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_天下归元【完结+番外】(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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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思羽哈哈一笑,愉悦的挽了她上了步辇,去正堂吃饭,偌大的厅堂明烛高烧,长桌上菜色百十道,海陆奇珍丰富jīng致,侍候的侍女佣仆川流不息。

  他搀了她在桌边落座,她四面望望,不动。

  “吃啊。”晋思羽亲自给她夹菜。

  她“哦”了一声,半晌却忍不住问:“就我们两个吗?”

  “不喜欢吗?”晋思羽轻轻问她,给她盛汤。

  她摇摇头,看看四面恭立一声不闻的无数侍女,看看高可三丈阔可十丈的巨大厅堂,再看看埋在长桌边几乎找不着的渺小的两个人,良久,叹了口气,声音细细的道:“我隐约记得,以前过年,都是很热闹的……”

  晋思羽的手顿了顿,眼神里飘过一丝茫然,默然半晌道:“是吗?可是我不知道……我以为过年都是这样过的,今年我还觉得挺热闹,因为添了一个你。”

  “你不和你父皇母后一起过年?”

  “成年皇子很早就出宫开府。”晋思羽露出一丝苦笑,“逢年过节,随班磕头,大殿赐宴,说起来是一起过年,但是父皇母后,是天下的,是百官的,不是我的。”

  她默然,银筷子上的链条细碎作响。

  “父皇要在年节赐宴百官,母后要在后宫接见命妇,年节是他们最忙的时候,而那些宴席,要不停的举礼跪拜,没有人能吃得饱,每次结束后,我都回府自己吃正式的年夜饭,也是这么大的厅,这么长的桌子,一个人。”

  “为什么就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吃呢?”她乌黑的眼睛望着他,有点不解,“朋友啊兄弟啊平日里亲近的护卫啊什么的。”

  晋思羽怔了怔,这个念头他想都没想过,朋友,皇子没有朋友,只有幕僚门客,兄弟,兄弟是天下最该防卫的天敌,而护卫下人,更是完全的不相gān,自小被灌输的天潢贵胄的意识,他在云端而他人在地底,怎么可能坐在一起。

  很想驳斥她,然而看着她雾气蒙蒙的眼睛,便觉得责难无法出口,她出身想必平凡,没有阶层观念和自矜意识,喜欢人间烟火,向往红尘热闹,这有什么错?

  “不能的。”他轻轻抚她的发,给她夹菜,“吃吧。”

  她不说话,扒饭,默默的。

  扒完一碗,侍女递上一碗,她接过,继续默默扒。

  扒完,继续……

  他突然搁下筷子。

  银筷搁在玉碗上的清脆响声惊得她一跳,睁大眼睛看他,一粒饭粘在下巴上,几分滑稽几分惊讶,他看着巨大的燕窝白菜鸭子后面她几乎被淹没的小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半晌他吩咐身后的管家。

  “请外书房几位没回京的先生过来。”又道,“内外院刘源他们最近也够辛苦,如果抽得出空,也让他们过来,本王给敬一杯酒。”

  她露出欢喜的神色,看得他心中一软,又想外书房那几个自己幕僚,她没见过,难免拘束,犹豫了一下又道:“阮郎中和他那个药童可吃过没有?请他们也过来一起用饭吧。”

  眼神轻轻掠过去,管家接收着,恭谨的弯下腰。

  说是“请过来”,自然要接受无数道重重盘查,才能进来的。

  她不知道这个,却明白这是他最大的让步——毕竟现在整个浦园,勉qiáng能算得上“客”的,也只有这些人了。

  不多时那些清客和有头脸的护卫受宠若惊的过来,在下首颤颤巍巍的坐了,又过了一会儿,阮郎中才带着他的药童进来。

  “小呆。”她一见药童便喜笑颜开,招手唤他,“过来,坐我身边……”突然觉得这话不妥,转头询问的看晋思羽,晋思羽原本听见这句皱了眉,待到看见她及时发觉懂得回头征询他意见,那神qíng宛然便是妻子询问丈夫,突然便觉得心中欢喜,笑道:“过来吧。”

  小呆毫不客气的过去,阮郎中笑看着,摇摇头,向晋思羽告罪,晋思羽道:“先生为芍药尽心竭力,还没谢过先生,不必客气。”示意管家带他坐到自己对面。

  长桌很大,椅子之间相隔很远,说是坐在身边,其实伸长手臂也够不着。她并没有先理会别人,却先斟了一杯酒,执在手中敬晋思羽,当先一饮而尽,柔声道:“恭祝王爷福寿万年,年年喜庆如今日。”

  晋思羽看着她执玉杯的雪白手指,分不清哪个更白,在灯光下反she着辉光,一杯酒下肚,脸上便起了微微酡红,娴静如娇花照水,忙含笑举杯,尚未饮,便觉心中软烟氤氲,已将醉。

  她坐了下来,这才用长柄汤勺给小呆舀汤,道:“这是瑶柱鲜贝汤,这个季节这种地方很难得的,小呆你尝尝。”

  那少年不等侍女送过来,自己默默端过碗,很仔细的一口口喝,似乎在品尝北地人很难尝到的鲜贝的味道。

  他垂下长长眼睫,不看任何人,只看清汤中漂浮的雪白的鲜贝。

  刚才和宗宸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饭,听宗宸叮嘱他今晚的一切,忽然便听见王爷邀请共度除夕的消息,这原本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中,宗宸当即有些惊讶,怕节外生枝,两人忧心忡忡赶来,以为会有什么变故,然而一进门便见她抬头,笑意温暖的看过来。

  触及那样的目光,以往一直混沌不解他人内心世界的他,突然便明白了她的心意。

  她要和他一起过年。

  陪他一起领略红尘温暖,人间烟火,在腾腾热气和满堂喜庆里,过他人生里真正的有人陪伴的年。

  以往的那些年,再多人在,走不近他的世界,他孤寂而空白的天地,染不上年的喧嚣烟光五色斑斓。

  如今这一个年,在险地、敌群、敌意中央、行动之前,最不合适的时刻,可她执意大胆的要给。

  是觉得时光年年过去,命运颠沛流离,谁也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下一年是否还会在一起,所以要珍惜当前,且共此刻么?

