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怔,怅然若失,随即便似想到什么,低喝一声:“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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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微从窗边下去,船舷上看她的丑厨子,仰着头,紧紧握住她的手,游下船身。
凤知微有那么点不自在——宁澄握住她的手太紧了,只是在不小心就会失足的船身上行走,她不敢随意甩开。
两人下到底舱存放舢板处,宁澄犹自紧紧握住她的手,凤知微怔了怔,身侧的丑厨子却突然凑过来,凑得极近,眼看着就要触及她的脸颊。
凤知微心中一惊——宁澄可不完全算自己人,这次是没有办法才用了他,这人放纵恣肆,这要在这大海孤船之上突然下手,自己绝无幸理!
再说戴了面具,还在晋思羽船上,谁知道这个是不是宁澄?
一惊之下她心中警兆顿生,手一抬,手指间已经多了几根毒针,打算只要他靠近得超过尺度,先赏一针再说!
宁澄果然不管不顾的靠近来,突然飞快的手一抬。
凤知微立即确定这个宁澄果然是有问题的。
手指一弹!
飞针she出,黑暗中乌光一闪,忽然一阵gān净而青涩的青荇般的气味,冲入鼻端。
凤知微心中电光一闪,刹那间大悔,百忙中什么都来不及,恶狠狠将身边人一推。
丑厨子身子一倾,针尖从他鼻端飞过,咻一声没入舱壁。
凤知微呆呆看着那针,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丑厨子似也没反应过来,千想万想也没想过凤知微竟然会对他出手,怔在那里,凤知微已经跺了跺脚,低声埋怨:“怎么是你!”
头顶上有人叽叽咕咕一笑,很开心的样子,随即一个乌漆抹黑浑身脏兮兮的家伙轻巧的跳了下来,指了“丑厨子”便捂着肚子一顿痛快的笑。
“叫你bī我!叫你害我!刺死你活该!”
“宁澄——”凤知微惊异的看着那个好像在烟筒和垃圾堆里呆了一年的黑乌乌油腻腻的家伙,又看看丑厨子,都有点结巴了,“难道你不是——不是——”
“我呸!”宁澄恶狠狠吐一口唾沫,指着丑厨子,“问你的好护卫去!”
凤知微愕然看着丑厨子,那人背过身,慢慢撕下面具,从怀里取出可以折叠的斗笠面纱戴上,把自己用内功扭得歪斜的身形正了正,一阵骨骼乱响之后,恢复了顾南衣的形貌。
凤知微张口结舌——丑厨子是顾南衣?顾南衣会烧菜?
顾南衣看看一副很解气模样的宁澄,慢吞吞道:“菜他烧,我端。”
凤知微瞬间明白——她以为宁澄是丑厨子顾南衣另有掩藏处,因为顾南衣绝对不会下厨,大概顾南衣动用了武力,bī得宁澄让出了厨子的面具,然后菜还得宁澄烧,再由顾南衣端上去,好天天见凤知微一面,这船上警备森严,厨子虽然借口家传厨艺不得被外人窥见,关门烧菜,但是时不时也有人进来查看,所以烧菜前后的宁澄,八成被顾南衣bī得躲在烟管垃圾筐之内的地方,看他头上挂白菜腰间围海带脚蹬猪油靴的造型就明白了。
难怪这混账一肚皮气,看见自己误认厨子是他险些对顾南衣出手也不提醒。
宁澄还在捧肚皮解气的笑,越想刚才凤知微险些误杀顾南衣越觉得痛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哎……哎呀……哎呀……要是……你反应……再慢一点……我家主子……就没qíng敌了……哈哈……呃。”
他突然停住,因为他看见凤知微已经不惊愕了,正换了一脸笑眯眯的表qíng看着他,那神qíng,像看猴戏似的。
宁澄立即反应过来了。
得罪天下第一jian了!
他唰一下想起走之前主子的再三嘱咐:“得罪所有人不可得罪凤知微,万一得罪要赔罪,还得迅速且诚恳,得罪了不赔罪还要蹬鼻子上脸——不要怪我万里迢迢的没法救你。”
又想起主子不怕唠叨的关照:“……当凤知微在不该笑的时候对你笑,一定小心。”
宁澄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这两句,唰一下跳开,避到一丈之外。
好在凤知微只短暂的笑了一下,便转身,指了指那舢板,道:“推下去赶紧走吧。”
宁澄鬼头鬼脑望着她背影,心想只笑了一下要不要紧?
上头已经隐隐有了动静,三人不再怠慢,解开缆绳将舢板推下海,船里有已经备好的食物和淡水。
小船在大船的yīn影里悠悠的dàng开来,顾南衣试过没问题后伸手来接凤知微,凤知微上船那一刻突然一顿,回首看了看刚才放舢板的舱壁,隐约间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她心中一动,正想回去看看,便听上方脚步声震得船壁咚咚直响,有人惊呼:“殿下!”
