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你,一个宁弈,一个如láng,一个似虎,一旦成就了这样一对君臣,岂容卧榻之侧他人安睡?到那时,大越安有宁日?”
“殿下说得好像天盛已经是我们的,而大越,是你的。”凤知微一声轻笑。
“是我胡chuī大气,还是将来必会如此,我想你心里清楚。”晋思羽论起天下政局,自然显出了带兵皇子的刚硬傲xing,神qíng灼灼。
“所以你要留住我?剪除宁弈羽翼,为将来的大越去除隐患?”
“我其实更希望你像那年浦园书房里对我说的那样,不必拘泥于一家一国,不必拘泥为谁效力,做谁的国士,都是国士。我更希望,你的权倾天下,由我许给你。”晋思羽神qíng遥远,很有几分神往,随即摇摇头,苦笑一声,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神色一冷,“事到如今,你便是再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敢信,所以我也只和你说句最实在的——你很看重宁弈,是不是?那么,我们来个赌约,如何?”
凤知微对那句看重宁弈还是不置可否,盘膝坐在榻上,还是那句漫不经心的“哦?”
她那种事事都似乎不在乎的态度,让晋思羽心中叹了又叹——真要事事不在乎也就好了,但更有可能的是,她事事都在心里过了无数遍。
想着刚才她不否决那句看重宁弈,他的眸光暗了暗,随即恢复如常,道:“我可能会对宁弈出手,你敢不敢为了保护他,留在我身边?”
凤知微一哂,“你在说笑话吧?你对宁弈出手,他自己不会保护自己?你对宁弈出手,我留在你身边做什么?”
“你不是智慧绝顶么?你不是善于窥测人心么?你只有在我身边,才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不是么?”晋思羽笑得尽在掌握之中,“还有什么,比在我身边,更能掌握一切,更能打倒我?”
“殿下竟然以身为饵啊。”凤知微笑起来。
晋思羽笑而不语,眼神深深,凤知微却不说话,双手抱头躺了下去,望着舱顶,悠悠道:“殿下,你今日费了这许多口舌,绕了这么大弯子,解释了你留下我的原因,又来了这么个赌约,看起来合qíng合理,其实,你不是在说服我,你只是在说服你自己而已。”
晋思羽默然半晌,转过头去,日光打在他的浓密睫毛上,氤氲着淡金的光。
“我不应你的赌约。”
晋思羽立即回头,凤知微懒懒一笑,“有本事你就去杀,宁弈如果能给你随随便便杀死,他还配拿什么天下大位?”
晋思羽目光闪动,盯着她完全不在意的神qíng,不像失落,倒像有几分欢喜。
“或者……”他慢慢的,带着几分试探的靠近来,“你的心思,和我猜的不一样?”
凤知微微笑,将手一抬,绷直的链子银光炫目,她笑道:“我的武功,和你想象的是不是也不一样?”
晋思羽身子顿了顿,苦笑了一下,就势歪在她榻外半边,道:“咱们现在捆在一起,借半张chuáng总成吧?”
“chuáng都是殿下你的,我可管不着。”凤知微打个呵欠,觉得还没睡够,便又闭上眼睛。
她一旦闭眼睡觉,平日神qíng收敛,容颜气韵便只剩下了安详静谧,晋思羽翻了个身面向她,侧身托腮看着她,凤知微掀开半边眼皮,瞅了瞅,完全不当回事的继续。
晋思羽凝眉看着她的小动作,有些想笑,有些怒气,也有些无奈,恍惚间想起浦园的芍药,便是时不时有点可爱的小动作,娇俏讨喜,叫人看了从心底软了起来,越发的愿意相信她只是个单纯的女子,顶多有点聪明有点厉害,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那个翻云覆雨的yīn鸷重臣联系在一起。
然而天知道她有多会做戏。
然而那个娇俏讨喜的芍药,永远的留在那年冬的浦园里。
他定定的望着对面近在咫尺的柔和容颜,良久想伸出手指,把搭在她眉梢的一根乱发给拂开,那根乱发搭到她鼻前,随着呼吸而起伏,想必她会觉得微痒而影响睡眠,然而手这么一动,链子一响,响在静寂的室内听来刺耳,他的手霍然停住。
他和她之间,是不是永远这么隔着森冷的铁般的壁,不能自如的靠近一分?
晋思羽在心底叹息一声,收回手,突然觉得有点困倦,和这女人劳心劳力的斗,也有些累了,慢慢的也阖上眼帘。
他这边闭上眼,过了一会,凤知微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完全没有睡意,眼光在舱顶地面一掠,突然坐起身,道:“饿了。”
晋思羽这边刚睡着,被她毫不顾惜的扯醒,睁开眼那一刹金尊玉贵的皇子睡意朦胧神qíngyīn鸷,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凤知微无辜的迎着他目光,再次qiáng调:“饿了。”
晋思羽坐在chuáng上发一会怔,才下chuáng吩咐吃食,下人送上几样小菜,晋思羽牵她过去坐了,刚想要陪她一起吃,凤知微已经快速的拿起筷子,在所有菜内迅速的翻动过一遍。
随即她笑容可掬的道:“殿下如果不怕在下下毒,请不吝赏脸一起用饭。”
她翻过的菜,叫人家去吃……
晋思羽看着那些被翻乱的菜,还真不敢一怒之下冒险和她斗气拼命,抿了抿嘴唇,笑道:“我没有和人共食的习惯。”一边瞄了她的菜色一眼,眼神若有深意。
凤知微笑眯眯的吃饭,表qíng是很满意的,动作却有些不对劲——她将菜拨弄来拨弄去,胃口不佳的样子,也不怪她胃口不佳,晋思羽太小气了!送上来的饭菜,菜色倒也不差,就是手艺奇差,所有菜都用似乎没放盐,淡如白水,馒头做的jīng致,碱却没发好,硬面疙瘩似的,砸出去可以当暗器,凤知微锦衣玉食的,哪里吃过这么差的伙食,一边勉qiáng咽着一边反省自己当初是不是把人家骗得太狠了些,以至于好好一个度量宽宏的王爷变成了这么个铁公jī的德行,唉,当初就应该不要骗人家上城楼受刺激,直接灭了他的亲卫营算了。
她这里筷子和硬面疙瘩打架,半晌才把肚子勉qiáng塞饱,那里晋思羽并不生气的欣赏,完了问她“吃好了?”
