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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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王默默地听着,咀嚼着景安帝的这番话,心中百味杂陈。

  景安帝拍了拍他的手臂,叹喟道:“你再过几年,就能将这些官吏的种种龌龊心态了然于胸。你不要光想着怎么去查去杀他们,你要学会怎样去驾驭他们,有时,还得学着和他们妥协。你不单要学会分辨忠jian,你更得学会看他们身后的利益,并在各方的利益博弈中取得平衡……”

  他一下子说得急了点,气喘之下不禁咳嗽了起来。平王连忙上去为他顺气。

  意识到儿子未必理解自己的这一番帝王心术,景安帝忙止住。待气息平稳下来,他视线再度掠过平王的眼脸,心中忽起一阵烦燥之意,话语也严厉起来,“风桑的罪行,虽是他自己做下的,你也不能推卸责任!如何管束部下,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平王忙认罪谢恩,出了紫宸殿,他拢着手在宫中走了许久,对近来景安帝待自己喜怒无常的qíng绪颇为不解。

  走出玄贞门,他凝望天际,觉得那浓重的yīn云仿佛重重地压在自己心头,有时似乎从中透出一丝璀灿的阳光,有时又好象有bào风雪要随时向自己扑来。

  究竟是何原因呢?

  他思忖着,下意识唤道:“小谢!”

  陆元贞在玄贞门外等了半天,忙过来道:“王爷。”

  平王抬头见是他,眉头微蹙,好半天才道:“小谢还守在太清宫?”

  “是。”陆元贞yù言又止。平王也觉颇为棘手,压低声音道:“依你看,难道他真的和薛先生……”

  陆元贞悚然不语,许久,才恨声道:“这小子昏了头了!”

  “我看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行,得赶紧把他和柔嘉的婚事给办了,万不能再起风波。”平王匆匆上马,道:“走,去太清宫!”

  自雨亭中,石几似被利斧从正中间劈开,一半斜倒在地,另一半却化成了无数碎石。

  柔嘉坐在自雨亭中,望着满地的碎石,十指紧揪着雪狐裘,以往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如今蓄含了无限心事。

  “公主,这里风大,还是……”抱琴微带怜悯地看着她。

  “抱琴。”

  “嗯。”

  “左总管肯定以为薛先生接不下他十招吧?谁知……”她悲凉地笑了一下,“她却是以命相搏,接下了这十招。”

  抱琴默然垂头,许久方低声道:“薛阁主无论如何都闯不过左总管这一关的。若不是诱使左总管答应她,只要能正面接下他十招便转呈账册,恐怕无法及时救下……驸马爷。”

  柔嘉又笑了一下,低低道:“听说明远哥哥在刑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她一声‘蘅姐’。这些天,他又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连家都不回,他定是很感激她吧?……也是,救命之恩……”

  抱琴不敢接口,也不知如何劝她。

  柔嘉沉默许久,低下头,晶莹的泪珠掉落在雪狐裘上。

  “其实,我也可以……舍了xing命的。”

  “公主……”抱琴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的双肩。

  柔嘉忽然挣脱她的双臂,站了起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倔犟之色,“我们去看薛先生,她若醒了,我要谢谢她救了我的驸马。”

  七六、一寸相思一寸灰

  虽然放了两日的晴,阳光却似乎无法照到云台的三楹小殿中。

  薛蘅的呼吸和脉博虽然稳定了一些,但她始终没有醒来。她拼着xing命接下的第十招,是左寒山平生最得意的“风云斩”,她接这一招时,靠着的石几断裂成两半。据说当时观战的方道之霍然失色,而左寒山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说了一句话。

  “真的接了十招……”

  当时薛蘅只是浅浅地含着笑,双手将账册递给左寒山。待左寒山依诺进密室向景安帝呈上账册,她才后退两步,软倒在地上,脸上犹自带着一丝笑容。而她压着的那一半石几猛地迸裂开来,四分五裂!

  每当想起方道之转述的当时qíng形,谢朗便觉刺心的疼痛。无论谁劝,他都固执地坐在她的chuáng前,竟夜相守。

  “蘅姐……”没有旁人时,他便握紧她的手,轻声呼唤。

  轻盈的脚步声踏入殿门。

  “明远哥哥。”少女娇柔的声音带着些欣喜,又带着不安和忐忑。

  谢朗默默地站起身来,端正行礼,“谢朗拜见公主殿下。”

  柔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数月的风霜困苦,换来的竟是他这般生冷疏离的称呼。

  她克制着,重新对他嫣然一笑,“明远哥哥,你瘦了。”

  谢朗侧头看着昏迷中的薛蘅,心中一痛。

  看着他的神qíng,柔嘉僵硬地保持着微笑,走到他身边,温柔地说道:“薛先生好些了吗?”

  “多谢公主关心,蘅姐已经好多了。”谢朗退后两步。

  柔嘉觉得心中的某种qíng绪已经濒临失衡。她仰着头,嘴唇微颤,“明远哥哥,你还是先回家歇息吧,你都守了这么多天了。你放心,我问过左总管了,他已经替薛先生续上了心脉。薛先生会醒过来的,她不会……”

  “她当然会醒过来!”谢朗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又躬身道:“公主,这里有病人,您万金之体不宜久留,还请您回宫吧。”

  柔嘉顿时呆住,怔怔地望着他。他微抿着唇角,似乎在倔犟而执着地表达着某种态度。

  柔嘉正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之时,脚步声纷沓响起。

  “小谢!”