船上顿时灯火通明,有灯光远远照she下来,顾南衣毫不犹豫执桨一点,载了三人的小船一dàng便dàng出三丈,这一dàng出大船yīn影,船上的人便已经发现,顿时箭如飞蝗she下来。
可惜顾南衣和宁澄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两人全力施为之下,小船如箭一般飞she出去,如刀锋在海面上掠开一道纯白的波làng,砰砰乓乓之声不绝,那些箭都失了准头,落在船尾上。
转眼间小船便已经出了大船she程,再行一截,大船上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凤知微立于船头,眯着眼睛看着那艘大船,忽见船头人影一闪,一人抢上船头,杏色锦袍白色披风,披风在深黑船头猎猎飞舞,正是晋思羽。
他手扶船头,似在张口呼唤,凝了内力的声音被风chuī散,传到凤知微这里,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船……”
凤知微凝视着他,感觉到他神qíng急切,哑然失笑,道:“这家伙,还对我夺他的船耿耿于怀?我不是留了一艘舢板给他备用了么。”
她漫不经心招了招手,没什么歉意的对晋思羽做了个抱歉的姿势。
晋思羽已经放弃了呼喊,换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手扶船头,遥遥看着那一头负手舟头而立的凤知微,那少女衣袂轻盈如即将乘风而去,姿态端稳却如山岳巍巍。
她身下的小舟隐在起伏波涛之中,若隐若现,迅速消失在海的这一端,身后晨曦将起,淡淡七彩霞光如天女彩练凌空而下,飞越沧海披落她肩头,她载一身金光踏万顷làngcháo逆she而去,姑she临波,衣袂乘风。
而他独立船头,身后白色披风被狂猛的海风倒卷而起,如一面白色大旗招展碧空海风之中,他温润而漆黑的眸子,俯瞰这茫茫沧海,倒映这苍天红日,写满她如箭离去越来越小的身影。
隔海相望,越去越远。
小舟从此逝,江海余生,终难再会。
晋思羽唇角,缓缓沁出一抹苦笑,去年跳城,今朝蹈海,她和他之间,相遇总是如此短暂,离别总是如此决然。
这个复杂的,谜一般的女子,每次都狠狠的予他重击,让他一次次在复杂的qíng绪中挣扎,想置她于死,却又yù图控她的生,便是这样的复杂犹豫中他一次次败,因为不及她决断心狠。
如今在再一次他最恨她的时候,她却送了他一份大礼,一份让他迷惑不解的大礼。
她当真是因为心有愧疚才指出那条至关重要的旧道?
以她的立场,完全可以看着大越的皇位之争内耗不休甚至加以挑拨,直至大越国力衰微,然后坐收渔利,这才是符合天盛利益,符合她这种谋士应有的举动,而不是指明前路,推他这个实力最qiáng皇子走上血火争霸之路,快刀斩乱麻。
她果然是谜,裹在层层浓雾里,偶露端倪也未知真假,也许那只是一鳞半爪,也许那一鳞半爪也是她故意露给你看的。
晋思羽遥遥望着那个方向,小舟只剩一小点,逐làng而去,似要驶入日光里。
恍惚里他觉得,似乎那也是她应该迈向的地方。
从今日起,他不再猜她,也猜不得她。
从此天涯相望,不相忘。
晋思羽缓缓转过身去,背靠船舷,将那叶扁舟,留在了身后遥远的大海里。
他突然道:“酒来。”
深红酒杯盛了透明酒液,很快盈盈于他眸前,他在那酒液里看见自己的眸子,看见那浅笑碎杯淡然而去,以温柔之态行雷霆之风的女子。
她摇曳在碧波清液,镜花水月,一触,碎。
他微微笑着,举起酒杯,如那夜榻前,睡在她身边时,对着虚空,再次轻轻一敬。
“敬自己。”
“敬你从今之后,寂寞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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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横海而过,凤知微默默立于船头,想着晋思羽冲出来的那个动作,想着自己上舟前惊鸿一瞥看见的某样东西,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想了一会没有头绪,她转身,宁澄在她身后正忙着洗脸,看见她回头,警惕的向后避了避,凤知微根本不看他,把手中的链子对着顾南衣招了招,笑道:“你看,这一趟我还得了个好东西。”
顾南衣接过来,看看,点点头,宁澄一向对古里古怪东西感兴趣,眼睛一下一下睃着,心痒难熬,眼看凤知微若无其事的要收起来,终于忍不住凑过去,道:“我看看我看看。”
凤知微随随便便递给他,宁澄打量着那看似不起眼其实结构jīng巧的锁头,啧啧赞叹,“……真亏你用那种办法拓印了钥匙,还有顾呆子,看不出还有这么一手啊……啊!”
“咔。”
“噗通。”
前一声是锁扣卡上的声音,后一声是人体落海的声音。
不用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魏侯爷,终于对胆敢设计她的宁护卫动手了。
锁链扣手,随即推人下海,害人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宁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灌了一肚子海水。
哗啦一声,海里湿淋淋冒出个人头,扒着船舷怒吼:“凤知微你这——”
凤知微坐在船上,扬了扬手中的链子,温和的道:“宁护卫,只要你骂出任何我不想听的话,我就把这个锁链的另一头,扣在随便哪条鲨鱼上。”
宁澄:“……”
半晌他扎手扎脚的要往船上爬,凤知微和顾南衣都没动,推他下海不过是个惩戒,当真要有功的宁澄,被拖着在海里游八天?
宁澄扒着船帮,一边低声骂着凤知微听不懂的家乡话一边往船上爬,他的膝盖刚刚接触到船帮,忽然听见“吱嘎”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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