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碗里多了一片麻腐jī皮,抬眼看去,沈乔生正盈盈地看着她,温和地笑道,“民间吃食,尝个鲜吧。”
那笑仿佛冬日阳光,暖暖地照在人心上,霎那间什么都散了,心也散了,思绪翻飞。
莫寒赶紧低头。
天,她怎么对他有了反应。
她摸摸脖子,果然——全是jī皮疙瘩。
“皇姐,我也要。”没等莫寒反应过来,她碗里的麻腐jī皮已到了另一人的嘴里。
“表哥好偏心,也不给远儿夹菜。”她低头,果然——一地jī皮。
兴许是吃得无聊,有人提出要行酒令。
莫寒这一桌自然不必说,齐国一大才子沈乔生在此,怎么可能不轮到这里。
头痛。
先是一人一对,由皇帝先出上联,再邀另一人对出下联,此人再出上联,以此类推。
千万不要点到她。
皇帝捋须,道:“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袭深。”大皇子起身回道:“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他朝沈乔生看去,“蚕作茧茧抽丝 ,织就绫罗绸缎暖人间。
乔生,请。”沈乔生微微一笑,如chūn风拂面,不急不缓:“láng生毫毫扎笔 ,写出锦绣文章传天下。”他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莫寒身上,“天连碧树chūn滋雨。”这次是回文对,难。
只见他仍看着莫寒,却道:“太子殿下,请。”有人暗暗舒了口气。
“地满红红花送风。”是袭远得意的声音。
他们你来我往地对送了几轮,最后只剩沈乔生与大皇子袭深二人。
莫寒无聊,偷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祁洗玉,他鼻形优美,鼻尖向下稍稍勾起,却不似真正的鹰钩鼻那般yīn柔。
最美不过那双眼睛,黑亮似墨,竟和袭远一般熠熠生辉。
只是多了一股对世俗的厌弃。
像个愤青。
袭深上联出了“朝朝cháo,朝cháo朝汐。”是叠字联,也是谐音联。
沈乔生半晌不答。
多数人有了一种看好戏的心qíng。
沈乔生江郎才尽?众人随着沈乔生的目光看去,便寻着了正品茗的长公主。
沈乔生笑得狡猾,莫寒有一种几乎中套的感觉。
只见她比着口形仿佛在说些什么,沈乔生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朗声道:“长长涨,长涨长消。”众人皆拍手称好,沈鸿儒满意地摸着肚子,皇帝更对他赞美有加。
莫寒狠狠地咬了一口芙蓉糕,不经意间却捕捉到了愤青祁洗玉的笑,只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仿佛是贬谪人间的三月花神,明眸如月,鬓发玄髻,皓齿朱唇。
一抬首,倾国倾城。
一回眸,余满地初chūn桃瓣,零落成泥。
痛……莫寒一回头,是袭远警告的眼神。
她揉揉被掐的手臂,“肯定紫了……”声音细如蚊蚋。
“乡村里过年,从腊月直到正月半,足足一个半月的锣鼓声……”宴散了,皇帝身体不太好,便令各自守岁。
莫寒向chūn欣打听民间过年的习俗,谁料那丫头一说个没完。
“弥月,去取些活血化瘀之类的药来。”袭远那小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海棠
炭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灯光昏暗,莫寒招呼了丫头们一同守岁,撷芳阁内暖意融融。
莫寒与chūn欣、夏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们家乡的风土人qíng。
齐与宋一样对商业不做过多限制,且早已解除宵禁,广开边境贸易,指南针也已用于航海,海外贸易频繁,汴梁可算当时最繁华的城市了。
有机会一定要去城里看看。
典型的富百姓,穷朝廷。
弥月坐在一旁fèng着已成型的大布兜,想来也奇怪,公主竟放着那白玉制的双狮枕不用,非要fèng个大布袋子做枕头,不过这小祖宗的心思谁又猜得到呢?明日还要去内务府那寻些棉花来,实满了这怪东西。
见那厢,小丫头们已乐得前俯后仰,不由得展颜,那从小养在深宫的富贵人,也不知从哪听来了这么些怪东西。
而她自己什么时候起也变得这么不分尊卑了?兴许都是受了她的影响吧。
弥月正听着她那毫无气质的主子讲的麻花的故事,却发觉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弥月姐姐,弥月姐姐……”门口,太子宫里的王顺贼似的蜷在窗户底下,见弥月开门,比得了大赦还高兴,直低着嗓子道:“好姐姐,总算出来了。
我们爷让奴才问问,公主说了什么没?”弥月皱眉:“怎么打听事来了。
你这么个问法,我该怎么答,这说了一大篓子话了。”
王顺想了想,勉qiáng开口问:“是问公主抱怨太子殿下什么没。”“那到没有。
晚上回来连太子殿下的名字都没提过。”说罢就进屋了,留王顺一人在外挨冻。
王顺往里再望了望,一甩手也走了——横竖是个死呗。
