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听消息的时候没有惊动魏岩魏公公?”欧阳饶有兴趣地问道。
“回主子,奴婢在陛下的手底下讨生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庞忠隐晦又直白地答道。
欧阳没再追问,点了点头,“以后每月去帐房领十两金叶子,自己看着花销。”
“诺!”
庞忠没有谢赏,他很清楚,这笔钱并不是给他的赏赐。
庞忠打听到的消息并不包含一个确切的结果,欧阳想了想,决定还是舍下脸面,直接去问戚云恒。
但此时距离戚云恒过来夏宫还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欧阳便派人先回了趟宫外的府邸,给欧菁送了封信,让她去定北侯府“请”车宝儿母女到城郊的别院里小住几日,美其名曰散心,实际上是确保这母女俩的人身安全,别在休妻一事尚未了结的时候,母女俩就先被人家给不了了之。
两个时辰之后,欧菁的回信就被送了回来。
信上,欧菁说她已经把人接走,同时还义愤填膺地骂了定北侯一通,因为车宝儿母女竟然被他关押在了后院柴房,已经整整两日不曾沾过水米。若不是她打着欧阳的旗号,qiáng行把人接走,这母女俩很可能会活活饿死在定北侯府。
欧阳这边刚看完欧菁的回信,戚云恒便一脸无奈地从正门进了夏宫。
一见他这表qíng,欧阳立刻挑眉道:“定北侯找你告状了?”
戚云恒叹了口气,“你怎么也搅进他们家的破事里了?”
“不是我,是菁儿。定北侯的长女,也就是他那位原配所生的孩子,和菁儿是很要好的手帕jiāo。”说着,欧阳把欧菁刚送进来的亲笔信递给戚云恒,“你看看吧,菁儿是不会对我说谎的,即便话语里有所夸大,那定北侯也真真不是个东西。”
戚云恒略一迟疑才把书信接了过来,目光一扫便脱口道:“菁儿的字倒是比你qiáng了不止一倍两倍。”
“谁让你看字了?”欧阳没好气地送了戚云恒一记眼刀。
“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会把她宠成目不识丁、一无是处的娇蛮小姐。”戚云恒很是诚恳地说道。
欧阳撇嘴道:“放心,士族小姐要学的那一套东西,我一样不落地全找人教了。就算不可能样样jīng通,至少也能做到表面光鲜,唬得住人。再加上她那张脸蛋,随便她想嫁谁,肯定都能嫁得出去。”
“终于舍得把她嫁出去了?”戚云恒调侃。
“女儿家,总是免不了要经历这么一遭的。”欧阳心qíng复杂地叹了口气。
昨日和苏素的那番畅谈不仅触动了苏素,也让欧阳自己意识了到面对现实的必要。
仅就私心来说,欧阳真的是一点都不想让欧菁嫁人。女儿家,在家的时候是个宝,嫁出去就会变成糙。欧阳两辈子的母亲,曾经的姐姐和夫人,还有他所认识的每一个女人,没有哪一个的婚姻是幸福美满、无可挑剔的,全都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不足。
然而如今这种一妻多妾制的婚姻只能说是导致这种不幸的因由之一,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才是这种不幸的根源所在。
欧阳当然有能力给欧菁一个随心所yù的人生,只是,他对随心所yù的定义和欧菁对随心所yù的定义又是否能够一致呢?
欧阳没有自信。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尝过这世间的人qíng冷暖,看遍了林林种种的人间百态。而欧菁却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一无所知,对人生中的一切都还充满着好奇。正是出于这种少年人对未知之事的好奇,即便是一望即知的苦难,她也会兴致勃勃地跃跃yù试。
欧阳没再说话,戚云恒也收起说笑的心思,专心看起了书信。
看罢,戚云恒幽幽叹了口气,对信里的内容不置一词。
欧阳知道戚云恒肯定会偏心定北侯,对这样的反应自然也丝毫不觉意外。
定北侯乃是戚云恒的得力gān将,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左膀右臂,功勋卓著又没有忠诚上的问题。而定北侯的发妻钱氏却是戚云恒见都不曾见过的陌生人,只因她是定北侯的夫人才会得到戚云恒的关注与重视。若是没了这个身份,戚云恒才不会在意她是哪根葱,是被拔了出来,还是cha在地里。
但戚云恒肯定也不会允许定北侯休妻。
如今只是开国元年,还是需要积累口碑,笼络人心的时候。如果一位皇帝刚刚恩封出来的侯爷竟然因为一个无媒苟合的外室和两个非婚生的孽子而休弃结发之妻,无论于qíng于理还是于法,都是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戳脊梁骨的。
戚云恒再怎么偏心定北侯,也不可能为了他的一点蠢事就和天下人过不去——欧阳觉得自己都没那般份量——肯定就是和稀泥,当和事佬,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沉默了一会儿,见欧阳完全没有先一步开口说话的意思,戚云恒只得问道:“菁儿可曾求过你什么?”
“这孩子懂分寸,你不用担心。”欧阳道,然后话题一转,问了个貌似不太相gān的问题,“听说定北侯上了折子,请你允他休妻——那折子是哪一日递上来的?”
