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衣皱皱眉,不晓得一向蛮乖的女儿怎么就变成这德行,抬手就要夺回自己在láng口中的手,不想那小láng崽子用力居然极狠,牙齿深深的咬在ròu里,他倒不是夺不回,却怕用蛮力,把那小嫩牙给拽掉下来。
好容易就长出来那么几颗牙,还是算了。
顾少爷把手一撒,给她咬,反正他也不觉得痛,他对痛感本来就很麻木。
他撒了手,顾知晓却松了口,张着嘴愣愣看他半晌,霍地往他身上一扑,小拳头雨点似的打下来。
“你坏!你坏!你装死!你装死吓我!”
顾少爷被她那一撞,险些再撞回泥地里去,偏头看看不依不饶小拳头乱飞的小丫头一眼,觉得有那么一点棘手,求助的回头看凤知微。
凤知微本来要过来,看看少爷到底有没有事,看见这一幕倒住了脚,她是知道顾家小小姐的脾气的,在糙原长大,和华琼赫连铮那批人混一起,耳濡目染的都是彪悍作风,又被自己栽上个劳什子的活佛,被糙原百姓顶礼膜拜,不说唯我独尊,也是个女霸王,今天被蒙在鼓里吓得死惨,怎肯甘休?
凤知微对这个丫头也有点头痛,顾知晓有华琼那种果敢,却又受顾南衣的影响,不如华琼热qíng善良,个xing漠然,她发起火来,凤知微自认为不够影响力去处理她,gān脆一个转身,已经迈出的脚换个方向,跑掉了。
顾少爷愣愣看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再看看怀里那个不住将眼泪鼻涕往他手上抹的小丫头,突然觉得——女人都是混账。
好脾气或者说没脾气的顾少爷,生平第一次觉出了麻烦和不满,慢吞吞的回头,瞄一眼还在张牙舞爪的女儿,手一伸,拎起她领口,一把提着她回船,准备好好教育去了。
顾知晓圆滚滚的身子,在顾少爷手中,拳打脚踢似的摇dàng着……
目送那对父女回船,凤知微撕下一截衣襟,对宁弈招招手。
宁弈笑看着她,慢慢递出了手腕。
他手腕上一道横切刀痕,切口颇深,凤知微用手指用力按压在腕脉xué道,低头仔细的裹上布条,三层扎紧,才道:“做戏也不用这么卖力吧?这血飙得当时我都一惊。”
她语气低低埋怨,远处苇塘跃动的火光照she在她低垂的额上,整个脸部轮廓反she着一层细密的金光,越发显得眼睫纤长鼻子高挺,而嘴唇线条温柔,在深红闪烁的风中,花开不败。
深红火光闪烁的一色焰中苇塘背影里,她低头的侧影细腻温存,停留在他腕脉上的手指力道轻轻。
宁弈深深看她,微笑着用手指碾去她额上沾着的一点碎泥,轻轻道:“这戏我不做,便得你来做,我看还是我来的好。”
凤知微默然,她当时确实已经准备给自己来上一刀,宁弈动手却比她快,借着她身子的遮挡一刀如闪电,催动真力喷得鲜血飞she,这才取信了二皇子。
当时那种qíng形,是根本来不及jiāo流对戏的,全靠彼此的默契和反应,他这边血出,那边凤知微便将他撞下去,两人配合得天衣无fèng,硬生生瞒过了所有人。
而顾南衣,早已在激战中,得了宁弈的jiāo代,弩箭she来,他一个翻身手指夹住,再转身时众人看见的便是他“胸口中毒箭”,至于顾少爷为什么肯听宁弈的话,因为宁弈什么劝说的话都没说,只匆匆一句,“知微需要你演戏装中箭。”
任何话只要加上“知微需要”,顾少爷都不会有异议,于是便装了,反正当初他在晋思羽的浦园已经练过演戏,技术还算纯熟。
但他的演技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凤知微,他蒙着面纱别人感觉不到他痛不痛苦,凤知微却能从面纱轻微的波动中就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避免他露馅,gān脆没有扑到他身边,直接扑向宁弈,将众人注意力转向宁弈。
而她和宁弈,串联演戏是不用事先对剧本的。
凤知微的眼神,在那几个静静等着宁弈的女子身上掠过,这几个是宁弈埋伏在二皇子身边的内应,连她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她们对敌顾南衣的时候可谓不遗余力,二皇子千防万防,也没想到最后致死自己的,竟然是自己邀请来的帮手。
她们是什么人?如何为宁弈所用?凤知微没有问宁弈,却突然想起漱玉山庄那夜,依偎在天盛帝怀中,熟门熟路去泡温泉的庆妃,她是西凉舞娘出身,和这几个女子来自一个地方,当初庆妃也是在常贵妃寿宴上,由二皇子献上……只怕二皇子一直认为庆妃是他的人,却没想到,掀开面纱,那美人的善睐明眸,瞧着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这么久,这么久,宁弈一直极有耐心不动声色的,慢慢收着捕杀的网。
网中人还浑然不觉。
凤知微慢慢将手拢进袖子里,偏头看远处苇塘四面围拢来的火焰,眼神里有种淡淡的心惊——糙灰蛇线伏延千里,任何人城府若此,是敌是友,都难免心中凛然。
她慢慢偏头沉思的姿态,在一色深红灼绿的背景里,凝定而森然,像一尊白石的像,在水湄尽头幽幽看着世间,站在她身前的宁弈却似乎浑然不觉,只含笑将她微乱的发挽起。
远处,火势一层比一层紧,迫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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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十五年暮chūn,有人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终自寻末路功亏一篑,一生里所谓的雄心壮志,撞上那人早已设好的壁立千仞,如十里苇塘烂漫火花,腾腾喧嚣在那一刻,瞬间烟烬。
