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_柳寄江【完结+番外】(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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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在那一刹那,喀啦一声,定回原位。

  “陛下,陛下,娘娘醒了。”绿衣穿过长廊,在殿外禀告,声音中还有着抑不住的惊喜。

  “嘘,”是杨得意低低的声音,“陛下刚刚睡下没多久,还是让陛下多躺一会儿吧。”

  他从混沌的梦境中走出来,忽然有几分分不清,何是梦,何是真。揉了揉额角,唤道,“杨得意。”

  杨得意掀帘进来,低首微笑道,“恭喜陛下,陈娘娘洪福吉天,适才已经醒转无大碍了。”

  “唔。”任内侍整理衣冠之后,他大踏步的走向信合殿。

  其实,还是真的吧?

  他想起阿娇归来后种种奇异之处,那一年骑she场上,柳裔训练皇长子刘陌之时,曾言,“别的不提,就是你娘亲和陵姨,当年训练的时候就比这苦的多。”

  当时他和悦宁一般,都以为那是柳裔说笑了,如今想来,梦里的阿娇,练的倒真是很苦的,他少年时练习骑she之苦,都不能相及。

  信合殿里,阿娇初初醒来,虚弱无依,苍白的仿佛一抹影子,下一瞬就要不在。宫人伺候她用预备下的热粥,阿娇却太虚弱,虚弱到拿不动汤匙,滚了下来,一声清脆,俱成粉末。

  那清脆的声音,敲在信合殿上,也响在另一个时空的回声里。

  姑姑是最擅于审时度势的,含笑退了出去,顺带带走了其他的宫人。

  刘彻亲自照顾病榻上的虚弱女子,这一刻,阿娇倒是颇柔顺,喝了小半碗粥,便不肯再要。

  他终于可以揽她在怀,不用像梦中,纵然伸出手也够不到。

  然而怀中的阿娇容色苍白,究竟是那个痴守长门二十余年而终的阿娇,还是那个念着妾发初覆额寻找着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女孩?

  有什么关系呢?他怀中的这个,就是他的阿娇了。

  “娇娇,”他问她,笑容淡淡,“你怎么便睡了这么久呢?”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他却不在意,道,“适才,朕在偏殿和衣睡下,却做了一个梦。”

  “哦?”她慢慢问,“梦见了什么?”

  他微笑不答,只是望着她,良久。想起梦中的两个女子。

  为什么不能相守到老呢。

  明明,最初的时候,都是有诺言的啊。

  最后,他在她额上烙下一个亲吻,轻轻道,“朕会如你所愿。”

  他想,也许,阿娇真是上苍送给他的一件珍贵礼物,一个温暖机缘。让他在失去母后之后,还能在这人世最高处,永不寂寞。

  我们,就相守到老,试试看吧。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朕的掌心受伤害。从此以后,朕会护你,换朕护你,一生风雨无忧。

  ……

  很多年后

  “妈妈妈妈,金屋藏娇是什么意思呢?”

  “金屋藏娇啊,”年轻的母亲微笑着回过头来,眸中透出一抹向往,“很多年前,汉家有一个皇帝,人们叫他汉武帝。武帝承诺他的表姐,‘若有一天我娶了阿娇为妻,就造一座大大的金屋子,来让她住。’后来,他真的实现了少年时代的诺言,建了一座建章宫送给他的表姐,他们在建章宫的长门殿,相守到老。人们怀念这对帝王家难得的恩爱夫妻,金屋藏娇,就成了一个最美丽的爱qíng诺言。”

  “哎呀,”女孩听得入了迷,梦幻道,“妈妈,那以后,我能不能也找到一个肯为我盖一座金屋子的那个人呢。”

  妈妈失笑,刮了刮女儿的鼻子,“傻孩子,故事美丽,美丽在一片真心,你日后碰到的那个人,只要有一片真心,哪怕他送给你的是糙屋,木屋,在爱qíng里面,也就是一座金屋了。”

  番外一 回首已是百年身(上)

  记忆中,最初的颜色,就是唐古拉山一整年都绝不了的雪色。

  师兄飞卿说,那一年,他下山去淮南,经过如今的辽东城,看见一个孩子落在路边的糙丛里,哭的声嘶力竭,渐渐的,连哭声都弱了。

  若是他迟些路过,这世上,便不会有萧方这个人。

  师兄抱他回唐古拉山,一路上,他都很安静,不哭不闹,饿了,就咿呀几声。很是让人心怜。那年,他也渐渐长成,yù收一个衣钵弟子,却不料带回山去,师傅看他面容清秀,又兼根骨极佳,硬是要了去,自行收在门下。

  从此后,徒弟变成了师弟。

  师兄说的时候他微笑着听,哪怕师兄说过很多次,每一次重新说起,他都会微侧了脸,作仔细倾听状。

  他侧着脸的时候,面庞的弧线很是优雅。于是师兄愣愣的看了一会子,叹息道,“容南,你若是下得山去,定是有无数女子为你倾心。”

  那一年,师傅为他取名字。姓萧,名方,字容南。

  他的师兄,名字叫做飞卿。而他,叫做容南。

  都是极雅致的名字。

  所以,他想,师傅,一定不是普通的人。

  “师兄又说笑了。”他淡淡道。

  少年时,孟则然看过他的手相,叹道,“容南qíng缘线浅,然人qíng深,他年若有心系之人,只怕多半错过。”

