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眼前微花,手中一空,定睛细看,诗册已到了那虬髯大汉手中。铁思大惊,见这大汉的身手如妖魅一般,一时竟不敢上前夺回来。
张若谷翻看数页,脸色慢慢地变了。
“错了……错了……真的杀错了……”他喃喃重复,缓慢地后退几步,手指一松,诗册啪然掉落。
他缓缓地转头看向薛蘅,她也正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充满悲悯、苍凉。
他浑身一震,嘴唇翕动了几下,猛然转身,右掌击上云杉树。他宽厚的手掌带着声闷响击在树gān上,云杉树却未见丝毫动弹,仿佛不过是张薄薄的白纸粘在了树gān上而已。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无比沉痛的神色,左掌也缓缓地击上了树gān。
仍是一声闷响,仍是树gān树叶未见丝毫颤动。
“错了……大错特错……”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原来他不是贪官,我、我杀了他,还让谢朗为我抵罪,大错特错啊……”
此言一出,照壁内外数声惊呼。铁思惊骇过后,指着张若谷大声道:“是你杀了大人?!”
柔嘉等人也从照壁后跑了出来,奔到薛蘅面前,连声问,“御史是他杀的?”
张若谷却似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一掌接一掌地击打着云杉树。他击打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奇怪的是,树叶始终不见一丁点的颤动。每击一掌,他就会喃喃地念一声,“错了……”
薛蘅看着他,面上露出叹服、感慨、惋惜、沉痛之色。柔嘉揪着她的衣袖拼命晃动,满面渴切之色地问道:“真是他杀的吗?”
薛蘅被她晃得有点头晕,只得轻轻地点了点头。
铁思目眦yù裂,怒喝道:“我要为大人报仇!”腾身而起,一掌击向张若谷的后背。
薛蘅大惊,失声道:“铁兄不可!”她一把将柔嘉推开,扑向张若谷和铁思。
铁思心里清楚自己武功不及这虬髯大汉,本想着拼个重伤也要击他一掌,以泄心头之愤,这一掌便使上了十成内力。眼见就要击上那虬髯大汉的后背,而他似乎丝毫不知躲闪,再听到薛蘅的惊呼声,铁思心念电转:此刻若杀了他,如何为谢将军洗冤?这个念头一闪,他便收了几分内力,但这一掌还是结结实实地击在了张若谷的背脊之上。
七二、抽丝剥茧
“嘭!”“嘭!”连着两声巨响。
众人被刹那间激涌而起的雪雾迷了眼睛,同时呼吸停窒,似有惊涛骇làng迎面扑过来一般,本能下纷纷躲闪,柔嘉还险些崴了脚踝。
待雪雾慢慢散去,众人重新回到游廊下,只见铁思和薛蘅一东一西,皆倒在了雪地之中。
云杉下,张若谷转过身来,面色大变,急走两步,抱起薛蘅。
薛忱急唤,“三妹!”
裴红菱等人拥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查看薛蘅,却再听一阵喀喇喇的巨响。众人转头,只见院中那棵足有丈半高、一人臂围粗的云杉树慢慢地断裂,向照壁上倾倒过去。
又是一阵冲天的雪雾,和着漫天树叶与尘屑。
雪雾过后,铁思从雪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与吕青相顾失色。这才知这虬髯大汉击打云杉时用上了绝顶内功,外表看着树叶没有动弹分毫,树gān却已被击碎。这雷霆般的内力运起来时,铁思撞上去,只怕是死路一条。薛蘅正是看出异样,及时扑过去,分散了大部分冲击之力,才救了铁思一命,但她……
众人急忙围到张若谷身边,只见薛蘅已面色发青,双目紧闭,竟象是断了气息的样子。
众人吓得腿都软了。张若谷单臂抱着薛蘅,右手三指骈起,连点她心口附近数处xué道。
他大步向西厢房走去,薛忱这时才能颤抖着喝出声,“你要做什么?!”
张若谷头也不回,硬梆梆道:“给她疗伤!”
“不用!”薛忱急喝过后,也知这里没人能敌得过他,只得放软了语气颤声道:“我是她二哥,也是大夫,让我来。”
张若谷回过头,眉梢一抬,冷声道:“她这是旧伤!这半年你用药物和针灸为她疗伤,可曾疗好了她的心脉?”
薛忱顿时作声不得。
“她受的是内伤,非药力所能为,只有我用真气才能为她冲开瘀堵的经络,重新将她的心脉续上,是也不是?!”
薛忱黯然不语,也知他说得有理,但要将重伤的三妹jiāo到这个真凶手中,又怎能放得下心。
张若谷扫了众人一眼,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们在此为我护法,切勿让人惊扰,否则便是两条xing命!”
哑叔“啊啊”叫着,众人也不肯让开,死死地盯着张若谷。
薛忱只觉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难以抉择的时刻,他看看昏迷过去的薛蘅,再看看张若谷,最后想起薛蘅对此人的评价,终于咬咬牙,道:“三妹若是有个好歹,我天清阁绝不会善罢甘休!”
张若谷不再看众人,抱着薛蘅大踏步进屋,右足一磕,重重的关上房门。
照壁前的雪地上有殷红的血,点点斑斑,触目惊心。
柔嘉无力地蹲在游廊下,找到真凶的喜悦逐渐被对薛蘅的担忧压下。抱琴似是知道她的心思,轻轻地揽上她的肩。她无力地依在抱琴身上,低声道:“不会有事的。”
抱琴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当然。”
裴红菱则在院子内外走来走去,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又不时蹿到薛忱面前,问道:“薛神医,薛阁主真的没事吧?”