大朝会之后,朝廷就开始了正式的运转,定北侯也才有了上折子请旨的机会。
“初六,怎么了?”戚云恒以为这事是定北侯的女儿告诉欧菁的,并未多想。
“果然。”欧阳撇嘴。
“什么果然,你到底想说什么?”戚云恒被欧阳故弄玄虚的模样搞得满头雾水。
欧阳耸了耸肩,面无表qíng地解释道:“若我没有猜错,他之所以会上这道折子,恐怕是听了你对孙家的处置才萌生出的灵感。”
戚云恒微微一怔,跟着便恍然大悟,懊恼地握拳击掌。
对孙家的处置虽然满足了戚云恒不能宣之于口的报复之心,但也给朝臣们留下了皇帝可以cha手自家后院的微妙印象。定北侯写奏折求休妻只是一个开始,若是戚云恒真的又cha手了此事,甚至允了定北侯的请求,那类似的事件肯定会层出不穷,源源不绝。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长此以往,朝臣们很容易举一反三,脑dòng大开,反过来cha手皇帝的后宫,以天家无私事为由,gān扰皇后的废立、太子的选择……
——没让朱边那家伙做丞相真的是太对了!
——这家伙果然只适合出些让人防不胜防的馊主意!
戚云恒恨恨地磨牙。
看到戚云恒的表qíng,成功给某尚书上了眼药的欧阳飞快地弯了下嘴角,接着就话题一转,重新回到了定北侯休妻这件事本身。
“话说,你既然能把定北侯夫人接进京城,想必已经对她做过详细的调查。”欧阳道,“能不能把调查的结果让我看看?”
“有何不可。”戚云恒当即叫来魏公公,让他派人去金刀卫那边调取定北侯发妻钱氏的资料档案,然后才转回身来,向欧阳问道,“你要看这个作甚?”
“想确认下她的本事。”欧阳微微一笑,“看她有没有价值让我出手相助。”
第40章 掘人祖坟
天光乍亮,定北侯夫人钱氏便睁开了双眼,先是被眼前的陌生环境惊了一下,接着便回想起自己已经离了定北侯府那处龙潭虎xué。
——她那女儿倒是和她爹爹一样地命好!
钱氏重新闭上双眼,一边回想自己逃脱的经过,一边默默苦笑。
自打入京,钱氏便与定北侯以及他那心肝外室斗作一团,根本分不出jīng力去关注女儿的动向,自然也不知道她竟然与皇夫的侄女攀上了关系。但也幸亏有了这么一道关系,那姑娘又是个彪悍且讲义气的,硬是打着皇夫的旗号,冲进了定北侯府,而且一路杀进后院,这才把她和女儿从几近绝望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也不知道她这辈子能不能报得了这份恩qíng,而这件事又会不会给那位皇夫带来麻烦。
钱氏并不相信欧菁真是得了她那叔叔的指示才会到定北侯府里救人。
那位皇夫和她们娘俩又没jiāoqíng,甚至连她们是猫是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冒着和一位侯爷结仇的风险帮助她们,十有8九就是这位欧小姐自作主张,拉大旗作虎皮,拿她叔叔吓唬人。
——但愿那位皇夫真如欧家小姐说的那样宠溺她。
——若是因为此事而让这叔侄俩生了嫌隙,那她们娘俩的罪过可就大了。
钱氏在心里念了声神仙保佑,重新睁开双眼,起身下chuáng。
人啊,不管遭遇了什么,只要还活着,日子就得过下去。再说,欧菁把她们安置下来之后就返回了城内,如今的别院里除了原本就住在前院看宅子的一家四口,余下的都是她带过来的下人。吃饭,打扫,都要他们自己动手。她这个当主母的总要安排一下,把活计分派下去,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客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还有,她带到京城的下人有大半都被定北侯打罚过。欧菁虽然釜底抽薪,永绝后患地把这些人全从定北侯府里接了出来,但昨晚乱糟糟的,也来不及理会这些人的伤势,今日总要请个大夫过来,给这些下人好好看上一看。
除此以外,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在别人家的宅院里住着。就算定北侯没能将她休弃,那定北侯府也肯定是回不去也回不得的,总要另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安置自己以及自己带来的这些下人。
要做的事qíng太多,钱氏没时间去伤chūn悲秋,收拾妥当便走出内室,叫醒趴在榻上打瞌睡的婢女,带着她出了屋子。
昨天半夜下了场小雪,给静悄悄的院子里了增添几分寂寥。
经过昨日里那一通折腾,钱氏带出来的下人总算是筋疲力尽地安下心来,不自觉地全睡了懒觉。
但钱氏却无法放纵他们酣睡,先去了嬷嬷们的屋子,将她们逐一叫醒,然后又由她们去叫醒余下的婢女、小厮,从中找出还有余力的人,赶紧进城去请大夫。
和金刀卫离开家乡的时候,钱氏就没打算再回去。一来是她知道封侯不同于当官,没有告老还乡那一说,京城里的府邸就是她们下半辈子的家了;二来却是她明白武将的妻儿通常兼任着质子的角色,就算她不想在京城里定居,皇帝陛下也不可能放任她们母女返回老家。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和觉悟,钱氏直接卖掉了家乡的宅院和田地,将那些愿意跟随她进京的下人全部带上,毅然决然地来了京城。
只是,没曾想……
钱氏深吸了口气,一边再一次告诫自己,现在不是自怨自艾、伤心悲痛的时候,一边带着婢女和嬷嬷在他们占据的院子里巡视了一圈,看看都有什么需要添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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