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又眨眨眼,促狭道:“不如给她们挑挑事儿?”
萍儿这才抬头,低声道:“奴婢以为,家和万事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青道:“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萍儿略想了想,又说:“不过,依奴婢看,那白香确实不是好想与的,他日,也不知会给殿下惹出些什么腌脏事儿。”
青青就着炭盆坐下,漆黑瞳仁映着劈啪上窜的猩红炭火,倒透出森森的冷意,“她若聪明便不会来惹我,她乃罪臣之女,左安仁这段日子不是忙着要帮她脱了奴籍么?便教她一辈子翻不了身就是。”
萍儿替青青捶着腿,狐疑道:“那驸马那边儿?”
青青撇撇嘴,不屑道:“他敢跟我对着gān,那便是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挑事儿,你说,公主吃醋,杖毙一个贱籍小妾,难道还是什么大不了的事qíng?”
萍儿自是低下头,应承说:“奴婢知道了。”
青青懒得很,往逍遥椅上一倒,便闭上眼养神,屋里静了静,嘉宝从侧门挑帘子,轻手轻脚地进来,见青青睡了,便默默站到一旁。
她本是宫里人,陪嫁到了左府,是伺候惯了青青的。
恰时,青青眯起眼,望着不远处紫金杉木小柜说:“白香那的丫鬟走了?”
嘉宝点点头,“是。”
青青赞许道:“不错,隔三差五的邀她来这坐一坐,也让她家主子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青青有些倦了,便示意嘉宝来揉两侧太阳xué,“这会子,白香总该收敛些,也不会有那些个失了宠的来这诉苦了,可真是麻烦。”
早晨的光景还清晰地映在脑海中,左安良的血,承贤的疯癫,承贤在信中说,他这一生只信得过一个人,那便是左安良,故此,托付左安良在左府照拂她,算是代为兄赎罪。
暖融融的时光,一摇一晃,就这样睡去,但愿无梦惊扰。
醒来时已是夜里了,往上拉了拉羊绒毯子,正想再小眯一会,就见寒烟进来了,压低了声音对守在一旁的萍儿说:“二少爷请殿下过去小聚,你看?”
萍儿低声道:“这是哪里来的事儿?就丝毫不知道避嫌么?真实越发放dàng无礼,你便去回了他,说殿下小憩,现仍未醒。”
寒烟点点头,这便要去了,却听得青青懒懒道:“等等,我去。”
萍儿急了,张口便道:“殿下,这于理不合!”
青青却是叫寒烟去同外头的人说,她一会便到。
待屋中只剩主仆二人,便起了身,对萍儿道:“今早在宫里那一出你也是瞧见了的,我虽不想掺和,但若不去,更不知左安良会闹出什么事qíng。到底,说明白了也好。”
换下衣服,披了件白色貂皮领子大氅,对镜子左右摆弄一番,到底jīng神些,又道:“屋子里留下南珍嬷嬷就成,其余丫鬟侍婢都随我一同去。灯点亮些,步子迈钟点,闹得他们全知道才好。”
夜里,冷风凉的透骨,青青揣着红铜手炉仍是瑟缩地走在长廊上,不由得暗骂左安良平白多事,还偏挑着数九寒冬冷月夜,好不折腾。
进了北苑,先叫人通传一声,那随同来的仆役却道:“二少爷吩咐了,公主来了只管进去便是,不必通传。”
青青颔首,再往前走一段便到了花厅,嘉宝上前敲门,半晌,却不见有人来开,青青皱眉,令人推开就是。
门方大敞,便有浓厚酒味扑面而来,青青不由得捂住鼻子,半晌,方看清了,地上一横竖躺着三四个酒坛子,桌上还有一坛,掀了红缨封泥,正被左安良抓在手里,往桌上青瓷莲花盏里倒酒。
这人,大约是醉懵了,门外站了一溜人,个个目瞪口呆,他竟觉不出半分,仍旧一杯一杯下肚,远远瞧着,跟喝水似的。
青青拾了帕子掩住口鼻,又吩咐道:“门全开着,你们都去院子里候着,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靠近,萍儿随我一同进去。”
因门开着,屋子里冷嗖嗖的,青青不解衣袍,只站在桌旁,静静看着烂醉如泥的左安良,“说吧,二哥找我所为何事?”
左安良仰头看着青青,半晌,却又突然呵呵傻笑起来,且没个停,笑得人心里发毛,怕他疯了傻了,下一刻双目狰狞,猛地冲上前来掐死她也说不定。
青青不禁后退一步,心里想着,他若再笑下去,我立马便走。
而左安良却从笑容可掬转为满脸bào戾,突然吼道:“不屑?连问一问都觉得不屑是吧?”
青青走几步,在他对面落座,四顾小厅后,方心不在焉地说:“茶盏盛酒,二哥倒是别具新意。”
左安良又突然得意起来,“你不想知道,我就偏要说与你听。”
说便说吧,不就是一段风流轶事,既然来了,便就是要听的。又看了看立于一旁的萍儿,青青道:“你先下去吧,也站远些,有些事qíng,不听为妙。”
见萍儿走远了,左安良又憨憨笑道:“怎么,讽刺我?”
青青掀了掀眼皮,不耐道:“跟本宫说话,你还是守点礼节得好。”
“怎么?你要治我的罪?”
青青道:“岂敢岂敢,你不是有我三哥撑腰么?能怕我?”
