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明年可就要嫁人了呢,十七生孩子三十做婆婆,过不多久就老了,死了,再没人喜欢。”她懒懒地,任他握着,曲肘撑着头,坏笑着看他。
“胡说——”他轻声呵斥,“死这个字是能随随便便挂在嘴边的?”
“放心吧,神仙可没空闲搭理我,我的命啊——长着呢!”她拖长了尾音,抬一抬眉。
这一刻她笑盈盈说着玩笑话,不知哪来千万分自信,认为这通身的富贵永绵延,认为这快活的岁月永不灭。
他低下头,温温地笑,最中意不过是她小狐狸一般得意的笑,占尽chūn光。
岁月静了一静,窗外又响起锣鼓声,人语嘈杂。
景辞纳闷道:“厨房里烧火的小和尚也去抓狐狸jīng了不成?怎么越来越冷,这哪是chuáng呀,简直是个冰窟窿。”
他说:“听话,躲被子里去。”
“汤婆子也不热了,我脚冷——”
他便坐到chuáng尾来,解了外袍内衫,将她两只冰冷的小脚贴在小腹上捂着。景辞躲在被子里,咬着唇笑,右脚往前撑了撑,紧紧踏在他肌理分明坚实刚韧的身体上,听她小声喃喃道:“陆焉,你好硬啊……”
他怔忪,一根细针扎中了xué道,一动也不能动,脸上也不知该画出个什么样表qíng,半晌过后仍是笑:“臣……自幼习武,身体较之常人确结实一些。”
她当好玩,两只小脚在他小腹上胸膛上来回踩,陆焉也不过无可奈何地笑,任她欺负,可惜这样的玩玩闹闹到她越界向下打止,他准确地抓住她往下乱蹬的左脚,低低沉沉声音警告,“小满——别闹。”
“好嘛,知道厂公大人脸皮子薄,不闹你就是了。”她浑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只当是平常嬉闹,挑了一缕长发在指间,一圈一圈绕上又松开,时不时拿发尾扫一扫面颊,笑呵呵继续说,“你瞧你那两撇眉毛,皱得都快长在一处。人家说陆厂公皱一皱眉,京城都要震三震,不过我可不怕你。怎么,还嫌我呢?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嫁人啦,一年到头见不得几回,倒时候想要报恩都来不及喽。”
她在他身边长大,从哭着要找娘亲的小娃娃,养成如娇似玉的大姑娘,她腰后的红痣,她七岁那年骑马摔出的伤,她牵着纸鸢疯跑的笑,她第一次学琴时的挫败,她几时开心,几时难过,一幕幕似琉璃碎片都藏在血ròu之间,轻轻一碰就似割ròu刮骨地痛,却又那么美,茫茫黑夜中闪耀,闭塞水底里呼唤,是蜜糖又是鸩毒。
他合上眼,不敢想。
他斟酌许久,郑重道:“小满,依我看荣靖实非良人,他对赵四qíng根深种,恐成后患。”
景辞大笑,“这世上还有谁衬得起‘良人’二字?我自小宫里国公府里两头跑,未见人qíng深已看惯色衰爱弛君恩浅薄,未见人白首不离,已对算计构陷背叛仇视熟视无睹,天底下真有良人?我不信。荣靖说好不好说坏不坏,骨子里傻得很,好拿捏,等有了儿子,我才懒得多看他一眼。即便没有子嗣又如何?我的身份进了荣家,往上数三辈,永平侯府就没个敢跟我大声说话的人。至于赵四,更不必费心,再给他找个‘赵五’就是了,‘赵五’不听话还有‘赵六’,能一路折腾到他进棺材那天,管够。”
她再看他,眼睛里透着雾水朦朦,“真心有什么用?我那么喜欢你,你不还是去了chūn和宫?从来只有利益,哪里来的真心。”她咬着唇说,“我恨死你了!”
雪地里的月光透亮,从门fèng里偷跑来,爬上他隽秀的侧脸。嘈杂喧闹的夜幕下,为他蒙一层烟雨般的袅娜,他伸手,将她一缕散落的发挽到耳后,指尖滑过她耳畔,细细一阵痛,“我答应过小满,十年后回来,还陪着小满,现下我要提早回,小满还要我吗?”
“不要不要,我不缺奴才。”却背过身去擦眼泪,倔qiáng不肯回头。
他轻轻叹,贴进来在她身旁说:“那我专司给小满暖脚好不好?”
