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帝千忍万忍,无论如何忍不了这一条!
这才是真正的步步引人深入——不动声色不直接说破,让你自己去想清楚,自己想出来的,自己最相信。
这边京华暗动风云潜涌,那边她继续自己的事儿——三月初七开始,chūn闱之期。
今年的chūn闱比往年要迟,主考又是号称国士的小魏尚书,士子们早已急不可耐,只等着大显身手金榜题名,簪花夸街之后,名满天下的魏侯爷,便是他们名正言顺的房师。
魏主考沐浴焚香迎chūn闱,顾护卫吃着胡桃来巡场,魏尚书那位也跟着她出名的寸步不离的玉雕护卫,在chūn闱中发挥了极大的个人作用。
比如说搜身,他远远搬只凳子坐在一边,懒洋洋吃着胡桃,说起来也神奇,无论谁夹带了什么东西,从他身边过去,都会挨一胡桃,有次一个家伙在脚底板贴上了两篇文章,没被守门巡检搜出来,却在经过顾少爷身边时突然一跳,莫名其妙鞋子掉了下来,袜带也松了,脚底板风光赫然在目,自然被赶了出去,旁观的人死活想不明白,人家袜子里的把戏,他那面纱深垂的是怎么发现的?又是怎么bī人跳起来的?想不通便越发觉得神秘,士子们经过他身边都胆战心惊,别说作弊,连个馒头都要思量着不敢藏起,由此创造了历年chūn闱夹带最少之记录。
再比如说巡场,这次chūn闱的监考们觉得甚欢乐,不用满场跑来跑去的窜了,顾少爷蹲在树上,肩头上坐着他家女儿,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偌大深深考场,他一个人总控全局,士子们夹着臀,连放屁也不敢大声,因为但有任何异响,头顶上都有可能出现一大一小二人转,用一模一样的姿态直愣愣望着你,实在影响人的文思。
初七初九初十一,九天考完,士子们咚咚踩地而来,颤颤扶墙而去,凤知微封了考场,糊名封卷之类的事自有别人去做,派好重重守卫之后,偷空回家。
吏部票拟已经下来,华琼升闽南参将,即日便要前往就职,明儿她和燕怀石,便要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华琼离京,凤知微无论如何也要办个相送宴,早在前几日还在cao劳chūn闱的时候,她便吩咐了厨房好好准备,除了南海和闽南的特产无需费心外,搜罗了全天盛的名菜,连极远雪山的雪莲炖鹿茸都有,发誓要一次xing让华琼吃遍天盛,吃到华琼对魏府食物时时想念,有事没事都要奔回来吃一顿。
晚上在魏府双虹榭设宴,基本上就是家宴,燕氏夫妻,凤知微顾南衣,宗宸,两个小孩及小孩的宠物两只,但凡有孩子的宴席都是没qíng调没气氛的,席上羹汤共围兜起舞,银勺与口水齐飞,燕长天坐他娘怀里,怯怯的指着席上高踞一座,挥舞着自己的小勺子纵横捭阖的顾知晓,表示想要自己吃东西,小白脸燕长天,此时已经能看出华琼前夫的影子,瘦弱而羞怯,华琼经常满嘴对这个儿子不满意,总闹着要摔打摔打才好,反倒是燕怀石心疼,时常拦着,今晚燕怀石怕燕长天不会吃饭,刚想抱过去自己喂,华琼已经将勺子塞在燕长天手里,将他抱在一边让他自己吃,一边笑道:“小微你当我乡巴佬啊,还是觉得我以后会不如你,没法子走遍天下吃美食?瞧这一桌,啧啧,没有一千两办不来。”
“一千两银子小意思。”凤知微殷勤的给顾南衣劝菜,将一盘洁白微huáng的蛋羹样的东西推到他面前,“帝京官儿们,一顿饭数千金的有的是,咱这个算什么?要知道咱们当官的,就是应该适当剥削剥削贪污贪污的,虽然不必沆瀣一气,但也不要太过清高,不然人家觉得你是异类,必然提防着你疏离着你,时候到了合起来整死你,他们最喜欢抬眼看去大家一样脏,也就放心了,你知道的,水至清则无鱼嘛。”
她说得漫不经心,华琼却停了箸听得认真,宗宸等人都知道凤知微这是在提醒华琼官场处身之道,燕怀石感激的对凤知微笑笑,顾南衣却在嗅那盘菜,对那香气很满意,一边用勺子颤悠悠的舀了一勺,先放在凤知微碗里,一边道:“不许脏。”
凤知微很好脾气的点头,“好好,不许脏。”
顾南衣却还是不放心,把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似乎在找她脸上的脏,他对这些话不感兴趣,半听不听的只听了个脏,十分不乐意。
他抓着凤知微的脸,眼对眼认真研究,脸凑得很近,近到薄薄的双层面纱内的容颜几乎已经可以被凤知微看个大概,凤知微本来正想避开,心想顾少爷长大了咧,也越来越自来熟了咧,不能再惯着咧,突觉得哪里不对,一抬眼便觉眼前一花,华光耀眼五色迷离,恍惚中天地间薄云乱雾都在刹那聚拢,再砰的一声在脑海里散开,眼前瞬间一黑。
一黑之后便是一亮,四周景物由模糊而转清晰,人物像退cháo后的礁石,渐渐显现泛白的轮廓,华琼还在没心没肺的笑话她家燕长天抓勺子很蠢,燕怀石还在微笑护着儿子,两小孩还自各自忙各自的,没人发觉刚才的异常,只有斜对面的宗宸,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她和顾南衣,顾南衣却已经放开了她的脸,自顾自低头去吃东西。
凤知微深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有点混乱,她想她刚才看见了什么?或者说感觉了什么?还有,为什么刚才那一刹那么近,她竟然没看清顾南衣的脸?
