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文扬也反手拥紧她,怜*地抚摸她的后脑:“一别五年,我家小妹已经长这么大了,美娘你还好吗?”
美娘这段日子孤苦无助,想哭都只能忍着,这一切在看见尤文扬的时候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伏在兄长怀里失声痛哭:“不好,一点也不好……哥,安平在北陲出事了,虽然官府还在寻找,但一直没有消息,偌大的侯府就我一个人守着,我谁也不敢说,连娘都瞒着……哥,我害怕,真的害怕。”
尤文扬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扶着美娘坐下:“难为你了,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美娘哭了一会儿擦gān眼泪:“我想亲自去北陲一趟,不亲眼看见的话我是不会死心的。倒是你,当初说是和杨家哥儿一同去漠北做生意,一走却几年都没信儿,现在回来了就不许再走了,我禁不起你们这样折腾。”
尤文扬没有拒绝,兄妹俩聊了许久,相互告知这几年的状况。原来尤文扬和杨家哥儿去了漠北以后是做贩茶的生意,刚开始经营的有点起色,谁知碰上货船在河里翻了,满船的茶都打了水漂,血本无归。后来俩人又辗转往北,想到深山里收购shòu皮出来贩卖,但又跟带路的猎户走散迷了路,俩人在老林子里乱窜碰到了猛shòu,一路追赶被迫跳河,被水冲下一百多里的路程才被人救起。两人醒来后方知已经出了晋国的地界,流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部落,这里靠近胡越部族的势力范围。尤文扬打算回晋国,但部落的首领担心他们是细作,软禁了他们不让走,这一住就是三年……兜兜转转,直到最近他才有机会返回晋国,然后直奔京城。
直到huáng莺抱着小少爷过来找娘亲,美娘才惊觉日落西山了,今日肯定是无法动身离京,她只好通知行雁改期。接着美娘让人准备饭菜,对尤文扬说:“哥你就先安心住下来,过两天我把娘也接回来,咱们一家团聚。”
尤文扬点头答允:“好。美娘,明天我去拜访几个老朋友,等事qíng处理妥当了我和你一起去北陲。”
美娘觉得尤文扬回来后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他对她们娘俩自然是十分好的,见到不留的第二天就出去买了副金镶玉的项圈送给小家伙,对她也依旧嘘寒问暖,但有时候言语间似乎话里有话。
“美娘,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这日尤文扬从外面回来,劈头盖脸就问了美娘这样一句话。
美娘一怔,目光落在骑木马的不留身上,神qíng温柔又辛酸:“自然是好好抚养不留长大成人。”
尤文扬道:“我问的是你,不是不留。你今年才二十二岁,还这么年轻,难道能守着儿子过一辈子?孩子长大了自然会娶妻生子,有自己的世界,那你呢?就守着这座空dàngdàng的大宅子老死?”
美娘被他说得心头一颤,咬唇道:“那能怎么办……安平回不来了,我只剩不留,我不能扔下他。”
“不是叫你扔下孩子,只是你也要为自己想。”尤文扬低低叹息,劝道,“重新找个好男人过日子罢,澄海他也没有娶妻,你们还是有机会的。”
美娘一惊:“怎么可能!哥,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单凭我如今是个寡妇,又顶着侯府夫人的头衔,如何再嫁?温大哥是个好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应该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这样才般配。”
尤文扬在这件事上很执着,道:“你是侯爷夫人又怎么样?大晋哪条律法不准寡妇再嫁了?再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兄长,长兄如父,我说能嫁就能嫁!美娘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姓谢的是怎么qiáng占良家妇女的众人都知晓,你摆脱了他找到自己的幸福,这样不是很好吗?”
美娘连连摇头:“不好!这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哥你别管我的事了,我准备后天就动身去北陲,安平尸骨未寒……我……”说着她又忍不住掉泪。
尤文扬瞟了眼伤心yù绝的美娘,淡淡说道:“澄海说了他不介意等你,美娘,明天你跟澄海见个面罢。也许你见了他就会回心转意了。”说完他不给美娘否决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诶……哥!”
尤文扬一意孤行,请来了温澄海,美娘也不好把客人撵出门去,心想迟早都要做个彻底了断,便邀请他去凉亭一叙。
“温大人。”美娘亲手给温澄海倒了一杯茶,“请用。”
温澄海见她这番动作,想起多年前国子监门口的初见,恍如隔世。他不着痕迹垂下了眼帘,略有尴尬:“是文扬做东请我来喝茶,我不知道他是……打扰了你的话,我这就告辞。”
“温大人留步!”美娘喊住他,连微笑都是那么坚定,“如果我们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哥是不会罢休的。”紧接着她问:“上次送去的书信你收到了吗?”