  说这话的时候,孟则然看着东南方向,面上不再有平常的跳脱,神qíng恻然。

  很多年后,萧方知道,那是帝都长安的方向。而他,不经意间,也有了这个习惯,经年看着长安方向。那里,有着他心系的佳人。

  可是当时,他动容于师傅少有的神色之时,却对师傅的话不以为意。

  他生xing淡漠,纵然对师傅,对师兄,也不过是一份淡淡的qíng谊。

  “容南长于qíng,而伤于qíng。”这是孟则然对他一生的断语。很多年后,他回望此生,发现,师傅不愧是师傅,一语成谶。

  孟则然,定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那故事被他藏在嬉皮笑脸的跳脱之下,藏的那么深,有时候,连自己都忘记。

  而那一年,他的心思被唐古拉山上的雪染白,此后,只着白衣。

  六岁那年,吕飞卿又带回来一个男孩子,依旧根骨极佳。这一回,孟则然没有跟他抢。

  “我有你和容南,就够了。”孟则然抱着酒,笑嘻嘻道。“你武艺能习得我十成,惜乎不能习医。所以我又选了容南,继承朝天一门的医术。”

  只是,孟则然料不到,渐渐的,他对医术的兴趣大过武艺。

  “因为,学武要伤人;学医却是为了救人。”面对孟则然的疑问,他这样回答。

  孟则然默然了片刻,叹道,“你心xing如此,我如何放得下。”

  十六岁那年,是大汉景帝中四年,他下山,拾得一个男孩子,和他当年处境相似。只是,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烧的厉害,虽然最后救回,却已经烧坏了脑子。

  他怜惜男孩,将他带回,取名弄cháo。

  此后,相依为命一生。

  二十二岁那年,遇到一个女孩子,对他惊为天人。

  “哎呀,你记住我的名字。”那个女孩子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我叫做楚平澜。”

  很多年后,他记不得她的模样,却因为她的这句话,记住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做平澜。

  那之后数年,那个女孩让全天下记得了她,却不是用平澜这个名字。

  他记不得她的模样,但想来是很美丽的,似乎依旧能听见她微笑着说,“我是从家中逃出来的。能够遇见你,真好。”

  后来,他知道,平澜出生于巫蛊世家。

  再后来,他遇见雁声,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年,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平澜冥冥之中指引他,让他救下雁声,以偿她犯下的过错?

  离开长安城的时候,他又想,又或者,平澜不忍他孤寂,指引他找到他今生要守护的那个人?

  她纵然是那个男人的娇娇,是全天下的陈娘娘,后来为天下所重的孝武陈皇后。于他而言,都一直是那个最初的女子,唤作雁声。

  平澜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有时候会自问,这,是不是就是师傅所说的,他的qíng缘。那么淡,但闭了眼,心里隐隐有着牵念。就如同,他待师傅和师兄。

  可是,他还没看清自己的心,平澜就离开了他,不知所踪。

  若gān年后,他从唐古拉山到长安,意外的在市首看见了她。

  那时候,她的名字,叫做楚服。

  “你不用救我呢。”她微笑道,“是我做错了。我害惨了陈皇后。”

  那个女子,虽然骄纵,但是对陛下那么痴心,应该得到善报的。

  只是,为什么明知是错,还那么义无反顾的去做?

  元光五年,陈皇后因巫蛊事,罢黜居长门宫。楚服枭首于市首。

  而他无能为力。

  平澜的弟弟因此恨他,恨他明明是姐姐的心系之人,却在平澜死时,没有出手相救。

  可是当时,平澜一心求死。

  他一直不清楚当时内幕。后来,遇到雁声,也没有弄清楚。然而事qíng过去了,于谁,都是伤痛,他挽不回平澜,便一心护住雁声,盼她后半生不受伤害。

  后来,才发现,这世上,最能护她的,不是他。

  楚飞轩恨的不止是他,还有刘彻,还有雁声,还有陌儿早早。

  当年由他一手接生下来的兄妹,渐渐走向了天下最尊贵的位置。

  而他,愕然过后,便是失落。失落中才明了,真正的qíng缘,并不是那种淡到非要用尽心思才能抓住的牵念,并不是见了面才会想要扶一把,却在一个转身后彼此不再想起的滋味。而是,要她时时刻刻安好,若不能,就用尽全力挡住向她而来的风bào。

  好在,她没有风bào要承受。

  又或者,她的那场风bào才是那个有资格拥抱她的人。

  而他,在这种资格之前,黯然失色。

  她是他的孝武陈皇后,她是他的雁儿。

  那一年,他在长安城郊救起的那个女子,初醒时,抬起眉,面色苍白,唯双眸璨若晨星。

  那是在不像一双曾嫁为人妇,为爱所苦的眸子。

  事实上,她却是那个天下皆知,退居长门,命运悲苦的陈皇后。

  最初知道的时候,他为她心疼不已,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怎么竟不被珍惜,生生糟践到这个地步?

  她身份尊贵,是文皇帝的外孙,景皇帝的甥女,武皇帝的妻子。

  初遇的时候,她费尽心思为他煮出一壶新茶。茶色新绿,如chūn天杨柳枝头最青最亮的那一抹。

  她说,这茶名,叫做明前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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