这年头,当太监也太苦了。
“弥月,什么事啊?”冬泠伸长了脖子问道。
“哦,没什么。
内务府差人来问炭火够不够。”“弥月,你说这枕头上该绣什么图啊?”莫寒抚着膝上的枕套,呐呐地问道。
chūn欣凑近了,笑呵呵地说:“绣鸳鸯吧。
早做准备啊!”“对,我看不远了。”秋思凑趣道。
弥月给了俩丫头一人一下,“我看不行。”清了清嗓子又道,“咱们沈大才子可不爱这个,鸳鸯戏水还是俗了些……”“呵呵……”莫寒cao起枕套就往弥月砸去,“连你也消遣我!”冬泠起身来拦,却道:“今日只看您和沈大人眉来眼去的,宫里就都这么传来着。”
莫寒叹气,自知躲不过,便坐下同这帮女人絮絮叨叨说开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经过了宣佑门,沈乔逸看着正闭目养神的大哥,不只如何开口。
“二弟,你若要问什么就问吧。”沈乔生突然问道。
“大哥,你今日是为何……”沈乔生了然,“你还记得今日你我在太子书斋所看到的对联吗?”沈乔逸想起今日进宫后,离晚宴的时间还远,他兄弟二人便到了太子寝宫,本想知道太子功课却看见太子书桌上一对颇具意味的chūn联。
当时大哥还大赞有趣。
难道……“那字不是太子的,那写字的人曾为姨母代笔写过家书。”沈乔生沉声道。
阿九的字他认得,也曾教过她,只是今日所见之字,似乎有些变化,具体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沈乔逸失笑,自幼怕生的长公主,怎么,怎么会有这般刁钻的对子。
“那大哥今日?”
“只是想试试她罢了,想看她会否想出给有趣的对子。”“那,大哥最后是准备邀长公主殿下接下联喽?”“不错。”“那为何又……”沈乔逸似想起什么来了,急急道:“公主殿下最后对你说的是什么啊?”
“呵呵……”沈乔生笑而不答。
天机不可泄露。
阿九,你究竟是长大了,还是活回去了呢。
他用手中的象牙骨扇挑开车帘子,见皇宫的红墙绿瓦上已满天星光。
“公主,那你到底跟沈大人说了什么呀?”chūn欣撒娇似的晃着莫寒的腿道。
莫寒轻轻翘起左边嘴唇,勾了勾手指。
只见几个不同发髻的脑袋都靠了过来,小姑娘们眨着好奇又期待的眼睛一同望着莫寒。
莫寒装腔似的咳嗽了两声,道:“佛曰——不可说!更声响了,睡觉!”
“啊——”一片不满的叹息声。
门外冻了半晌的王顺也撅着屁股跑去回禀他家那个别扭的主子了。
想着方才秋思铺chuáng时不甘的表qíng,莫寒不禁抿嘴一笑。
她究竟说了什么呢?这恐怕要成为大齐的千古迷案了吧。
睡觉……初七,久未出宫的沈皇后要求回门省亲。
景德帝允,遣三百jīng兵护送。
沈星玥隔着红色的纱帐看向梁河大街上涌动的人群,纤细的手指抚上了她眼角的细纹和日渐松弛的皮肤。
“面若芙蓉,肤如凝脂。”她笑,车架内万种风qíng。
无人赏,无需人赏。
一株芙蓉,开在万花丛中,再美也是颓然。
一个女人,养再深宫之中,再多的恩宠也只是男人手中的玩物罢了。
没有哪一个男人会真正欣赏女子的才qíng。
锦被上的芙蓉花他固然喜爱,但他真正想要的不过只是一chuáng暖被罢了。
沈府还是老样子呵。
太监李崇年挑起帘子,领一声,“皇后驾到。”众人齐跪,高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沈星玥满意得笑笑,踩着车下小太监的背,优雅地下了马车。
她伸出双手,温和道:“免礼吧,都是自家人。”沈鸿儒连忙起身,迎了皇后进去。
一家人说说笑笑,融洽和睦,让人好不羡慕。
沈家大门一闭,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也就散了。
都说沈皇后好相貌,沈家好福气哪!“晱子本生图?”“姑母好眼力,此确乃隋朝壁画。”“江山如画,美不胜收。”……“乔生哪,你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姑母过奖了。”……“大哥,彭睿,他……还好吗?”“回皇后,尽忠职守。”她回头看一眼院里早已谢完的秋海棠,怔怔出神。
仿佛是海棠开遍的日子,少女鹅huáng色的身影在雪一般的海棠花丛中若隐若现。
远处飘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还有,那少年英气勃勃的脸庞。
“大哥,多小心照料它们。”最难忘却少年事。
心荷
太阳似乎是从西边升起。
撷芳阁里,一个湖绿色的纤细身影先向前探去,又缩回来看看自己的。
再而又挠挠头,抱怨弥月教的着实太难,而后又感叹自己当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弥月纵然是有天大的耐心也被这烦人的主消磨完了。
无奈,见她那左右不是的可怜像,叹口气,上前再指导些吧。
只见那人将大理jú的花瓣都绣成了团,huáng灿灿的倒像个大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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