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南风_兜兜麽【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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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南风满含心酸,突然间涌出泪来,紧紧抱住还坐在狭小橱柜里吃糖的李然,“天,你就这么饿吗?太叫人心疼了……”

  李然一脸纯良,不知她忽而发疯,哭哭啼啼所为何事。可是这怀抱却是好的,温温软软,香香甜甜,像母亲,充满宽广博大的爱意。

  顾小七进化了。

  李慕却在一旁gān瞪眼,心思翻腾,无处发泄,好不容易出一回风头,李然这个死小孩怎么就这么喜欢同他争呢?果然小弟弟都不是好东西。

  别看他是皇帝,万万人之上,他亦是身世凄凉,无人看顾的可怜孩子,内心如琉璃如明镜如行云如流水一般脆弱飘忽。

  噢,他骤然间好伤感,顾小七,朕需要你充满母xing的怀抱。

  顾南风将李然从橱柜里牵出来,用袖子擦了擦他沾满了桂花糖的嘴,李然仍抱着糖罐子不肯撒手,亮晶晶的眼望向她,“要吃吗?好甜。”

  她愈发感动,对与李然这样的无敌大吃货,能够分食给她,代表她在他心中占着绝对重要的位置,她摇头,温言道:“我不吃,你留着自己慢慢享用,明早我还给你捎点儿。”

  李然满足地笑,“那太好了。”也不知是说她不吃太好了,还是她捎带糖果给他太好了。

  接下来大家手牵手,一块儿玩。

  当晚她被李慕qiáng行留在紫宸殿内陪睡,李慕似小老头一般喋喋不休地诉说他如何如何身世凄苦,如何如何忍rǔ负重,受尽艰难才被立为君主,却始终形单影只,无人爱护。

  中心意思就是,李然虽然很可怜,但朕比李然更加值得怜惜。

  说起来李慕并非如他人所见,少年天子,富贵荣华,尊荣无限。大约这里每个人背后都有凄凉往事,平日里人人一张笑脸,故作轻松,相安无事,维持着表面上易碎如冰的平和。但最终心底如何,无人知晓。

  李慕不过藩王之子,且是被囚在宫中死于非命的前废太子之子,只因先皇去世时尚无子嗣,便由镇国公迎进了朝天门,坐龙椅,享天子之名,却从未行天子之实,甚至不能尊其父为君,其母为后,朝政通通掌控在镇国公手中,虽说李慕与程牧云自幼*jiāo好,但谁能保证,李慕大婚亲政之后,各方利益冲突之下,兄弟之qíng,朋友之谊,将如何自处。

  未来仿佛yīn云密布,难以窥测。

  但现下,真好,所有人仍处在美好的童年,很傻,很天真。

  李慕赖在她身上一个劲乱蹭,嘟囔道:“朕其实一点也不想当皇帝。朕只想见一见父亲母亲,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模样。”

  顾南风想了想,她实在不擅长安慰,最好的办法是将话题引开,瞎扯淡,“陛下若不是皇帝就很可能是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位,对吧?”

  李慕靠着她,眼圈有点红,瘪瘪嘴说:“嗯,有可能。”

  顾南风道:“很有可能是山西灾民,深受蒙古之害,无米下锅,无衣御寒,更不要说读书习字,香茶点心,镇日只能扒观音土吃,个个面huáng肌瘦,形同鬼魅,战时白骨露於野,千里无jī鸣,无处可逃,唯有求死。”

  李慕一惊,“朕知道。”

  顾南风继续说,“也可能是江南富庶之地平常农家的儿子。那么估计就不叫李慕了,而是……皇上的生辰是?”

  李慕道:“六月初六,你可给朕记好了。”

  顾南风道:“哦,那就很有可能叫李六六、李双六或者李重六,民间的名字大都这么起,要不就是李富贵,李旺财,李来福,李阿弟……”

  李慕道:“太难听了点,朕才不要跟小六子一个名儿。”

  顾南风:“或者是生在富贵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长大花鸟鱼虫吃喝嫖赌玩一辈子,或是家道中落,无财挥霍,落魄làngdàng,四处漂游。”

  李慕道:“那不是废人一个,朕觉得做你也不错呀。”

  顾南风无奈地笑,“是吗?臣上面六个姐姐,三个姨娘,每天都来正房溜达一圈,一人一句话说完得一炷香时间,随你做什么,对也好错也好,在她们那都是一句,‘男孩子就了不得了?迟早出祸害。’虽说不在乎旁人说什么,但好歹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被人看笑话似的看着,也是不舒坦的……”

  李慕道:“那确实不好,朕还是做皇帝吧,朕是皇帝就可以保护你了,顾小七,朕会永远保护你的。”

  顾南风柔和的光晕里,轻轻勾起唇角,微笑说:“顾小七永远相信陛下。”

  李慕却渐渐睡着,小身子一团软软的ròu,紧紧贴着她,紧紧依赖。

  往事

  雪,缓缓散开,落地无声。

  隆庆七年冬,天寒地冻,糙木枯败。

  他是山西驻军中一名小小百夫长,在岁末严冬时,披一身三十斤重的冰冷铠甲,守着边防重镇——大同。

  今年的冬天这样漫长,漫长到酝酿出来年开chūn蒙古铁骑的铮铮响动。

  所有人都在被迫等待,这一个冬天过后,牛羊冻死,饥鹰饿虎似的蒙古人挥舞着弯刀,为边境小镇,带来一场又一场血腥屠戮。

  手中持着长枪,腰间挂着短剑,呼吸间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将心肺都冻出冰凌。

  他叫左安良,他的父亲是朝中首辅,他在荒凉边境,做一名小小士兵,他生得一副好相貌,不似三弟细白皮囊,他有一张线条利落的脸,英武粗犷,他的身体里留着蒙古人的血。

  他几乎已将左安良三个字丢弃,在大同,他们大都唤他阿良。

  胡二虎摇晃着粗短的身子,抬高手,一掌拍在他肩上,cao着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说:“阿良,饿带你耍去!”