凤知微巧笑嫣然:“好了,多谢招待。”
晋思羽点点头,一招手,道:“上菜。”
随即,凤知微便直着眼睛,看见海陆珍馐、陆鲜水鲜、驼峰燕窝、熊掌鲤唇……由一个奇丑的厨子源源不断奉上,在自己面前,琳琅满目的摆了一桌。
奇异的香气散开来,她深深吸一口气,本想陶醉,结果却“呃”的一声打了个饱嗝。
硬面疙瘩和白水菜塞饱了。
对面,晋思羽优雅的举起筷子,一边笑道:“你可别看这厨子丑,这可是我们费尽心思在西凉招来的大厨,以前做过西凉老皇的专用御厨,汤菜一绝。”一边夹起一块jīng工烹制的鲤唇,就着大越名酒“火烧白”,慢条斯理的品尝。
随即大赞这鲤唇火候果然不错,汁腴味纯,又温和的告诉凤知微:“刚才那是我们大越宴席的规矩,先上淡菜,引出味觉,后面这才是正餐——你刚才动手太快了。”
凤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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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事件再次打平之后,晋思羽和凤知微之间很是安静了一阵子,每晚晋思羽把锁扣扣在地面上,自己出门另睡,早上再进来,栓上自己,和凤知微谈谈书论论道什么的,两人之间气氛倒也平和,随着船行越远,离大越越近,晋思羽神qíng越发放松,当然也不会再别扭着吃饭,凤知微渐渐也有幸尝到了那丑厨子的手艺,便是她这吃遍天下美食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不错。
船行第七天,刚刚过了西凉海境的一座群岛,在岸边做过了休整补给的船再次起航,这船上下都是晋思羽千挑万选的大越jīng英,不过他的越军属下多不擅水,所以水手船夫还是从西凉重金招来,晋思羽的防范工作做得很严密,他每到一处港口,必然要把原先的水手都给换掉,在当地重金再招一批跟着上路,如此一路走下来,没有谁能跟着他一直到大越,只除了那个厨子——然而那个厨子是他初来大越便看中,在人家酒楼吃了好几顿后挖过来的,身家没什么可疑,如此,全船上下,几乎是铁板一块。
这夜星光璀璨,两人气氛融洽的吃完晚饭,趴在窗前看景消食,凤知微穿着一身女装,头发慵懒的散着——晋思羽严禁人接近这间舱房的三丈内,她不怕被人发现。
微风拂起凤知微长发,簌簌拂到身侧晋思羽的脸上,发丝间香气淡而高贵,不被这海风的腥气所淹没,那迎面如软缎般的触感,令晋思羽一瞬间微微闭起眼,而那绸缎一拂而过时,他的神qíng间,不能自已的,微露怅惘。
月色正好,星光yù流。
海cháo如qíng人私语,嘈嘈切切,在礁石与礁石之间回旋起伏,姿态温柔。
“我说……”凤知微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刻令人沉醉的寂静,“咱们出来几天了?”
她不问到了哪里,她问出来几天,晋思羽隐约觉得这问题有点奇怪,却也没在意,想了想道:“六天?”
凤知微“嗯”了一声,隔了半晌,又道:“这是快船吧?”
晋思羽笑了笑,道:“当然,寻常船大概要走八天。”
“是了。”凤知微低头,似乎算了算,自言自语道,“那时辰该差不多了。”
“你说什么?”晋思羽没听清她的话,偏头问她。
这一偏头,便见那女子双眸明月生,明月背后,海cháo迭làng,他心中一震,直觉不好,连忙后退,却听见“咔”的一声,搭在窗边的右手一紧,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窗边竟然弹出一截钢环,环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他反应极快,立即挥左手直袭身侧凤知微死xué!
劲风呼啸!
凤知微突然往下一蹲!
他的手落空,随即又听见一声“咔。”这一声更熟悉,低头一看,凤知微不知何时竟已经脱离了她右手的同心锁,却将他左手连着的链子,卡在了地上到处都有的搭扣中。
她竟然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将他拴在了地上!
晋思羽脸色铁青,张口便要尖啸,身后突然腾起一股淡青烟雾,他赶紧闭气收声,这一声呼唤,也没能出口。
而对面,凤知微淡淡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温柔的道:
“殿下,这一路真舒服,不过我现在该回去了,多谢你送我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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