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看了魏氏一眼,这个女人有着不同于其他妃子的气魄和智慧,识得时务又乖巧可人。
楚王长叹一声,缓缓起身在窗前立定,良久喃喃道:“云儿是他最喜爱的孩子,寡人怎么舍得让云儿受一点苦?他是寡人最爱的人,寡人怎么舍得让他呆在这腥风血雨的楚王宫?”
“如若给王上一次选择的机会......王上可愿在做这个王?”魏氏突然问道。
老楚王愣了愣,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魏氏笑了笑,人便是如此,在这王位上呼风唤雨久了,便舍不得了。
颍城。
这夜月色皎洁,有风拂过竹林,惹得投影在白墙壁上的竹影摇曳,凤尾森森。苏珏沐浴后穿着件月白色深衣,焚香静坐于竹林间抚琴,墨色的长发散在身后,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琴弦上,自搬至醉花缘小巷后,他便再也没有去逍遥谷对月抚琴。
三年前,他还未和师父出谷。
那天晚上,他携琴于明月松间静坐,琴音泠泠,起始如山间静流,就在琴音渐渐上扬之时,一低沉的萧声没有预兆般闯了进来。
苏珏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伸手散打宫,无名指当十案徵,食指挑徵应(注),吹箫之人仿佛能感知到他所弹曲子时的心境般,琴音势若奔雷时,萧音调也渐渐抬高,他们二人就像认识多年的朋友,一琴一箫相互答和。
那晚苏珏所弹之曲乃是他刚谱的新曲——《明月松涛》。他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能从他所弹的琴音中感知到自己所想所念。
萧声的加入给《明月松涛》添加了一丝渺远。苏珏从未体会到这种感觉,他压下自己心头的狂喜,拨拉了一下琴弦,换了首琴曲。
自那以后,他与那吹箫之人一唱一和,不知不觉间过了两年,这种唱和在他随师父出谷之后,便戛然而止了。
苏珏回过神,他微微叹了口气,将手轻放在琴弦上,右手拇指勾挑,于万籁俱寂中,泠然音生。
两日后范夤自鄢城回来。
“父王怎说?”楚云祁将一个茶杯拿在手中把玩,散漫问道,但眼眸里却无半分戏谑。
“王上让侯爷静心读些圣贤书,莫要恣意行事,卫三之事只此一次,不可再胡闹。”
范夤将那天楚王召自己进宫私下所说的均告诉了楚云祁,之后顿了顿道:“还叮嘱属下要全力辅佐侯爷。”
楚云祁笑了笑,抬头看着无尽的苍穹,沉默不语。
他看不懂楚王。从他开始记事起,父王便从没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安慰自己说是王族子弟太多,父王国事缠身,没有注意自己实属正常。
一年,两年,转眼间他已经七岁,楚王都不曾将他叫至身边问问学业情况,仿佛已经忘记还有一个三王子。
楚云祁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于是他便随老夫子潜心修学,七岁的楚云祁以一篇《七国论》轰动朝野。
楚云祁以为这次父王定会嘉赏自己,因为连老夫子看了自己的文章之后都很是激动地连饭都未吃完便跑过来见他!
然而,父王非但没有赞赏自己,反而勃然大怒,责问自己那篇文章是从何处抄袭而来。
“这么小就会撒谎了?说!到底是从何处抄袭而来?”
那天父王阴沉着脸,用藤条责罚他。
七岁的楚云祁倔强地说,那篇文章是自己写的,可父王不信,藤条一下一下抽在自己身上,寒了他的心。
后来,王子们只知楚云祁浑身是血地被侍者从宗庙里抬出来,而那片文章,楚王在朝会时宣告是老夫子所写,鉴于楚云祁年幼,不予追究。
从此,王宫多了一个纨绔子弟,楚云祁整日游戏宫中,不学无术,为这楚王没少管教,却是越打越不务正业,楚王便不再管,任由他胡闹。
……
“侯爷?侯爷?”思绪被拉回,楚云祁才发觉自己面颊有丝丝凉意,微微叹了口气,朝范夤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入夏的楚夜很是聒噪,不知名的虫儿躲在暗处有一下没一下地鸣叫着。
楚云祁异常烦闷,因为楚王对他处理奚十三一事不满,更因为这二十年来他对楚王的不理解。
他一个跃身,翻过颍乐侯府的后墙,轻巧落在巷子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月夜中晃荡着。
等楚云祁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苏珏家后院外的巷子上了,正想月下敲门拜访,铮铮的琴音传来,楚云祁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倏地一下立住了,他缓缓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白墙上的青瓦。
琴音委婉,初听恍若烟波缥缈,俄而,轻音渐缓,天趣盎然不啻云水容与,恍若云端,又恍若水云相接。
等到疾音而下时,光是听音,便知弹琴之人琴艺之出神入化,定是指无阻滞,昔无痕迹。泛音后,重重跌宕,琴音渐歇,随着渺远的夜色传至杳冥之间,幽思深远。
逍遥谷琴师便是苏珏!
听完琴曲,楚云祁脑海中只剩下这一句话,他怔了怔,笑了。
逍遥子亲传弟子,波澜不惊的处事方式,以及那种不染纤尘的白衣,他早该猜到琴师是苏珏的。
眼下他没有带萧,只能拿出腰间所戴佩剑,曲指一弹,“铮”的一声,将缥缈的琴音衬的清晰起来。他左脚轻点地面,一个轻跃,便落在苏珏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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