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了吧。”刘初淡淡冷笑,“我父皇身边奴婢众多,何必再叨扰民间。”
“这。”曹鸣心中暗暗叫苦,不知道这位公主是不解事还是特意阻挠,他听闻皇帝此行没有带什么随行妃子,只料此事必成的。毕竟绝色少女,几个男人能轻易拒绝的。却不料出来阻止的,不是什么受宠妃嫔,反而是一个公主。能让陛下带在身边的,必是极受宠的公主了。但此事与公主利益并无冲突,又有哪个公主敢冒犯父君的权威呢。
“奴婢参见悦宁公主。”舱门开处,杨得意出来,暗暗好笑。知道皇帝如今想念陈娘娘,多半不想见这些女子的。着意点醒曹鸣,道,“陛下写了信,要奴婢选了好手,飞马传到临汾,请陈娘娘亲启。”
刘初眼睛一亮,道,“杨公公等等,我也写一封,你一并jiāo给我娘亲。”
“奴婢谨遵公主命,”杨得意颔首道,“还请公主快些写吧。”
刘初yù要离开,却看着曹鸣,咬着唇,神qíng为难。杨得意一笑,道,“奴婢省得。”
曹鸣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知道此次是弄巧成拙了。
“曹大人,”杨得意微笑道,“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快马传信,不过日半,便到了临汾。陈阿娇接过了信,拆开看,却见上好的云笺上,是熟悉俊逸的字,笔力遒劲,直yù破指背,笔法却有些柔软,显见写字之人当时心qíng柔软祥和。
“卿见字如晤,
汾水九月风疾,于上宴百官。观秋风落木,北雁南归,心有所感,故作辞一首遥寄卿。”
便是那首史上有名的《秋风辞》了。
“欢乐极兮哀qíng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阿娇吟了两遍,心旌有些动dàng,暗自稳住。又拆了刘初的信看,刘初的信依旧是一片天真烂漫,匆促而成,诉说了思念之qíng,最后补了一句,今天又拦下了一群想要蛊惑父皇的女人。
她啼笑皆非,吩咐成续道,“你让来使先休息一夜,一会子我回了信,让他一并带回。”
成续安然退下,她便再没有心思chuī篴了。翻覆着想自己的心思。
上官灵收了篴,起身微笑道,“娘娘要回信给陛下的话,不知灵儿可有这个荣幸,为娘娘研墨呢?”
阿娇轻轻应了一声,取了上好的雪花笺,展在案上,提起笔,一瞬间却茫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那个人,正当豪qíng壮志之年,却写下这等感伤年华的词赋。个中滋味,耐人追寻。
而那首颇负盛名的《秋风辞》,她从前也读过,除了讶然了一番这个千古一帝的文采居然不差后,不过只当是纸上的一首普通的诗。而如今刘彻将它寄给自己,一字一句与己相关,重新沉吟,心里熨贴,感慨便翻涌而上,截然不同。
砚台上流出漆黑的墨汁,上官灵耐心的研着墨,望着阿娇的微微低垂的侧脸,嫣然问道,“娘娘很爱陛下吧?”
她闻言一怔,不由看了看上官灵,少女的面上有着纯然的好奇和向往,单纯而又宁馨。
“为什么这么说呢?”秋风从窗间chuī入,烛光摇晃,她在烛影中淡淡问道。
“因为,”上官灵抿唇羞涩的笑了笑,“娘娘的神qíng很柔和啊。”
爱么?她抿唇,微微的笑了笑,沉吟了片刻,在笺纸上写下娟秀蕴籍的字迹。对着烛火缄了信,吩咐道,“明晨jiāo给传信的内侍。”
窗外,秋夜未央。
第124章 卿颜娇美看不足
御前总管杨得意站在行宫中陛下寝殿前叹了口气。前两天,陛下从汾水上的楼船下来,住进了行宫。在收到从临汾报来的陈娘娘的消息后,脸色一直yīn沉,脾气也变的bào躁。伺候的宫人噤若寒蝉,连他都被训斥了好些次。
不知道,手中的这封信,送了进去,陛下心qíng是会好转呢,还是发更大的脾气。
“陛下”,他打起帘子,躬身进来,禀道,“临汾送来了陈娘娘的亲笔书函。”
刘彻正在观看太子刘陌从千里外的长安送来的待御审的政务,闻言沉默了片刻,方道,“递上来吧。”
息岚阁最上等的雪花笺纸,仿佛还沾染着佳人指间的温度。展开来,凑在烛火下,字迹盈盈如玉,比少年时的跳脱,多了份内敛沉静。
杨得意觑着刘彻面上的神色变换,似乎是有些怒气,心中方咯噔了一下,却又有了些许欢喜,变换极快,到最后,咬牙道,“杨得意,你吩咐下去,车马仪仗照常回长安,让上官桀带几个心腹侍卫,随朕立时回临汾。”
“这,”杨得意目瞪口呆,饶他自诩了解君王,也不曾料到刘彻会做出如此出人预料的决定,慌忙劝道,“这样是否太危险。”却渐渐低了声音,看刘彻的脸色,竟是一意孤行,听不得劝了。只得问道,“那悦宁公主呢?”
