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陌与金日单一笑,各自住了手。唐贺挥手唤道,“陈长祯,你随我进来一下。”
刘陌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是在唤他,无奈一叹,自行跟着进去,拱手问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唐贺负手沉默了一下,回头肃容道,“陈副使,你年纪虽小,当知伍典客手下,出使外藩之人,素来少用新人。”
“陈长祯这个名字,我重未听过。这些天来,我冷眼看,你年纪虽小,但见识气度,都算不凡。”唐贺续道,“但仅仅如此,是不可能说动伍典客让你加入使团的,尤其,还是只屈居我之下的副使。”
陈陌悠然笑道,“唐大人心思缜密。不瞒大人,长祯的确有位亲戚,是诸侯世家之人。”既然唐贺已经认定,全盘否认反而不高明。而且,世上有些潜规则,不是你说看不惯,就可以不去遵循的。透露一些,反而可以震慑住这位上司,在今后的日子里,不会被制肘。
灯下,唐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一丝不屑,一丝艳羡,渐渐归于微笑,有礼道,“既如此,本使知道了。外面风沙大,陈副使既是副使,便同我一同在帐篷休息吧。”
“不了,”刘陌微笑辞道,“我的师舅和小舅舅都在外面,我出去陪他们。否则,回去后,娘亲会训我的。”
掀开帐篷的时候,他听见唐贺yīn郁的声音,“陈公子身世显赫,又是游侠郭解后辈,功夫不错。他日沸腾,莫要忘了唐贺。”
抬头看见坐在沙地上的金日单,就着酒壶大口大口的喝着酒,满不在乎的看着他,神qíng豪迈。
“喝一口吧?”他将酒壶丢给他,“这是匈奴的烈酒,很醇的。”
“不了。”刘陌一笑,将酒壶递回,坐在他身边。
“怎么,”金日单怫然不悦,“你嫌弃我吗?要知道,没有到汉朝之前,我也曾是一个部落的王子。”
刘陌失笑,温和解释,“我不能喝酒的。”
皇长子不擅饮酒的事,金日单也曾听说,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此时便放开,道,“是我错怪你了。”他长笑道,“你是我佩服的第二个汉朝人。”
“哦?”刘陌淡淡问道,“第一个是谁?”
“自然是冠军后霍去病。”金日单轻轻道,眼神怀想,“那时候,他在御马监遇见我,我顶撞了他,他却不以为杵。反而答应与我赛马。”
“只可惜,”他的神qíng黯下去,“天妒英才。”
听见这个许久未听的名字,刘陌一愣,看着他道,“你不恨他么?是他,灭了你们匈奴。”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恨的。”金日单一笑,又喝了口酒,“而且,真的要恨,还好匈奴人自己杀了我父王呢。”
有大汉丘泽与剽骑两队闻名骑军的jīng英护送,又有大汉最有名的游侠在队。一路上的沙漠悍匪,对着这队旅人,望而却步。因此,使团和商队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有的,只是旅途上无尽的辛苦罢了。
渐渐的,便到了滇国。
滇国人失国,对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看,但是惧于年前攻打昆明的汉朝大将柳裔的威名,望着刀甲鲜明的大汉骑军,不敢做色。
“阿祯,不要想太多。”薛植策马来到刘陌身边,唤着他的名字。
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子,薛植觉得,这个国家,未来光明一片。
今上称的上是英主。而被他内定为继承人的皇长子刘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近。他看了几个月,颇为赞赏。只觉为人气度,见识,武功,都是极好的。
未来,这片江山jiāo到他手上,定然更加繁盛吧。
他想起很多年前,丘泽军营那个美丽的女子。彼时,刘陌还在襁褓,而那个女子,驽钝如他,一直没看出她的女儿身份。
陈娘娘在陛下身边,听说一直专宠。
陛下一日日威严不可侵犯,到最后,终于回过头来,看到了陈娘娘的好处。
“身为王者,没有什么比得到一片土地更让人心生豪迈的了。阿祯若是觉得不安,便更要让这些土地上的子民,安定生活。”
刘陌便灿然一笑,“多谢薛将军,我记住了。”
出了昆明,便是异乡了。
刘陌回望故土,没有过多的留念。
当他再度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会更成熟,更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宿命。
他们请了一位jīng通汉语与身毒语的当地人。名字叫做莫纳。莫纳的皮肤黧黑,不似汉人模样,但很健谈。言道,往身毒去,要经过一座很高很高的人。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它更高的山了。那座山的名字,叫……
“喜玛拉雅。”刘陌漫不经心的道。
“对了。”莫纳惊奇的看着他,“这位小公子来过滇国么?汉人很少有知道这座山的。”
刘陌不答,反问道,“身毒是不是有一条有名的河,叫做恒河?”
“是啊。”莫纳越发惊奇了。
刘陌的心里闪过一丝疑心。他自幼和娘亲在一起,习惯了娘亲的博闻多识。只道娘亲出身高贵,自然知道的多些。可是这些年他在未央宫,也有博学的老师来教导他。然而比如身毒的事,东方朔都不知,为何娘亲一个深宫女子,清楚的有如身边的长安城呢?
