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顾南衣的那柄玉剑,剑柄上正是一座血色宝塔,她想起自己幼年,养父经常外出,原来就是为了找那个叛徒。
从娘的口中,她知道养父是个特别刚烈执拗的人,以他的xing子,确实会为追索一个叛徒不死不休,只是不知为何,直到临终,他似乎也没能确定那叛徒是谁。
血浮屠走到最后,留下的都是掌握大成皇族最高机密的几个人,这个叛徒不找出来,就像哽在喉中的鱼刺,不知道什么时候戳破了喉管,然而事qíng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养父都没能找出来,现在又要到哪里去寻?
又想起那年暨阳山废庙生死一线,明明天战世家来人相助,最后却因为宗宸的到来而避开,天战世家和血浮屠的关系,可真是微妙。
“我们现在互不gān涉。”宗宸知道她想起了什么,解释道,“南衣继承血浮屠后,以他和我的xing子,都不会愿意和天战世家不死不休,战氏燕氏宗氏,早年祖先都发誓过守望相助,但是经过那么多代,又先后被吞并,也不能指望每个家族都还能守住誓言,世人记仇不记恩也是正常,燕氏早早退出,战氏jiāo恶,现在剩下的只剩宗氏,你放心,三大家主各代都会在继承家业的时候发下毒誓,便不相助,也不相杀,战氏应该能保持中立。”
凤知微默然半晌,问:“当年血浮屠被追杀,最后剩下的是哪几个人?”
“顾衡、顾衍、老石、三虎、小六。”宗宸道,“顾衡就是上代血浮屠宗主,顾衍是他的弟弟,南衣的亲生父亲,血浮屠第一高手,老石是血浮屠七号人物,善刀,平日掌管血浮屠武士武术cao练,三虎是血浮屠最有资历的老人,掌握血浮屠信息传递,小六就是战旭尧,按照规矩三大家族的人一般并不直接加入血浮屠,小六是为了锻炼自己加入的,战氏后代在血浮屠里自有不同礼遇,大成崩毁时他进入血浮屠还没有多久。”
凤知微闭着眼,似在思考什么,从这些信息来看,确实战旭尧最可疑,但是她一向明白,有些事单看表面,往往和真相南辕北辙,当年的事,如果找不到真正的参与者,仅靠猜测那是不成的。
她叹了口气,将这事先搁下,问:“那天战世家那边的钥匙,能拿到么?”
“现在的问题是,当时钥匙在战旭尧身上,天战世家说战旭尧已死,钥匙没有回归战氏,现在除非找到战旭尧,才有可能拿到钥匙,可谁知道他在哪里?”
凤知微出了一会神,笑了笑道:“风云卷动,自有沉渣泛起,有些事有些人,在该出现的时候,会出现的……”她不再询问,随手拖过一张地图,对宗宸道:“这边浮不出水面,那边我们的事qíng也不能因此搁浅,你派可靠的人,把我们这些年在全国慢慢收购的物资,发一批到这里。”她指着某个地点,那里,一片深青色的长长的yīn影,代表着连绵的山脉,闽南十万大山。
“好……”宗宸一句答完,突然抬头,与此同时凤知微厉叱“什么人!”,手一扬,手中毛笔如飞箭,呼啸穿窗而出。
铿然一声屋瓦碎裂,瓦上有重物跌倒再爬起的声音,随即头顶和四面各处都有风声响起,凤知微的暗卫已经追了上去。
凤知微仰头看看梁上,发现不知哪里微光一闪,她目光一缩,飞身上梁,果然在梁上发现两面放得极其隐蔽的小镜子,都放在光线的转折处,正对着她的书案,而屋顶侧方也有一处圆圆的小dòng,只要有人趴在上面,利用镜子反she,是可以看见下方动作的,目力比较好的,甚至能看见她在写什么,而且趴的位置也不用正在她们头顶容易被发现,这个镜子摆放经过jīng密计算,很明显对方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发出了动静,是因为看见了那一刻她手中地图指向的方向?
普天下能在凤知微身侧做到这样的手脚,必然是潜伏高手,凤知微和宗宸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两人眼神里都泛出杀气。
半晌宗宸道:“今夜陈家背后的灭龙帮必然要动手,你看会不会是……”
凤知微拢起袖子,看着冬夜里瑟瑟敲击着冷窗的枯竹,眼神里有种奇怪的东西,半晌,慢慢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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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正凉,江淮的冬夜和别处的夜不同,渗着入骨的寒气,哪怕白日是个晴天,到了夜里,也到处飘dàng着泛白的水雾,月色打过来,地面上反she着淡青的粼粼的光。
远处的梆子声响起,似乎也被夜拉得悠长苍凉,风里卷着隐隐的哭声,那是号称“震半城”的陈家正在为家主办丧事。
“呼呼。”
黑暗中隐约传来穿行的风声,几道身影,从布政使衙门各个方向无声无息she出,没入黑暗里,很有默契的往一个方向奔行,而在他们身后,跃出几条灰衣人影,鬼魅般紧紧缀在后面。
那些在前面逃窜的人虽然看起来慌不择路,其实却都向着城西的某个方向而去。
而此时,城西。
一处看起来分外沉雄的大院突然门户大开,涌出许多短打带刀的jīng悍男子,一式的褐色短装,扎红色腰带,胳膊上系一条黑色带子,人人面色肃穆,隐有杀气。
大院的门口一盏灯笼灯光yīn沉,照着院门两侧的楹联,左侧是“刀舞八万里风雨”,右侧是“剑挑三千丈红尘”,对联简简单单,却写得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灯光照耀下当真撇捺如刀。
这里看起来有点像武馆,但在江淮,很多人都知道,这里是灭龙帮的总坛所在地,江淮大户陈家的背后靠山,灭龙帮原先不叫灭龙,叫盛龙,也不过是个三流小帮派,据说两年前有人单剑闯山门,连挑盛龙帮帮主以下十三头目,换得盛龙上下归心,坐了那老大位置,短短两年迅速崛起,成为后来居上的江淮第一大帮,改名灭龙,这样大逆不道的帮派名,自然不会公然于世,所以总坛门前没有匾额,只有这副对联做代表,灭龙帮勾连江淮大户,坐拥一地江湖霸权,这两年可着实威风。
有人搬出一个大筐,里面都是那种黑色的细布条,大多数人默默走过去,自己领了系在胳膊上,一名中年男子默然立在灯下,看着布政使衙门方向良久,神色变幻不定。
陈老爷在水月山庄当堂剖腹的事儿已经传来,陈家少爷当即跪到了灭龙帮总坛,布政使这一出手,不啻于在灭龙帮脸上煽了好大一个耳光!