温澄海有些苦涩:“收到了……也看了。”
相逢未嫁是前缘,还君明珠终不悔。
美娘不看他,低眉道:“我不后悔,真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后悔,也不觉得遗憾。你们不要觉得我跟了谢安平是委屈不甘,其实我这几年过得很好,也许当初我确实怨恨他,毕竟他轻易改变了我的一生,毁掉了我对后半辈子的期望。但我也很庆幸认识了他,因为无论我做怎样的自己,在他眼里都是好的,他都会喜欢,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包容我包容得这样彻底。我在他面前不需要装作贤良淑德的模样,我脾气坏就坏,善妒就善妒,小气就小气……他不介意,他*全部的我,仅仅就是我。”
“我从来没想过可以活得这么恣意,是谢安平给了我一切,就算他现在不在了……”美娘略微哽咽一下,抬眼却依旧在幸福地笑,“我会靠着他留给我的东西过完下半辈子,不是因为我有多*他,而是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分享我跟他之间的回忆,或好或坏,酸甜苦辣,千滋百味,我都要一个人慢慢回味。”
就算谢安平死了,她心里也没有办法再容纳另一个人。
温澄海默默听完她的话,轻扯嘴角笑得却有几分苦涩:“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那天你请我一定要带他回来,我便明白你永远只会等着他了。”
言毕他站了起来,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失落,袖子拂落了茶杯,水滴滴答答留下来。只听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你说你不后悔不遗憾,我却……其实有时候我在想,我到底是因为真的喜欢你,还是因为谢安平是士族子弟而不甘心。千年以来寒门都饱受世家压迫,也许正是如此,我才那么急迫得想要胜过他,也许换一个人,我不会这么执着。甚至,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侠客梦吧,救弱女子于水深火热之中,大概是天底下最能够满足男人英雄qíng怀的故事了……”
美娘很高兴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放得下的东西,他也放下了。她一如初见时那般称呼道:“温大哥,你已经是英雄了,天下所有寒门子弟的英雄。”
目送温澄海落落大方离开,美娘一回头看见尤文扬站在廊下,唇角笑容似有似无。
她走过去唤他一道:“哥。”还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
尤文扬却若无其事问她:“明天启程?”
不责怪她吗?美娘微怔,点头:“嗯,一早就走,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在这里等……”
“我跟你一起去,说好了的。”尤文扬始终挂着一丝莫名笑意,他在美娘肩头一摁,带着几分唏嘘感慨,“女大不中留啊……”
美娘纳闷:“唔?”
尤文扬收回手:“没什么,我去准备些东西,明天走的时候叫我一声。”
80、
从京城到达睿王的封地,美娘他们足足走了十天。尽管已经是chūn天了,这里依旧荒凉,茫茫莽原上都是huáng沙碎石,偶尔才有生命力顽qiáng的小糙从石fèng中钻出头来,贪婪汲取这来之不易的阳光雨露。
一行人渐渐向雪山靠拢,姜参事此时打算让女眷进城安置,找人这种话还是适合男人来做,哪知美娘却执意要跟他们同去,一时间让金吾卫众人十分为难。
飞山走石,乱木荆棘,丛林猛shòu。他们的搜寻可不是儿戏,谁还有jīng力照顾她?女人在这种时候只能成为累赘。
尤文扬知道众人的为难,道:“你们在前面,她跟我押后,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其他人进城安顿,不留jiāo给huáng莺。”
姜参事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美娘换上女子骑装,跟着搜寻队伍浩浩dàngdàng往雪山方向行进。
金吾卫将士的脚程很快,不消片刻就把尤文扬和美娘远远甩在身后。美娘远远望着半个山头都耸入云端的山峰,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她无力地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跌下去的……”
看着脚边尖锐的砾石,还带着冰雪刚刚消融的寒冷,如果谢安平摔下来的地方没那么高,是不是能少受一些伤害?
偏偏尤文扬不合时宜地指着山腰上一处凸起:“听说是那里,当地人叫它回头崖。因为前面无路可走,必须回头。”
尽管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美娘闻言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难过,埋头往前头:“哥快一点,我们掉队了。”
尤文扬不慌不忙地跟上来,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妹妹低落的qíng绪,而是说道:“山里常有野熊出没,那些家伙连死尸都吃,我们小心点。”
连死尸都吃……美娘更想哭了,谢安平是不是连尸首也找不到了?
尤文扬看她脸色苍白却还拼命硬撑的模样,低眉隐隐一笑。
美娘自幼就是养在深闺的,从来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就算穿上了防滑好走的毡底麂皮靴,还在鞋里塞了厚厚的鞋垫,却仍旧磨破了脚,没一会儿就疼得迈不动步子。
不仅如此,他们还跟金吾卫走散了。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
尤文扬脱了她的鞋检查,叹道:“叫你别跟来偏不信,现在好了,你伤了脚不说,咱们还待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美娘拿手绢把流血的地方包好:“这里我是一定要来的,他在哪里,我就要去哪里。”她重新穿上鞋,“我还能走,我们走吧。”
“想走也得想好往哪儿走,先坐下。”尤文扬拉住她,嘴上念叨着“迷路了怎么办万一晚上被野shòu袭击”之类的话,可瞧他的神qíng却一点也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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