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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中出来,凤知微回到魏府,在自己房间简单装扮了一下,掀开房中一个紫檀大木箱,黑黝黝的地道入口出现在眼前。
这是她命人挖的,直通秋府萃芳斋她的闺房,方便出入。
顾少爷穿着华丽丽的名贵料子丫鬟衣,跟在她身后,一袋子小胡桃在袖子里哗啦啦作响。
两人拱出地道,在房内坐定,院子里很安静,凤知微早就关照过秋夫人,以凤小姐得了风疹不能见风为名,不让人靠近萃芳斋。
秋夫人没有拨丫鬟过来,秋府的丫鬟也不愿来这里侍候,在她们眼里,凤知微还是原来那个没地位的私奔女人的不知来路的下贱女儿,只不过不知怎的投了夫人的好,暂时给了她个院子而已。
凤知微也不关心这些,她冒着危险和麻烦来秋府,除了希望能照应凤夫人,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这五姨娘的住处。
当初她将五姨娘弄下冰湖,那女人临死前一刻表现出的力气和反应,十分奇怪,再加上宁弈的出现,让她心中始终存了一分疑惑。
仔细的在内室里一阵搜索,一无所获,凤知微皱起眉,有点泄气的往chuáng上一仰。
这一仰,忽然觉得背后咯人,回身一看,一个用来束帐子的金钩,半掩在被褥下。
她坐起身,取出金钩,金钩上端是一块半镂空白玉,白玉的形状很有些特殊,两团隆起,粉光致致,顶端略有胭脂红,看起来像是女人胸部,妖艳而诱惑,很像闺房助兴的狎昵物件儿。
大家小妾常有这些东西,以博宠幸,但用来做帐钩装饰的可不多见,而且既然是帐钩,为什么会在被子下?是谁有意收进去的吗?
凤知微在白玉的中段摸着了fèng隙,手指微微用力。
“啪”一声白玉被分开,滚出一个小小的金锁片儿。
凤知微怔了怔,这东西,眼熟。
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生辰八字让她眼光一缩——这是凤皓的生辰八字!
凤皓出生在大成厉帝末年的六月初三,这金锁片是他幼时戴的,后来就不见了,凤知微也不在意,不想居然出现在这里。
但是五姨娘偷凤皓的生辰八字做什么?她偷来要给谁?
凤知微找到了东西,心中却更加疑惑,仿佛无意间触及了某个极其庞大的秘密边缘,然而四周云遮雾罩,不见全貌。
想了想,将金锁片收好,想去凤夫人小院去探探口风,一时又有些犹豫。
自从那日她要送凤皓去首南山读书被凤夫人拒绝后,母女姐弟的关系直接进入了冰冻期,凤夫人几次上门送吃食和自己做的衣物来,凤知微都闭门不见。
她对任何人都可以长袖善舞chūn风化雨,因为那是外人,对着那朝夕相处十余年的母亲和弟弟,她再难维持和蔼温存的假面具。
只有在乎的人,才可以伤人最重。
正犹豫着,忽听院子外一阵喧哗,接着便呼啦啦涌进一大堆人来,当先一人尖着嗓子,道:“给凤小姐贺喜了!”
凤知微开门出来,正迎上一院子闪烁的目光和幸灾乐祸的笑容,打头的安大娘捧着衣裳首饰,驴粪蛋似的脸上,笑得粉一块块往下掉。
“凤小姐大喜了。”安大娘将手中衣裳往前递了递,“听说您雀屏中选,即将成为呼卓王世子的妾?王世子现在亲来拜访,夫人正在前院招待,您需要换件衣服去侍候吗?”
那个“妾”字咬得极重,满院子仆妇个个忍笑憋得脸通红,一个婆子笑道:“糙原男儿听说是极健壮的,凤小姐真有福气。”
又一个大丫鬟笑道:“就怕膻味重了些?听说糙原男人一年不洗脚,小姐将来侍候夫君时,可别给熏着。”
一阵哄笑。
安大娘示威似的将衣服又往前递了递,木盘上的衣饰,是姨娘进门只能穿的那种粉红色,配着翠绿裙子,十分俗气,huáng金项圈和狗圈似的沉而笨,压在衣上,红绿huáng三色看胀了人眼。
赫连铮还真是个急xing子,这就跑来了?
凤知微眉梢微挑,目光在那衣裳上淡淡瞥过,道:“这莫不是大娘自己压箱底的衣服吧?可怜见的,压在箱子里那么多年,一直没机会穿上,今儿还劳你给我送来,是确定以后都用不着了吗?”
安大娘窒了窒,手僵在半空。
夫人并没有叫她送衣服来,是她自己想要报一箭之仇来羞rǔ凤知微,这衣裳首饰,确实是她压在箱子里,准备和秋府刘管事成亲的时候用的,刘管事死了老婆又续弦,始终没她事儿,诚为生平恨事,没想到凤知微居然犀利到这种地步,一句话就戳了她痛处。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站在原地颤了半晌,正没处下台,忽听身后一人低低问:“怎么了……”
众人回头,看见凤夫人倚门而立满脸疑惑,她刚才听见人声喧腾,往凤知微院子来,急忙也跟来看个究竟。
安大娘眼睛一亮,立刻蹬蹬走过去,咬牙笑道,“夫人,老婆子差点忘记恭喜您,您家姑娘飞上高枝儿了,马上就要是世子的妾了!”