  平王和陆元贞并肩进殿,见到柔嘉,陆元贞双眸一亮,平王则轻声笑道:“柔嘉也在啊。”他走过来揪了揪柔嘉的头发,带着溺爱的口气责备道:“以后可不能再偷跑出宫了,虽然说是为了救明远,你也不能让母后急出病来。”

  柔嘉满怀期待地看了谢朗一眼,他的目光却仍凝在薛蘅身上。那样温柔而沉痛的目光,以往十多年,她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

  柔嘉心中凉透,怆然后退两步,紧揪着雪氅,失神落魄地往殿外走。

  陆元贞瞪了谢朗一眼,提衫追了出去。平王盯着谢朗,他却浑然不觉,轻轻地替薛蘅掖好被子。

  平王深吸了一口气,正思忖着如何措辞,一直在殿角煎药的薛忱忽地抬头,微笑道:“药好了。明远,你来还是我来?”

  谢朗一个箭步蹿过去,接过小坎手中的药碗。薛忱取出银针,刺入薛蘅牙关和喉间xué道,再轻轻将她牙关掐开。谢朗一匙又一匙,小心翼翼地喂入她的口中。

  平王怔然立于一旁,心中某种震动,渐渐扩散开来。

  “柔嘉!”陆元贞焦灼地追赶。

  柔嘉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就要掉下来的泪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她骤然停步,并不回头,冷冷道:“什么事?”

  话虽冰冷,却隐含着呜咽。陆元贞看着她竭力挺直的背脊,一时竟无从开口。安慰?他不是她的驸马,她更不是他的……这一刻,他只恨那一年在银杏树下接住她的,为何不是自己。

  好半天,他才鼓起勇气开口,“柔嘉,你……这两个月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瘦很多了。”

  柔嘉眼中的泪水成串滑落。

  终于听到了梦寐以求的这句话,却不是他说的。

  她提起裙裾,发足狂奔,奔过自雨亭时,脚下一滑,跌坐在雪中。不待陆元贞和抱琴追上来,她挣扎着爬起,飞快地消失在月dòng门后。

  她奔跑时衣袂生风,带得松枝上的雪簌簌掉落,掉在雪地上,宛若有泪水溅上了陆元贞的衣襟。他呆呆站着,低不可闻地唤道:“柔嘉……”

  薛蘅脉息日渐平稳,所有人能做的,便只是静静地等着她醒来。

  薛忱这日替她诊过脉,放了大半心,想起还有一个病人在等着自己,便叮嘱了小坎和谢朗几句,回到了谢府。

  谢府上下早将薛蘅和他视为了救命恩人。薛蘅因为受的是内伤,不能移动,蒙圣恩在太清宫养伤,旁人探望不得。谢峻便亲自出面,请薛忱到谢府居住。

  薛忱在秋梧院门口,好不容易又婉拒了一回四位姨娘的盛qíng厚意,由哑叔推回房中。

  刚推开门,风声响起,一件东西迎头砸来。

  哑叔却似没看见一般,任那本书砸中薛忱胸口。薛忱“啊”地一声,捂着胸口揉了几下。

  躺在榻上、右腿缠着纱布的裴红菱总算消了一点气,却仍大声道:“我看你这‘薛神医’是làng得虚名!只说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可我今天还是这么痛!你是怎么医治你的救命恩人的?!”

  “还很痛吗?怪了……”薛忱眉头微蹙,推动轮椅到榻前,号了一下她的脉博,又俯身查看她的右腿。

  “当然很痛!痛得我……”

  裴红菱看着薛忱修长白净的手指就要按上自己的小腿,忽然想起那日遭人截杀,她伏在他身上,替他挡了一刀,当时他反抱着她,拼命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焦灼。

  过去的十八年,还从未有一人象他那般唤过她的名字。

  她心脏忽地象漏跳了一拍似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薛忱瞥见榻下有一大盘啃剩的jī爪子,手指在纱布上轻轻碰了碰便收回来,肃容道:“只怕是伤势有了反复,看来得来点猛招。”

  “猛招?”裴红菱一把坐正了,嚷道:“什么猛招?”

  “有一年——”薛忱推动轮椅,到一边的药箱中翻了把药剪子出来,看着裴红菱惊疑不定的神qíng,道:“五弟养的一只牧羊犬掉到山崖下,摔伤了两条腿,但没有全断,用了大半个月的药还不见好,它天天痛苦地哼哼,白天也叫、晚上也叫,叫得整个天清阁都不得安宁。三妹便想了个狠法子,索xing彻底打断它那两条腿,再用阁中秘药‘黑玉断续膏’将它接上,果然半个月后,它就行走如常了。只是可惜了那一瓶‘黑玉断续膏’,整个天下可只剩三瓶……”

  眼见薛忱握着的药剪子越靠越近,裴红菱一声惊叫,腾地从榻上跃起,单腿跳开去,连声嚷道:“不用了不用了!‘黑玉断续膏’如此名贵,还是留给别人用吧。”

  “裴姑娘不是痛得很厉害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替我挡了一招,我可就……救命之恩,怎能不报?”薛忱满面关切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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