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阅罢,新王登临王座,高台之上铺了红毡金案,族长们按年纪顺序,各自献礼。
不过是些各自领地特产土物,以示将赖以生存的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新王。
赫连铮微笑雍容,对每位族长都大加褒奖,达玛活佛坐在他身侧,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有淡淡的笑容。
最后上来的是火狐族长克烈。
年轻的男子,火红皮袍黑色狐裘,衬得一张迥异糙原男儿风格的脸越发娇艳,细长流波双目笑意盈盈,手中金盘里托着一块雕成飞鹰状的乌金。
众族长都有艳羡之色——火狐的领地里有一个小乌金矿,所以十二部里除了huáng金狮子,以火狐部最为富庶。
“以我族赖以生存之至宝,献给尊荣无上大王。”克烈的举止优雅而谦恭,将乌金高举过头。
赫连铮盯着他,微微弯了弯唇角,道:“克烈兄弟不必多礼,你是我呼卓部最年轻的族长,将来兄弟还要多依赖你。”
“愿为大王驱策。”克烈笑吟吟的退下去。
有人奉上金盆,装满洁白的苏酪,达玛活佛颤悠悠站起身来。
赫连铮转头笑命身边女奴:“还不去搀扶达玛阿拉——”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脸色变了变,随即所有人都看见他眉宇间泛出一股残青色,惊呼声里,赫连铮晃了晃,突然倒了下去!
哗然声起,族长们都抢上前来,达玛活佛一震,险些撞倒金盆。
“大王!大王!”蓝熊族长等人围在赫连铮身边连声呼唤,有人脚不点地的飞奔入王庭拖出医官和巫医来,这些人满头大汗挤进来,手忙脚乱把脉的把脉扶乩的扶乩占卜的占卜跳神的跳神,忙得个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却对赫连铮的qíng况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半晌在族长们焦急的催问下,王庭医官才结结巴巴的道:“大王好像……好像不成了……”
“怎么回事?”众人急声问,青鸟白鹿两族族长立即互相使了个眼色,重新安排王军护卫,在高台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将赶来探听消息的贵族全部堵在台下。
“我看看,我看看——”达玛活佛气喘吁吁的被人搀着走近来,众人急忙让开道路,老喇叭仔细的看着赫连铮惨青的面色,有点不敢相信的把了把他的脉,半晌闭目一声长叹。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老喇嘛泪如雨下,“你不该这样去的啊,怎么会这样?难道不祥的乌云,这么早便罩在了你的头顶?”
这话说得族长们面面相觑,不禁想起前两天赫连铮的忤逆神的旨意,悍然自判鞭刑,有人迟迟疑疑的道:“难道是天神怪罪……”
“什么天神怪罪!”有人挤进来大声道,“看大王这脸色,好像是中毒,分明是有人下毒手,看看谁今天接近过王!”
说话的人是克烈。
“我的儿啊——”牡丹花儿带着八彪从下方台席上奔上来,一路连踢带踹的将人赶开,扑上去抱住赫连铮就哭,“你这是怎么了,今早还好端端的啊……”
“大妃。”前天被淳于猛揍得脸上青肿未消的加德挤进来,翻翻赫连铮的眼皮,忧心忡忡的道:“您别急着哭,我听说中原施毒的人身上都会有解药,还是先把那个下毒手的人给找出来,救下大王要紧。”
“今早大王能遇见谁?”底下因尔吉氏的贵族们虽然被王军立即拦在台下,但是刚才的事都看得清楚,立即有人直着脖子嚷:“他从王庭直接出来,不就是住在一起的身边人嘛!”
这句话一出,有片刻的安静,随即便像热油锅溅入凉水,砰一下炸了开来。
“王身边还能有谁?立妃前后三天,都是大妃侍寝!”
“今早王从后殿出来时谁陪着?”
“大妃!”
“女奴也有侍候!”
“女奴近不了王的身!”
“先把今早所有侍候过大王的女奴都唤过来!”加德自作主张开始指挥,“严加拷问。”
惊惶不安的女奴们被拖了过来,一个个缩在地上颤抖。
“长生天在上,今早大王的衣服,是大妃亲自整理的。”
“早饭是是是奴婢端上来的,但是当时是所有人一一一起吃的,大妃还给大王亲手切了块ròu……”
“出来的时候王没要我们随侍,是和大妃一起走的,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个个说完了,也都搜完了身,台上又安静了一阵,克烈默然不语,加德眼角透一抹笑意,也不说话,青鸟白鹿族长忽视一眼,沉声道:“牡丹大妃,你看……”
刘牡丹呆呆的坐着,一副伤心yù绝完全没有了主意的样子,抹了一把鼻涕,顺手揩在身边的克烈身上,气若游丝的道:“……叔叔们做主吧,我老婆子没啥主意了。”
“不可能的!”八彪纷纷摇头,“大妃怎么可能害大王?别胡乱冤枉人。”
“冤枉不冤枉,也得先查问,既然大妃无辜,就应该更不介意我等冒犯。”克烈答得平静。
“来人。”青鸟族长点点头,道,“请大妃!”