然而,终于,身毒已经在望。刘陌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见,身毒的边境。
一阵风chuī过,扬起尘土,落在身上,灰蒙蒙的一片。
“终于到了啊。”金日单策马来到他的身边,感叹道。
此时,是汉历元鼎二年九月。
第110章 身在异乡为异客
进了身毒,方知在繁华大汉之外,还是另有其他qiáng盛国家的。
便如娘亲所说,身毒女子多妩媚,虽然用面纱遮了容颜,单凭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便能勾了人的魂去。
莫纳奉唐贺之命,向城门守军转达了使团与商队的来意。守军并没有听过那个遥远的东方大国之事,但看这一群人衣食气度,倒是不敢怠慢,禀明了上司,放他们进城。
身毒都城一片繁华,街头熙熙攘攘的,都是身毒居民。街两边有各式摊贩,chuī着笛子指挥蛇起舞的艺人,撩乱了众人的眼。刘陌看着唐贺目不斜视的走过,微微一笑,看来,任命唐贺担任此行正使,伍被也算识人有明。
一行人下榻身毒的旅店,等待身毒国王的陛见。过了七日,王宫里传来王命,请大汉使节前去。
郭解微笑道,“我扮随从吧。”
有天下第一游侠的保护,如何都要安全些。唐贺便点头应允,虽然知道,郭解多半是为了他那个师侄。
刘陌啼笑皆非,“真当我这点事都办不好啊。”
三人随来人而去。身毒王宫一派异国风qíng,刘陌暗暗赞叹,虽然风格各异,但竟不逊于未央宫的华丽。不知是身毒国力qiáng盛堪比大汉,还是,国王xing喜奢靡。
“你们,来自遥远的大汉么?”王座之上,身体虚浮的国王倨傲问道。
“是的。”唐贺微笑鞠躬,“我们大汉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听说了在大汉极南边,有身毒这样一个繁盛的国家。愿与国王jiāo好,共展繁荣。特遣本使不远万里前来,并送来一些大汉的礼物。”
他拍了拍手,便有侍从鱼贯而入。捧来了丝绸,茶叶,瓷器之物。
国王扫过了侍从,便觉得最后一个捧瓷的侍从略略抬眼,光华虽内蕴,却深不可测,不由心中一凛。
便有身毒使女上前,举起第一个托盘上的丝绸一展,四周一片赞叹。原来是一件极轻盈的丝绸绣衣。裙裾华美繁复,上绣着一些jīng美的花瓣纷飞,华丽无匹,美不胜收。
国王身边的宠姬一声赞叹,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女乖觉,连忙奉上。宠姬只觉那丝绸轻巧光滑,爱不释手,忍不住道,“大汉的丝绸在身毒虽少,我也曾见,竟都比不上这件衣裳呢。”
“那些都是民间流传过来的。如今大汉皇帝陛下遣使前来,又是送给国王的礼物,怎能用那种东西。”唐贺有礼微笑。
“王上,”那宠姬便像蛇一样依进了国王的怀里,“我非常喜欢这件衣裳,王上便赐给我吧。”
国王微微一笑,道,“先看过其余两件,再说吧。”
那瓷器自然是极jīng美的。茶叶却是身毒人俱都没见过的,宫人拿了沸水来泡,国王饮了一口,疑道,“不是特别甘美啊。”
唐贺便一阵尴尬,正要盘过来。听得身后一阵笑声,刘陌越前道,“饮茶不同饮酒,品的不是甘醇,而是悠沁。”
他自幼承在阿娇膝下,论及茶道,再也没几个比他更jīng通的了。此时有礼道,“这位,请为我再取一份沸水来。”
宫人慑于他的气度,转首看国王,见其微微颔首,便回身转入纱幕之后。
“此茶是茶中极品,唤碧螺chūn,民间有个称呼,又叫吓煞人香。”刘陌微笑道,“其实在大汉,茶在贵族之间,是一种艺术的。我们大汉曾有一位开国将军,唤作韩信。我现在泡茶的手法,便叫作韩信点兵。他取过两只适才奉上的瓷器杯盏,沸水以一种优雅的高度,倾泻入杯,搓起一手茶叶,快速的在杯盏上点了点,便各自有适量茶叶坠入杯盏,缓缓打着旋沉下。”
国王看那茶水便呈现出明亮的绿色,不由问道,“好了么?”
刘陌摇摇头,道,“这一遍叫做试茶,还早。”
他滤掉了杯盏中的水,重新注入一次水,待茶叶全舒展开,这才呈上,微笑道,“王上与王妃再试试。”
二人为他的郑重所慑,便觉得这茶的确是好东西,浅尝了一口,记得刘陌先前所说的悠沁,赞道,“好,的确沁人。”
刘陌微微一笑,“这茶不只好在解渴,长期饮用,便能明眸清心。”他看了国王身边的宠姬一眼,道,“我大汉皇帝陛下最爱的一位娘娘,便是好茶的。”
那宠姬便欢喜,笑道,“这位小公子倒会说话。”
唐贺便趁机将建jiāo通商的事qíng说了。国王心qíng大好,也知道与大汉这个东方大国建jiāo的好处,并未留难,一一应允。
出了王宫,午时已过,唐贺走到了王宫已不得见的地方,这才冷哼了一声,道,“陈副使,你要记得,我才是正使。”不悦而去。
刘陌微微苦笑,他不是不知道适才锋芒毕露,只是习惯了该挺身的时候绝不退缩,要收敛,却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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