左安良随即沉下脸来,一锤桌子,几乎是狠狠骂道:“你们皇家就这样冷淡薄qíng?他为你处处思虑,而你呢?就这么不屑一顾?”
青青冷然,答他:“我只知道隆庆六年他曾伸手要将我掐死,如今又来装什么好人?”
左安良霎时惊住,气势也弱下来,但仍反驳道:“你就这样不记他的好,专记着他的错处?”
青青道:“是,我心眼小的很,恨不得找个机会弄死他报仇。”
左安良眯起眼,眸中突发肃杀之气,摔了盛酒的茶盏,怒道:“你要杀他?你信不信我敢现下就结果了你。”
青青勾唇,讥讽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护着他?若说道生气,也是我三嫂从九泉之下爬上来找我,而你,这吵吵嚷嚷的算什么?”
半晌无言,左安良已失了神色,口中呐呐道:“是了,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呢?”
不经意间一瞥,他竟有泪涌出,片刻又消散了,青青心中不禁有几分懊悔,何必对他如此刻薄,这般刺激,想必他心中是极不好过的,但她心中有千种思绪,万般无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见了左安良这般要死要活的样子,便有心火上窜,忍不住要教他难过,谁让他素来就与她作对。
今日受此奚落,该。
夜风狂乱,忽忽地刮进来,青青冷得抱紧了红铜手炉,心里又将左安良横来竖往地骂了一通,恰时,他却似坠进了飘然化雾的往事,许久,才怔忪着絮叨地说开了。
月明星稀,青青可以穿过敞开的门瞧见遥远苍穹一轮弯月妩媚婀娜,落下似水光亮。
她有些奇怪,听完这样一个故事,居然可以平静地,安然地赏月观天。
左安良抱着酒坛子趴在桌上,像是睡了。
很静,将青青的声音衬得清晰明了。“这就完了?”
“不然呢?还能怎样?”
青青拢了拢大氅,笑问:“怎不说你娶二嫂的事qíng?”
左安良被她问得无言,只得以手掩面,哽咽道:“我没有办法,既是她偏要嫁我,我也顾不上她了。”
青青笑了笑,温婉娴静,一如当年的宛之,她就是这样笑着,质问承贤与左安良的风流事,青青觉得,她与宛之其实骨子里相似,但青青不会去毁了承贤,毁了他,便也毁了自己,她会害死左安良,令承贤一辈子活在痛苦里,尔后照顾好三儿,将来承贤荣登大宝,三儿就是太子,她便是一国之母,若还不解恨,便毒死承贤,他日三儿继位,她便又是皇太后,岂不风光?
人,何必与命争。他不爱我,我又何苦爱他。
青青道:“你瞧,你毁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你妻子,一个是你妹妹,这两人本该都是你最疼惜之人。可如今,一个心灰意冷,一个已不在人世。说到底,你足够自私。”
不想,左安良却突然抽噎起来,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是,我该以死谢罪。”
青青见不得他如此,便又转了话题,问:“二哥毕竟是外将,不日便要返回辽东驻地,还是莫要贪杯,以免因酒误事。”
左安良已收了眼泪,俊俏脸庞被糟蹋的一塌糊涂,青青不禁叹息,到底是不爱惜自己个的人,又如何懂得爱惜旁人。
“有些事qíng,既已无望,不如投身报国,兴许改明儿为国捐躯也全了丞相爷家的名声,不似现下,糟蹋自己,也糟蹋物件。三哥说央你对我多多照拂,但你不过是小小校尉,兴许三哥在看来,你是不世出之名将,但至少现下,我不信。”
左安良道:“有些事qíng,你不明白,但或早或晚,总有一个人会教你懂得,至于其他,我自会返回辽东驻地,他日定要封王拜相,才不负他如此赏识。”
青青皱眉:“你这是在诅咒我?”
左安良道:“不,我是在祝福你。”
青青一声嗤笑,不置可否。
选妃
选妃
【小细娘,出,处处相随步步觑 】
年初,左安良便回了辽东驻地,走时青青并未相送,她躲在香闺里守着暖融融的屋子附庸风雅信笔成画,略略几笔,勾出一朵傲雪红梅,在莹白纸张上含着孤独中酝酿而出的傲骨,绚烂盛放。
青青喜爱这样的颜色,红的彻底,像一簇烟花,壮烈而美丽,酣畅淋漓。
转眼到了四月chūn暖,这日,青青赶早,往坤宁宫去。远远便听见里头莺声燕语,娇笑如铃,原是陈皇后将京城有名的管家小姐照进宫来说话,但大家心知肚明,都是为了太子选妃一事。
方进门,青青向陈皇后见礼,继而是座上各家小姐起身齐齐行礼,放眼看去,七八美人,环佩叮当,乌发蝉鬓,云髻雾鬟,环肥燕瘦,各领千秋,这时下,倒有几分乱花渐yù迷人眼的意味。
青青在陈皇后左侧落座,又对斜对面紫衣小姑娘说:“映冬妹妹也来了。”
左映冬起身一福,娇笑道:“早上出门太早,怕扰了哥哥嫂嫂,便自己先进宫了,嫂嫂莫怪。”
这一声“嫂嫂”喊得尤其甜腻,唇角梨涡浅笑,眉梢娇憨无邪,这样的女孩子天生就是要让人宠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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