说是“请”,白鹿族长却点了足足有一千王军,众人扬着脖子看着刀甲鲜明的王军列队而过,眼神里的意味复杂万端。
有担忧着大王即位庆典终于又出了事端,糙原或许将要爆发新的流血事件;有欣喜大王庆典果然生变,越乱越好不妨浑水摸鱼。
青鸟白鹿蓝熊铁豹在将王军收拢,各家族长都在悄悄传呼自己的护卫,加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出了人群。
达玛活佛今天jīng神一直有一点恍惚,坐在赫连铮身边沉思不语。
王军列队整齐的奔向不远处的布达拉第二宫,人们停下歌舞,探头张望。
“不用请,我来了。”
女声淡淡,听起来似乎并不高,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楚,台上人齐齐变了色。
人群分开一线,有人缓缓走来。
高挑清瘦的女子,黑裙端严,裙摆滚着宽银边,素净里有种凝然的沉肃,和四周的华艳对比,不觉单调反觉高贵清慡,行走间的姿态,如衣袂带风逐波水上,在日光下碧野中,飘飘而来。
人群看着这样的气质,恍惚间便忽略了那huáng脸垂眉,不自觉的纷纷屏息让开。
凤知微到了。
台上族长们看着她神态雍容款款而来,神qíng间都有了一丝惋惜,这样的女子,应该会糙原上前无来者的出众大妃,可惜……
“来到糙原的母láng!”寂静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切齿大叫,“达玛阿拉说的一点也不错,你每一根毛尖都带着无解的毒药!”
“达玛阿拉早就说了你是王的劫数和陷阱,可恨大王被你这丑女蛊惑,一意孤行!”
“滚出糙原,呼卓部需要的是和祥与平静,不需要你带来的血和战火!”
达玛的预言,那天在场的人都知道,赫连铮为了大妃忤逆活佛自判鞭刑,所有人亲眼得见,此时不管真假,熊熊怒火都直奔凤知微而去。
有人扬手砸出了手中啃剩下的羊骨头,更多人得了提醒,就手将手中东西砸出去。
跟在凤知微身后的顾南衣抬手轻轻一划。
所有砸过来的东西仿若遇见了透明的墙,纷纷在凤知微身边三尺之外落地,呼卓部的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神奇武功,齐齐瞪大眼呆在当地,就差没嚷:“鬼啊——”
“别乱砸。”一片安静中凤知微偏偏头,巧笑嫣然,“小心我等会叫你们把自己砸出来的东西都吃下去。”
她语气清淡,然而那眼神一掠,众人都觉得那不是开玩笑,瞬间都退了退。
“大妃你来的好。”青鸟白鹿两族族长有点尴尬的迎上来,“王出了点事故……”
对于这两位忠心耿耿的族长,凤知微一向还保持着几分尊敬,微微颔首,快步上前看了看赫连铮,皱眉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立即有人冷笑,“这得问大妃你自己。”
“哦?”
“装什么傻!”赫连铮一个远支堂兄扬着脖子叫,“大王今早一直和你在一起,然后就中毒了,你这来到糙原的母láng,迫不及待对我们的王下手,还不拿出解药?”
“我为什么要对王下手?”凤知微一笑,“他死了我有什么好处?”
那人窒了一窒,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觉得这句话正中要害,大王在,大妃才是大妃,杀了大王,大妃还算个什么呢?
克烈却突然笑了笑。
“大妃。”他悠悠道,“按说我不该管因尔吉的事,但是王的事,就是糙原的事,谁都责无旁贷。”
凤知微转身笑望他,克烈抬起眼。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一闪,都没有退让之色。
“各位,前不久我们火狐部驻守糙原边界的战士,截获了一封信。”克烈从袖筒里掏出一封纸笺,“信是大妃写给主管王庭王军粮食供应的禹州粮道的,信中说——”他拖长了语调,慢吞吞道,“糙原最近将有变动,部分军粮暂时不需要,由禹州粮库保管,大妃的护卫队会来接收。我想问问大妃,你信中所说的,是什么变动?为什么突然不需要禹州的粮食?您的护卫队,为什么会去接收我糙原王军的军粮?”
台上台下都起了一阵骚动,这事便是族长们也都不知道,都惊疑的盯着那信,克烈带着一抹优雅的微笑,将信传递给众人看了,糙原贵族都通汉文,虽然不认得凤知微字迹,但那字迹骨秀神清,信笺纸张都是中原所产,更钤着“圣缨”印记,这糙原上,除了凤知微,再没有第二人有这些。
克烈一挥手,底下立即有人绑上来一个男子,穿着送嫁护卫队护卫的服饰,跪在底下满面惊惶。
“这是王军在靠近禹州边界抓住的那个给大妃传递文书的信使。”克烈道,“他当时神qíng鬼祟,引起了我部下怀疑,信便是这么搜出来的。”
“大妃!”那男子频频向凤知微磕头,神qíng愧悔,“属下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凤知微噙一抹冷笑看着,纹丝不动,克烈将信在手中轻轻掂着,细长流金的媚眼瞟着她,笑意薄凉,“大妃,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猜想,这代大王唯一一个弟弟还在襁褓中,第一个孩子也还在娜塔的肚子里,王室青huáng不接,您是不是想效仿牡丹太后,在王死后挑起咱们糙原王庭的重担,独揽大权,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将呼卓部整个的献给朝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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