  他慢慢的喝着汤,并不喜欢水鲜特有的气味,却喝得香甜。

  她含笑看着他,眼神亲切,像所有寂寞的人,看见投契的同伴而简单的欢喜。

  晋思羽觉得这少年吃东西那种特别专注的劲儿,很惹人喜爱,一时来了兴致,竟也亲自给小呆夹了几块ròu,道:“这是浦园首屈一指的大厨做的红香腐rǔròu,最是软烂鲜美,你大概没吃过,来,吃,吃。”

  夹过来的ròu,三块。

  小呆的手,顿了顿。

  对面正在喝酒的阮郎中,持杯的手也顿了顿,一瞬之后他含笑站起,恭敬的举杯向晋思羽敬酒。

  他打算着用敬酒来引开晋思羽注意力,至于之后小呆会做什么,他也没有把握,只好做最坏的打算。

  三年前有次侍候他的人忘记了八块ròu的规矩,他将碗扔进了粪坑里。

  如今这碗如果扔进粪坑,那便是轩然大波。

  阮郎中举起杯子,手指暗扣住酒杯底,眼角余光扫着小呆,面上还得对晋思羽微笑。

  小呆低着头,盯着那ròu,没动筷子。

  晋思羽的眼光,已经疑惑的飘了过去。

  阮郎中虽然在笑着,仔细看眼睛底已经闪出寒芒,所站立的位置,也稍稍变化了下。

  小呆突然站起来。

  晋思羽和阮郎中都一怔。

  便见那少年站起,向着晋思羽躬了一躬,然后坐下,默不作声认认真真吃完了那三块ròu。

  他吃ròu的态度和喝汤的态度看起来,完全没有不同。

  晋思羽大喜,笑道:“都说他心智不全,我看竟也是个懂事的,难怪芍药儿喜欢。”

  请客们急忙凑趣,大肆chuī捧,都说王爷德被四方痴愚者亦被感化等等,芍药姑娘静静听着,眼神里闪耀着一些晶莹的东西。

  阮郎中沉默的坐下,松开手指,目光掠过认认真真吃那三块ròu的小呆,一瞬间眼神翻涌,复杂难言。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人的坚执与封闭,过往十数年他使尽绝世医术多方手段未曾打开他一寸光明,攘攘尘世曾经那般鲜明的摆在他面前,他看不见就是看不见。

  然而如今,眼见着他一步步退出雾气走向清晰,一步步退出自己的坚执走向世上唯一能温暖他的那个人,他却不知是心忧还是欢喜。

  他学会了吃三块ròu,也学会了qiáng迫自己对仇人鞠躬。

  这收获并同时并失去着的复杂人生。

  这一年年夜饭,有人在高堂之上觥筹jiāo错,于敌群之中共享新年。

  这一年年夜饭,有人在侍卫房里和一堆伙伴乱七八糟喝酒,端着个酒杯到处乱跑,在外院墙根下举杯对着月亮遥祝。

  这一年年夜饭,有人在大伙房里排队取饭,坐在内院书房青石台阶上吃已经冷掉的菜,想着自己以往那些随班磕头,大殿赐宴,永远吃不饱,回家空dàngdàng的年夜饭。

  这一年的年夜饭,也就这么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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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年夜饭,晋思羽搀着她出来,亲自给她戴好斗篷,道:“天色黑了下来,正好放烟花。”

  两人一路过去,今晚在内外院jiāo界处的碧漪湖边,靠着假山设了戏台,围了锦幕,搭了暖棚,王爷有令,今晚与民同乐,允许没有回家的浦园上下人等都来看戏,但是不许接近暖棚十丈之内,暖棚周围十丈范围内,布置的是京都带来的最jīng锐的亲卫和浦城县衙抽调来的府兵,晋思羽说,浦园护卫累了一年,今晚就不承担最重的护驾任务,只在外围保卫,那些亲卫将暖棚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连只耗子想钻进去都不大可能。

  除了部分可以随侍的人,浦园护卫和王府各级下人都被亲卫拦在十丈外,原本阮郎中和药童自然也是十丈外看客之一,但既然被邀请了参加晚宴,很自然的饭后便和那些清客一起,跟着王爷到外园,没有人多加注意。

  碧漪湖边人头攒动,除了例行当值的,浦园里连护卫带侍候的人好几百号人都在,老刘也在其中,他上午代了人家的班,晚上看戏人家便不好意思不让他来,老刘怀里揣着一壶酒,袖子里装满花生豆,往嘴里扔一枚豆喝一口酒,悠哉悠哉。

  他身边一个洒扫小厮,搓着今天扫院子生生扫肿了的手,哀怨的瞅着老刘,老刘就当没看见。

  再过去一点,书房小厮裘舒平静的站在一株老树下,倚着树身,似笑非笑看着内院方向,宫灯彩灯的光芒映着他的眸子,一片水色变幻。

  洒扫小厮除了蹭老刘,几次很想蹭到他面前去,都被裘舒一个眼风生生阻住,那嘴眼看着更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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