刚才一刹她完全被某种奇异的感觉所控制,别说容貌,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其实顾少爷的容貌她大致是有数的,朝夕相处这么久,顾少爷也不特意防她,一鳞半爪的也揣摩了个大概,印象中也不是没看见过他的眼睛,但是大概因为没有直视过,都没今晚感触深刻。
直视过顾少爷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淳于猛,跌下墙头了,一个是顾知晓,跳楼了。
凤知微觉得幸亏自己刚才是坐着的,不然也难说。
正想说什么,忽听座上燕长天大哭响起,回头一看,燕小子不小心一勺子捣着了顾知晓的眼睛,顾知晓抓起一只烤羊肋叉便在燕长天脸上不客气的画了个圈,燕长天委屈大哭,华琼抱过儿子,一边若无其事给他擦脸一边叹气:“儿子,你空担了这么个气魄的名字,怎么就一点也不彪悍呢?还有男人给女人欺负哭的?记住你娘教的——以后再有哪个女人要欺负你,你就把她给抓住,拖走,放倒……”
凤知微听着这华氏三段论,险些一口菜喷在顾南衣身上,一边赶紧给顾南衣道歉安抚一边贼兮兮瞅着华琼笑道:“难道当初你夫妻就是这么……”
“你猜错了。”华琼正色道,“事实正好相反。”
满座大笑,离别气氛一扫而光,燕怀石红着脸笑看他夫人,一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心满意足模样,凤知微执着杯,心中感激——她知道这对夫妻只是不想令大家qíng绪低落,有意玩闹来着。
身边顾少爷似乎对她推荐的那盘菜很满意,舀了一勺给她之后,便拖到自己面前埋头开吃,全然不管其他人还没尝过,华琼笑嘻嘻看着他,道:“大少,分一羹来尝尝?”
凤知微以为少爷要不理的,少爷除了她一向谁也不看在眼里,谁知道少爷竟然停了勺子,认真想了想,随即把刚刚送进嘴边的勺子珍惜的拔出来,递过去。
华琼傻眼了。
凤知微怔住了。
燕怀石震惊了。
不是震惊他家华琼被顾少爷天真的调戏了,而是震惊顾少爷居然肯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凤知微以外的人了。
顾少爷认认真真的把那勺自己吃了一半的羹递过去,平板板的道:“你对她很好,给你。”
凤知微怔愣的神色,缓缓的柔软了下来,抿了抿唇,脸上漾出一丝暖意。
她家小呆啊……总在不经意处给人最细腻的温暖。
“自己吃吧,我叫厨房再上一份。”她柔声将勺子推过去,道,“怕你有喜欢吃的菜,厨房里所有的菜都备了双份。”
华琼啧啧两声,笑道:“小微也就对大少这么体贴了。”她一手按着桌子,一手夹菜来吃,不看任何人,也平平静静的道:“顾大少爷,放心,你今天送出的这筷菜,不会白送的。”
顾少爷仔细的看她一眼,点点头,又低头吃菜去了。
凤知微坐在那里,看着两人,明明是平常的动作和对话,她素来冷静沉凝历遍风雨的内心竟突然澎湃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激越的敲打心腑,激起热血奔涌,逆流而上,冲击得双眼都似乎酸胀发热。
这是惺惺相惜,这是君子一诺,这是传奇男女间不需相盟便会以生死捍卫的誓言。
席上有一刹的静默,很快就被华琼的谈笑风生填满,顾知晓却在撅着嘴不高兴,她觉得那菜应该送进自己嘴里才对,忍不住梆梆的敲着碗,大声道:“虫……”
凤知微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虫什么?”大厨上了新的一份“蛋羹”,华琼也觉得鲜美,舀了半碗在大快朵颐,一边鼓鼓囊囊的问,“这什么菜?挺特别的,里面这粉红色的,是ròu末么?”
“是啊。”凤知微摆出纯真的笑脸,“鸽子蛋打散了,蒸新鲜的飞龙ròu末。”
华琼瞟她一眼,对笑得灿烂的凤知微很有点不相信的样子,不过也没说什么,好吃就行,管什么原料呢。
那边顾知晓却不甘被凤知微堵嘴,“呸”的一声对着凤知微掌心就吐口水,凤知微无奈之下只得松开,顾知晓立即大声宣告:“这是虫子!”
“噗——”
燕怀石把顾家小小姐喷了一脸“蛋羹”。
凤知微幸灾乐祸的把嚎啕大哭的顾家小小姐请出去洗脸了,担心的瞟一眼顾少爷,这菜确实是虫子,却不是一般的虫子,是南边的禾虫,少见而珍贵,其味醇厚韧口,还益气养神,便是在南方,一盘也是千金难求,她命人重金寻到快马送来,怕变质,以棉绸包裹,外覆以桑皮纸,到魏府时还是新鲜的,大概送到厨房时,被正在那玩的顾知晓看见了。
顾少爷却岿然不动,继续吃。
咦,少爷这么好说话?
没听见?
顾南衣当然听见了那句话,正淡定的想,这虫子可比自己三岁流làng时吃过的那些好吃多了,魏府的厨子不错,能把难吃的虫子做成这样。
一边思索着一边就吩咐凤知微,“下次试试青虫蚂蚱蛐蛐,还有种铃铛虫,ròu脆,像这个,就是酸。”
华琼突然敛了笑容。
宗宸早已放下筷子,眼神很远,有点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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