!谋反作乱!”
薛蘅急道:“孙将军,这定是yīn谋!”
“当然是yīn谋!”孙恩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怒道:“薛阁主,你也上了谢朗和裴无忌的当了!”
薛蘅急得踏前一步,大声道:“这是丹军离间之计!”
孙恩却已转过身去,连声喝令。宁朔军顿时万箭齐发,she向神锐军。神锐军最前排的将士已进入一箭之地,又未执盾牌,只得纷纷躲闪后退,但还是有数十人倒在了利箭之下。
裴无忌神qíng木然地退后十余步,箭雨如蝗,she入他身前的雪地之中,翎尾剧烈颤动。
那边丹军渐渐合围。羽紫唇边带着得意冷酷的笑,拍了一下青云驹,大声道:“谢朗以爱驹相赠,表示诚意,我才说动大王,发兵南下,配合你们的计策。裴无忌,战机一瞬即逝,还不速速引我们入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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