灭龙帮要就此忍气吞声,以后还怎么在江淮道上混?
江淮历史上至今未有民与官斗者,如今便要这些混账官儿,尝尝厉害!
半晌那男子决然一挥手。
无数短打男子发出低低一声“嘿!”,声音低沉雄厚,数千人胸腔共鸣,震得地面都似在颤抖。
稳定有节奏的沙沙步伐声响起,快速摩擦着地面远去,人群不断从各个方向聚集,无声在门口领了布条,再像无数道黑色的泉水般,灌入江淮首府的各条巷道,最后汇聚到布政使衙门的方向。
没有热血誓师,没有激昂口号,气氛沉默而肃杀,一声咳嗽都不闻,唯有火光毕毕剥剥,照耀着夜色里晃动的无数身影。
唯因如此,这群灭龙帮众反而更超脱于一般江湖混混之上,似铁血军士一般拥有沉着而撼动的力量。
那些毒水般涌入大城血脉的黑色影子,眼看着便要从各个方向,注入江淮首府的心脏,布政使府。
到了明日,天下便会传开风云震动的消息。
灭龙总坛前的沉稳男子,眼底也难免闪烁着兴奋的光。
走得最快的一批人,已经离黑沉沉的布政使府只有一箭之地,他们虽然像军人更甚于像流氓,但毕竟人多,第一次执行这种冲击官府的大事,难免有几分激动,所以都没注意到,有几条人影,无声无息的投入了自己的队伍,接着又有几条人影,无声无息的跟了进来。
一箭之外,布政使府如巨shòu,在黑暗中沉默蹲伏,门前灯笼懒洋洋的在风中打着旋儿,两个裹着棉衣的士兵,在灯光下抱着长刀,眼睛半睁半闭的摇晃着,完全没有发现,危机已经无声bī近。
夜将三更时,布政使府外四通八达的巷子里,渐渐都涌出更多的人,将整个偌大府邸都包围。
走在最前面的灭龙帮二当家,抬头看着门前两个打瞌睡的站岗官兵,眼神里掠过一丝轻蔑。
他记着大当家的嘱咐,民不与官斗,所以这次来主要是个警告,只要对方识相,给足了灭龙帮台阶,大家也不介意一笑泯恩仇,但前提是,必须要让对方看见灭龙帮的实力和决心!
历代江淮布政使,从来不会惹他们这些地头蛇,三年一任,不过求个平安,何必引发大事件,在自己考绩上扣上一笔?
所以他们来得很放心。
但被血践踏的耻rǔ,不妨先用这些喽啰的血来洗一洗!
他冷笑一声,缓缓抬手。
“嚓!”
手还没来得及挥落,半空里突然传来突兀一声,二当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又一阵熟悉的轧轧声响。
这声响听在他耳里顿时大惊失色,眼睛一转已经看见原本丝毫无异的墙头突然开了无数扇窗,探出无数机弩,森黑的弩身像出dòng的蛇,冷然攫住了所有人的要害!
灭龙帮二当家一瞬间心胆俱裂——满墙弓弩,对方早有准备,要赶尽杀绝!
刚想大呼撤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唰!”
黑暗里突然腾起一片黑云,黑云之巅闪着暗青色的冷光,那般“嗡”的只一声,铺天盖地便到了头顶。
“啊!”
刹那间惨呼声起!
长刀短剑正准备围攻布政使衙门的灭龙帮众,犹自得意于自己敢于冲击布政使衙门的豪气,不想对方比他们更有豪气——敢于招呼都不打便大杀特杀!
qiáng劲的弩弓,刹那间便割稻般放倒了最前头的一大批,倒下的尸体喷血三丈,将布政使门前宽阔的地面染成一片血红!
人群一阵骚动,但竟然还没有退,或者说前方的人想退,但由于人太多,后方的人才赶到还不知道前方qíng况,推挤着他们无法后退,而那箭只放了一拨便没有再放,随即弩机轧轧一响,似乎在换位置jiāo互she箭,森黑的弩箭之尖不断游移着对向各个方向,这种被杀人利器扫视的感觉十分恐怖——每个人都被森冷如蛇眸的弩箭之尖盯住,刹时汗透重衣,弩箭转动过去刚刚舒一口大气有死里逃生的庆幸之感,转眼间另一架弩机又缓缓移动瞄准了自己……周而复始,无尽折磨,一遍遍在生死关头jiāo换来去,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这种一上一下忽紧忽松的极度心理折磨,原本还勉qiáng维持着秩序,忽然有人发一声喊,踩着同伴尸体便回头钻入人群,这一下带了头,四面顿时陷入乱像,前面的人向后钻后面的人向前挤,吵闹声踩踏声惊叫声推搡声夹杂着满地的血花乱溅和被踏碎的尸体,布政使衙门前顿时就翻成了一锅泛着血色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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