“世子?妾?”凤夫人疑惑的睁大眼,一个婆子不冷不热的立即接上,“是啊,妾!你家姑娘在外面乱跑,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气儿,被呼卓世子看上,说是今儿金殿之上便求了陛下赏了做妾,还说什么差点赐婚,呸,什么玩意儿,一个妾,赐婚?可能吗?”
凤夫人怔了怔,一瞬间脸色发白,张了张嘴要说什么,话又堵在咽喉,凤知微立在门边,盯着凤夫人,心中似酸似苦——她要被赐做人妾,娘还是这般不发一言吗?
母女俩隔着满院子的敌意对望,一个心中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如乱麻一般思索如何处理,另一个揣一怀淡淡凄凉和失望,希冀和等待着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能给予一点温暖的回应。
她们陷入各有心思的沉默,却因此让仆妇们以为她们怯弱不敢言。
“什么赐婚,给自己撑面子吧?”另一个仆妇得意洋洋掩嘴笑,“不过我们这位凤姑娘可真是有本事,不动声色的便搭上了呼卓世子,也不知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哪学来的这招数!”
“夫人遗风,家学渊源嘛!”秋夫人身边一个识几个字的二等丫鬟,文绉绉的接了一句。
“啪!”
一声脆响,一道血光。
女子的尖叫声传来,传到众人耳中已经沙哑——凤夫人突然拿起了那个沉重的huáng金项圈,一个横扫千军,便拍在了那女子嘴上。
打裂的牙齿喷出来,凤夫人脸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她抹都不抹,举着那个沾血的huáng金项圈,什么人都不看,抡了臂又是一扫。
“没人教你们规矩?今天打到你们醒!”
满院子得意洋洋的仆妇大惊失色,纷纷逃窜,凤夫人扑过去,抓起安大娘手中托盘上的衣服就往外扔。
“老货,带着你的寿衣,给我滚!”
花花绿绿的衣服飞出去,正蒙在一队刚过来的人脸上,当先一人“哎哟”一声,大叫:“香得发臭,熏死我!”
抬手就把衣服从脸上扯开,踩在脚下。
他的脸一露出来,众人都觉得原本明灿灿的日光黯了黯,恍惚间又似有什么七彩绚烂的光闪了闪,细看来却是对方的眸子,琥珀浓如酒,幽紫深似渊,两种近乎对立的色彩,融汇于一人眸中,有种奇特的令人昏眩的美感。
那人束着袖,敞着怀,淡蜜色的肌肤上汗水晶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喷薄yù发的男人劲儿,看得满院子姑娘媳妇都呆了眼。
一堆秋府的护卫追了来,大叫:“世子,不能进,不能进——”却被他身后那队人给挡着,镶金丝鞭子抽了嗷嗷乱叫,一点不伤人,却抽得四处乱窜越离越远。
原来这就是呼卓世子,各方眼光顿时含着不同意味向赫连铮投去。
赫连铮目光一转,看见了披头散发手持染血项圈的凤夫人,又看见一直负手站在廊下,居高临下淡定从容的凤知微,立即扬眉一笑,道:“huáng脸婆,这是你娘?真是一人更比一人悍!”
凤知微呛了一下,随即听见他又高声道:“我喜欢!”
这回凤夫人呛了一下,唰的一下放下了高举的huáng金项圈。
“世子是来下聘的么?”凤知微原本已准备出手,却被凤夫人的爆发给惊得忘记动作,赫连铮过来,她立即找回了自己,立刻又雍容淡定了。
“是啊。”赫连铮偏头打量她,觉得这女子就是脸huáng了点,眉垂了点,细看来也不是很丑的,而且他就是喜欢她这种看似平静其实万事都很睥睨的劲儿,忍不住越想越愉快,一挥手,“八彪!”
那八个使金丝彩鞭的彪悍护卫轰然应声迈上前来。
“聘礼!”
八人各从怀中掏出一个huáng布小包,珍而重之的奉上。
什么珍稀宝贝?
凤夫人再次怒上眉梢,正要把这几个布包给踩扁,却接到凤知微不赞同的眼光,忍住怒气退后一步。
“奉上我族最珍贵的聘礼,给我的女人。”赫连铮高声道,“正如苍鹰离不开天空,羊群离不开糙原,呼卓十二部所有的勇士,也离不开它!”
八彪动作一致,唰的掀开huáng布。
一堆细白粉末,雪光耀眼。
盐巴。
满院子喷笑出声,凤夫人瞪大眼睛,凤知微啼笑皆非,安大娘缩在水缸后,笑得浑身颤抖:“盐巴……聘礼盐巴……”
赫连铮却高昂头,肃眉目,一点不为众人嗤笑所惊,神态睥睨,“中原妇人,就是没见识!”
“确实是珍贵的聘礼。”凤知微笑吟吟点点头,“呼卓部僻处北疆,远离海岸线,盐巴本就是民生必不可缺的重要物事,少了绫罗绸缎可以穿牛羊皮货,少了jī鸭鱼ròu可以吃羊ròu牛奶,少了盐巴,呼卓部决胜糙原的勇士便没有力气再驰骋疆场,世子,你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我是不可替代的吗?”
赫连铮目光一亮,神采飞扬的笑道,“我就知道huáng脸婆你不是那些只看见金银珠宝的俗女子!”
“我如此独一无二,”凤知微始终站着不动,俯看着赫连铮,“那么轮到你的正妃时,你该用什么聘礼来表达她的独一无二和珍贵呢?”
赫连铮严肃思考了一会儿,答:“盐碗子!”
……真是盐巴大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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