“初儿,”刘彻楞了一楞,道,“让她随车马慢慢走吧。她身子弱,又骑不得马。”
扬得意只得低声应了一声是字,卷帘出去的时候,深思的眼睛瞥过案上陈娘娘的书信,不知道,陈娘娘究竟写了什么,让这个多年历练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变了颜色,这般冲动。
“十六为君妇,欢颜为君开。
十七琴瑟和,对镜描红妆。
十九立中宫,椒房天下重。
廿一君心转,新人美如玉。
笑语犹在耳,迟迟不肯信。
廿九遭捐弃,唤君君不回。
金屋从此覆,唯余泪不休。
倏而到今夏,随君出长安。
君应在天涯,妾出珠帘望。
十年与君安,知君心深重。
若知有今日,何必当年行?
感君深深意,妾恨难轻赎。
夜深长思君,不觉天yù晓。”
刘彻在心底慢慢沉吟着这首诗,回头问道,“从此处到临汾,飞马奔驰,要走多久?”
“大约一天半吧。”上官桀答道。帝王出巡,走的是极慢的。前次送信后,两日里不过走了快马小半天的路。而刘彻身为君王,也不可能如内侍一样一路快马加鞭。这样估计,倒也差不多。
因为是私下走,身为御前总管的杨得意便不得离开。刘彻不过带了几个侍卫,近午时赶到临汾,到了城东别院,阿娇却并不在。新招的下人不认识人,吭吭哧哧的不肯说出主子去处。
刘彻站在门外,等的不耐烦。正要发作,却听下人道,“上官小姐过来了。”
上官云一身锦衫,皱眉摔了帘子出来,道,“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
“云妹,”上官桀远远见了,连忙,制止她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上前低声道,“陛下来了,注意一些。”
上官云这才看见众人拥簇中的黑衣男子,远远见了一个侧影,便觉气势bī人,心下惊异,喃喃道,“怎么可能?”
陛下,不应当在东巡归来途中么?
上官桀却不理会她,皱眉问道,“怎么只有你在?夫人和阿灵呢?”
上官云口吃了半响,方道,“夫人带阿灵他们出去了,大约在往东的飞鸟湖那。”
上官桀应了一声,暗恼上官云不成器,不懂得抓住机会,跟着陈娘娘出去,博得阿娇欢心,狠很瞪了她一眼,然而此时却不是训斥的时候,回头望向刘彻,见刘彻早已远远听见,头也不回的折出别院,向东而去。连忙追了过去。
“上官小姐,”方才的下人看的心惊胆战,怯怯的指着刘彻的背影问道,“那人是谁啊?”
上官云语塞良久,险些落下泪来,恨恨道,“就是你家主子啦。”跺脚回房,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向东行了一程路,刘彻远远的便见了一泓湖水。深秋时分,又不似宫室有专人打理,便显出一片冷糙牵云的衰败来。其湖占地宽广,一眼望去,却不见yù寻之人的踪影。正要吩咐上官桀去寻人,却听得不远处几声短促的篴声,人语细细,虽然听不清说些什么,但其中一个淡雅的声音,听得分明,却是阿娇无疑了。
刘彻暗暗叹了一声,他抛下大队人马,飞马奔驰到临汾,不过是想早些见到阿娇。到如今人在眼前,却反而不急了。带了人慢慢走过去。
湖边茂盛到人高的芦苇后,路径泥泞,往边上有一片藕田。其时荷花败落,连荷叶也残破的没有了形状。零丁的农人踩了水下田抠莲藕,其中有一个人回过头来,却是个中年农妇,扬声喊道,“龙夫人,你回去吧。这儿太脏,弄脏了你的衣衫,可就不好。”
“没事啦,钱大婶,”阿娇微笑应道,“我再等一会儿。”
“我倒不知道,”宁澈迎风而站,道,“龙夫人有这样的兴致,喜欢看他们劳作。”
她的面容不禁有些沉下,瞥了瞥他洁净一如簇新的白裳下摆,若有所思,道,“我爱往哪儿,关宁公子什么事?”
“其实,”宁澈倒也不恼,径自悠然道,“我身为士子,本不该过问商贾之事。只是,自幼父母双亡,为养家迫不得已。好在这些年桑司农掌管国家钱粮事,从商虽遭人看轻,倒也可以寻一条生路。”
他提到桑弘羊,阿娇有了些兴趣,问道,“那如今桑司农致力的与身毒的贸易,宁公子可有兴趣。”
宁澈叹道,“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我虽无父母,但念及父母临去时对我的期许,身毒万里之遥,还是不轻易涉险的好。”
世人都有奉亲之qíng,阿娇便有些恻然,道,“对不住,不知道令尊,令堂……”
“无事。”宁澈豁达一笑,“建元年huáng河改道,黎民死伤无数。如我父母这般,还不知繁几呢。”
“huáng河改道?”阿娇一愣。
“是啊。”宁澈淡淡感慨,“你看这临汾城,便是在汾水边,huáng河若再泛滥,这临汾城里,便要死伤无数呢。”
“上官二小姐,”缥紫对他们的谈话不敢兴趣,暗中拉拉上官灵的衣袂,轻声道,“太阳很大呢,夫人什么时候才回去?”
上官灵身为大家小姐,随时庶出,并不受宠,也不曾到这田野处驻足。这些日子随着阿娇行走,虽然陌生,但也不乏新鲜,平心而论,并不讨厌这样的日子,此时左右看着水色,漫不经心道,“总要再一会儿吧。”忽然语塞,看着身后缓缓行来的那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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