设陷者反被陷,围人者终被围,终伴那一塘芦苇化为焦灰,明chūn苇尖抽芽,chuī响芦笛者却已经是无知的路人。
在天盛的皇家正史上,关于二皇子的结局,写的却是“长熙十五年,王bào疾,薨。”
寥寥九个字,凉薄的jiāo代了天盛皇朝长皇子的死亡。
当初宁弈回宫,向天盛帝报称,二皇子埋伏大军于黎湖苇塘,被长缨卫和江淮水师包围后拒不投降,最后以火把投掷于苇塘,自焚而亡,天盛帝听了,默然良久,最后挥挥手,道:“罢了。”
一句罢了,皇朝亲王的后事,也便这么罢了。
不过是再一轮清洗,再一轮黜落,再一轮升与降,这些都被宁弈控制在不至于太惊动朝局的基础上——二皇子逆案涉及长宁藩,和太子和五皇子都不同,是暂时需要捂着不打算全盘掀开的秘密,长宁藩虽有不轨,但反意不明,朝廷还需要准备,此时并不是撕破脸皮的好时机。
二皇子薨后,他原本暂领着的工部差事归了宁弈,兵部吏部由七皇子代管,天盛帝还在玩着他的制衡把戏,把最重要的吏部和兵部jiāo给七皇子,以制衡宁弈。
所有人都不明白,眼看着儿子一个个陨落,为什么还不立太子,任由他们这般你死我活的争夺,就连凤知微也有点想不明白皇帝是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她也无心猜测帝王心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chūn闱一个月后,便是殿试。
六曹三省列簪裾,丹诏宣来试士初,一番忙碌,填榜传胪,一甲三人,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二甲三十名,赐进士出身;三甲六十六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后,分别授以庶吉士、主事、中书、推官、知州、知县等职。
殿试后已到五月,按例该进行琼林宴,凤知微这两个月十分忙碌,又要负责chūn闱殿试的事,又要督造皇庙,常常睡在官署,此时便想称病推掉,不想天盛帝却不允许,后来隐约听内侍说,似乎韶宁公主和陛下chuī了风,等殿试这一番事qíng结束,韶宁公主便要出宫,住进皇庙了。
凤知微听说了不过苦笑,心想你马上就要来天天缠我了,就这么宫中最后一晚,还不肯放过我?
当晚琼林苑张灯结彩,锦石缠道,柳锁虹桥,礼pào喧天,富贵风流,四司六局,并礼部、光禄寺、尚宝司诸般人等忙碌不休,梨园教坊也出领袖子弟助兴,凤知微到的时候,远远的大轿还没停下,就听得里面热闹非凡。
琼林苑离内阁议事的皓昀轩不远,她过来时,远远看见宁弈从琼林苑出来,带了一批大臣往皓昀轩而去,看见她,宁弈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有些别的意味,跟在他身后的胡圣山眯着眼睛打量她,突然嘻嘻一笑,快步走开。
凤知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些人神秘兮兮的玩的什么把戏,却也没法子跟过去问,只好先进苑,一路过去,新科学子纷纷上来见礼,凤知微现在的身份,算是他们所有人的“老师。”,端着个架子,一路含笑点头过去。
忽听有人在耳边道:“见过司业。”
听见这称呼,凤知微的假笑稍微真实了点,回身笑道:“小钱也来了。”
来者正是当初在宴chūn宴请过凤知微的青溟子弟钱彦,他中了二甲第六名,青溟这次很中了几位进士,其中还有一位探花,之前这些人都以拜访房师为名,去魏府请见过凤知微,得到了凤知微关于“尽忠报国感念君恩”之类的一本正经的教导。
此时钱彦一脸含笑看着凤知微,眼神却微微有点怪异,道:“大人,宴席还未开始,学生有个问题想向大人请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凤知微一怔,抬眼看看四面三三两两的人,指了指一处偏僻的花厅,道:“那边吧。”
钱彦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过去,凤知微揣摩着他什么事要在现在找自己?看那神qíng很有些凝重,身后钱彦步伐匆匆,似乎还有些紧张。
两人到了花厅,这是个三面临湖的轩敞建筑,背后有假山,掩映些藤萝,两人在栏杆便装着观鱼,凤知微淡淡道:“什么事,说吧。”
“大人。”钱彦道,“您知道倪文昱去哪里了吗?”
凤知微一怔,倪文昱是景深殿那夜受人诱骗占了韶宁身子的那个青溟学生,这等大罪,自然不会留他活着,尸骨想必都已无声化灰了。
“他不是被发配充军了么?”她瞬间恢复平静,“我最近忙碌,没关心过这人下落,怎么?”
钱彦手一伸,手指间两件东西,一件熠熠闪光,一件沉黯发黑。
熠熠闪光的是一个jīng致的脚链,细金丝串着顶级碧玺,价值连城,还拴着一个小小的金牌,刻着‘玉明’二字。
沉黯发黑的却是一个小铜牌,已经被火烧得变形,其上隐约有人的生辰八字。
凤知微看见那脚链,心中一紧。
“倪文昱有位老母,前不久上京来找儿子,说是往日还寄钱给她,最近一直没有消息,老家活不下去,前来投奔儿子,老人家在京城找了很久,也不知怎的,竟然找到了……京郊的皇家化人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在一堆瓷罐子里,拿到了这两件东西,这个脚链不知道是谁的,但是这铜牌,却是倪文昱母亲为他求的护身符儿,有他生辰八字,再不会错……那老人家拿了这东西到书院来,要找院首赔她儿子,正好我遇见……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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