薛忱哪有心思回答她的话,一双手紧握着紫檀木椅子的扶手,关节处苍白突起。
裴红菱却锲而不舍,问到第五次时,薛忱的眼珠总算动了一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没有大碍。只是不知裴姑娘可愿意帮个忙?”
“当然可以,薛神医尽管吩咐。”
“让我耳根清静一下吧,拜托。”
裴红菱噘起嘴巴:“人家是担心阁主姐姐嘛,你就会欺负我。”说罢,赌气转身便yù走开。
薛忱心中一动,唤道:“裴姑娘,薛某想请你办一件事,不知可否?”
裴红菱听他这么一说,便站住了,本想赌气不理这个死对头,可不知为何,总也硬不起心肠来,只得硬邦邦地说:“啥事,说罢。”
“你赶紧去烧点热水,运功疗伤后得浸在药汤之中才能起到作用。”
裴红菱一听便跳了起来,蹿向厨房。薛忱正为打发了这个聒吵jīng而松了口气,她又蹿了回来,蹲在他膝前,仰面问道:“要烧几桶?多热合适?还要准备什么?我统统都准备好。”
薛忱看着她认真的神qíng和明闪闪的双眸,怔了片刻,才轻声道:“能把她的身子浸进去,不烫手就好,不用准备其它的。”
裴红菱又不放心地问了句,“阁主姐姐真的没有大碍?”
“你放心,没有大碍。” 薛忱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柔和了几分。
裴红菱欢喜地站起来,跑了开去。薛忱看着她红色的身影转过照壁,唇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又默默地看向西厢房。
暮色低垂时,那扇暗红色的门才“吱呀”开启。
众人齐冲进去,点燃烛火,只见薛蘅躺在chuáng上,身上盖着锦被,面色仍然灰白,但比之前的惨白要好了很多,呼吸虽微弱,但还算平稳。
哑叔将薛忱在chuáng边放下,他抓起她的手腕,片刻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众人一阵欢呼,柔嘉伏在抱琴肩头喜极而泣,却忽瞥见被子旁边凌乱地堆着薛蘅先前穿着的水蓝色外衣。她心中一咯噔,趁薛忱去与张若谷说话,悄悄地掀开被子,果见薛蘅只穿着贴身的小袄。柔嘉吓得急忙丢下被角,回头看了看张若谷,再与抱琴jiāo换了一个复杂的目光。
张若谷正擦去额头上的大汗,向薛忱说道:“还要如此疗伤三日。用药及针灸得配合着来。”
薛忱抱拳道:“一切听从张兄吩咐。”
张若谷眉头一蹙,道:“你是她二哥,也不管着她?!她内伤一直未曾痊愈,根本不能如此劳心劳力。谢朗的事qíng,就让她连自己的xing命都不顾?!”
——谢朗的事qíng,就让她连自己的xing命都不顾?!
柔嘉蓦然一震,面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屋内的帘幕被扑进来的寒风chuī得飘飘转转,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转头看向薛蘅,牙齿咬着下唇,慢慢地咬出一条红印来。
薛忱尴尬地一笑,将话题岔开去,“张兄,现在该如何配合着用药,还得听听你的意见。”
柔嘉只觉所有的声音都象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她紧紧地盯着薛蘅,眼前忽地浮现另一张俊朗的面容。这两张面容在她眼前jiāo迭出现,酸涩、苦楚、妒恨、自怜jiāo织在胸口,象一把烈火,眼见就要燎原。
“嘭!”裴红菱提了两大桶热水进来,往地上一放,抹着头上汗珠,双眸中充满喜悦,大声道:“薛神医,水烧好了!现在放药吗?”
“张兄呢?”
薛蘅三天后睁开双眼,虚弱地问了一句。
凭窗而立的张若谷转过身来,微笑道:“你刚醒,别多说话。”
“不。”薛蘅在裴红菱的搀扶下坐起,昏过去前心里的那丝疑问越来越浓,一醒来自然要迫不及待地问出,“张兄,你杀御史,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筹谋?”
“这个……”张若谷面有愧色地看了铁思一眼。
铁思怒哼一声,但想起这三日他不但没有逃走,还整日为薛蘅运功疗伤,便将到了嘴边的愤恨之话收了回去。
张若谷沉吟片刻,道:“我在肆间饮酒时,听人说起那御史夜夜笙歌,必是个贪官,便起了杀心。但真正下决定杀他,还是见到他收了那狗县令三万两银票之后。”
铁思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可突然想起那夜刘县令不同寻常的求见,还有谢朗逃走后他在现场时一些奇怪的举动,似是在慌慌张张地寻找什么东西,莫非……
薛蘅疑道:“可是……为何那些人象是早就知道张兄要去杀御史,在院子外设下了伏击呢?”
“那些人不是御史的手下?”张若谷瞪大了双眼。
“不是。”薛蘅摇头道:“是十府总捕头郑平和他手下的捕快,但是……其中几人,我怀疑是张保从江湖上请来的高手。张兄脱身之后,谢朗一露面,他们便突然出现,直指谢朗是凶手,并对他进行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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