  那时,一日美好,莫过于巡防后,躲在低矮简陋的营房里,喝上一口火烧火烧的烈酒。

  chūn,万物伊始,蒙古人终究是来了。

  这年,他未及弱冠。

  哭喊声,厮杀声,马蹄声,咆哮声,战鼓声……

  战场,不,是屠杀地,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马叔齐肩而断的手臂还拽着他的铠甲,随同他的恐惧与悲鸣,一上一下地绕圈子。

  大同失守,蒙古人的铁骑踏过边城,屠城,放火,yín□女,烧杀抢掠。

  他侥幸逃脱,回撤怀仁。

  大同——大政与鞑靼的第一道防线就此毁灭,怀仁、山yīn、应县自是不在话下。

  他提了校尉,依旧茫然,只想着,死便死了吧,没甚了了。

  可是,他在校场上见到他,一身戎装,寒光猎猎,却是细致眉眼,清俊容颜。

  他说,他要与所有将士同生共死。

  五六年未见了,承贤。

  阿良笑,他还是与儿时一般,空有一身意气。

  隆庆八年三月,太子代父出征。

  太子来了,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这个帝国,腐朽太久,除非天地倒置,莫得延续。

  承贤受了伤,肩上帮着绷带,露出结实匀称的身体,细白柔滑的皮肤。他召他来帐中,咧开嘴,傻呼呼的笑:“阿良,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承贤下颌还有血渍未尽,点缀着白皙皮囊,道不明的暗昧qíng愫。

  左安良一拱手,恭敬道:“末将不敢。”

  动作太大,伤口扯动,他疼得龇牙,却仍嬉笑道:“咱们打小一块玩,一起读书,一起练武,我虽是太子,但却什么都及不上你。”

  “末将惶恐。”

  昏huáng的光,晕开他唇角浅笑,

  阿良嗅到桃李芬芳,清甜甘冽。

  大战,大败,他从死人堆里将承贤背出来。

  他奄奄一息,低声说:“阿良,你救我xing命。”

  阿良,阿良背上一道鲜血淋淋的伤,他看不到,顾不了。

  他已完满。

  战不能战,便只得和谈,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二十万禁军从各地调来,解山西之困。

  承贤笑着说:“阿良,救命之恩,教我如何报答?”

  他升了副将,这样快,半年间,从百夫长到虎贲营副将,旁人久而不得,他的心却悬起来。他说:“末将斗胆,愿调往京都,侍奉太子左右。”

  他舍不下,承贤承贤,像迷惑人心的妖,只需往他眼前一站,他便已然目眩神迷。

  承贤的妻,是阿良的妹妹,她叫宛之,娴静温婉,每每娇羞地,轻声唤他:“二哥。”

  他随同太子大驾,游幸繁山温泉。他眼见着他们戒牒qíng深,恩爱和睦。

  隆庆八年秋末,宛之诞下麟儿,单名慕,依着孩子父亲的排行,小名便为三儿。

  有时,承贤抱着孩子,在他眼前,乐呵呵地傻笑。

  阿良也笑起来,他在远方看着承贤快乐,渐渐觉得满足。

  繁山行宫,深夜走水。

  他慌了,承贤还在深睡。

  人人都以为他疯了,烈火狂舞,安和殿眼看便要坍塌。左安良浇湿了衣衫,独自一人冲入火场。

  他不要命了,他已爱到疯癫,他只愿用他卑微xing命换承贤无恙。

  仿佛回到一年前,残肢满地的沙场,阿良将承贤背出来,孤寂的背影,踽踽独行,他救了两条命,阿良的,承贤的。

  他替承贤挡了落下来的横梁,半边身子烧伤,走出火场便倒地不起。

  承贤守着阿良,焦躁不安,却手足无措,他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

  他害怕,这无端汹涌的qíngcháo。

  他念着:“阿良,阿良,你要醒来,待你醒来,我将xing命还你就是。”

  他被缚在透明蚕茧中,看着阿良苍茫无措,却只得默默看着,他乱了,心惊,胆怯,畏缩,却逃不开。

  桃花开了又落,盛极则衰,万物循环,谁也躲不过的命理。

  桃花坠在窗棱上,风拂来,将有几分颓败色彩的花带进内堂。

  阿良醒来,瞧见清减的承贤,努力地笑,他嘶哑着嗓子,笑出一段悲戚,他只是说:“你没事啊。”

  那就好,那就好。

  长久的沉默,他已支撑不起,合上眼,沉沉睡去。

  独留承贤对着梦中的阿良说:“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便回去。”

  那一个漫长的chūn天,永不凋零的桃花,漫天飞舞的柳絮,妙笔丹青,细细描绘,一桩缱绻缠绵,一处qíng好难分。

  他们做许多事,附庸风雅,谈古论今,激昂文字,高谈雄辩,同怀赤子之心,他们互引知己,击掌为名,有生之年,要以江山社稷为任,内清吏治,外驱蛮夷,还苍生一个升平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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