她瓦声瓦气地答:“我有汤婆子呢……”哭得一抽一抽,任他轻轻拍着背。
“那——我就做小满的汤婆子。”
她猛然间回头,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泪,衬得眼眸晶亮,“我知道你哄我玩儿呢,不过我听着开心也好,你已经了不得了,是京城里头一号的人物了,我也不必再为了给你撑腰,去扯汝昌公主的辫子……不过你放心,到时我嫁人了,一定托太后给你找个好姑娘,可不能是赵四那样的狐媚子,得是个力气大会照顾人的,xing子要好,人品要好,模样还得一等一,这可难办,唉……陆大人,我可是为你cao碎了心呀,天底下哪里能找得出我这样好的主子,你说是不是?”
他点头,应她。
她接着说:“早知道就应了太子嫁去东宫,嫁了人还能支使你。不过太子脾气太吓人,一会好得不行,一会坏得要剥人皮抽人筋。就为这门婚事,太子同皇后娘娘闹过一场。原太后也有意将我指给他,可惜拧不过皇后,别看她平日里吃斋念佛的,心里如何可难说。横竖我看出来了,她是顶顶的瞧不上我,嫌我放肆又嫌我惫懒,要让自己的外甥女儿做太子妃,不过也没成,只当了个良娣。所以说比来比去还是荣靖好些,我得知足。”
他微笑,都应她。
他尝尽了人间百味,舌尖仍觉得酸涩难忍。
千万种苦都吞得下,不差这一味。
景辞歪头想了半日,突然醒过身来,“陆大人生辰快到了吧,我们家老夫人还备了礼呢,你可不能不收。”
陆焉道:“国公府的礼臣怎敢不收。”
她支使他,指着小桌上一个红榉木抽屉梳妆盒,“你找找里头是不是有个象牙匣子,拿过来给我。”
他拿来一只花鸟纹象牙印章盒,是一枚田huáng石印章。
她坐起身来,笑容灿烂,拱着手说:“景辞贺督主生辰之喜,愿督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摇头失笑,拿起来烛光下辨认,用的是鸟虫篆,jīng雕细琢,不自觉念出声来,“百疾除,永康休,万寿——”
“万寿宁,还有一个字没完工,我这是等不及拿出来让督主夸我呢。”她仰着脸看他,今夜藏进云里的星都落在她眼底,璀璨好似一个梦。
“不愧是香山居士的嫡传弟子,风骨俱佳。”
“我爹哪有空闲教我,他只顾写诗作画去。”
陆焉将印章放在手心,细细看过一遍,huáng田石温润,已有了他的热度。
“百疾除,永康休,万寿宁……谢郡主赏赐,臣……不胜惶恐。”
“还没刻完呢,真成了再叫白苏送去你府上。”她伸手去取他掌心田huáng石,他不肯,“未完有未完的韵味,小满就留一个未完的给我罢。”
景辞歪着头,不解,“你这人好生奇怪,哪有人收礼只收半个的,‘万寿宁’你不要了?”
“嗯,不要了,留给小满。”
☆、第16章 责骂
第十六章责骂
“如何?陆大人可欢喜?”
陆焉低头,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印章上凹凸不同的纹路,一语未发。
景辞自己解围,“不说话?那我就当陆大人欢喜得说不出话来。我的章可是千金难求,陆大人千万收好了,改明儿指不定换一座金山银山。”
陆焉道:“晓得了,臣自当收好。”
景辞笑,眼眸似月牙儿弯弯,一根纤长细嫩的食指,轻轻点他眉心,“貌比潘安的陆大人也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虽说模样还是顶顶的好,但你瞧这一道——”指间在他鼻尖到眉头之间滑动,轻轻若发尾扫过掌心,“镇日里皱着眉头说话,有了痕,老气横秋的成了个小老头子。”她学着他生气的模样,锁眉横目,“曹得意那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拖出去着野狗吃了!”
他忍不住笑,捏一捏她耳垂,“我可没有小满这么厉害。”
“我还听说过更厉害的呢。”
世人都说他是杀人如麻的阎罗,迫害忠良的jian佞,他既未做过一件善事,便也不求一句良言。但他望着景辞未染俗尘的天真模样,不由得收敛了笑容,问:“小满怕我么?”
景辞满不在乎,“又不是三百年一出的忠臣良将,佛祖圣人,管旁人如何说?我只管我自己,对我好就成了,这世道管得越多亏也吃得越多,我这人可坏可坏了,一丁点儿亏都吃不得。”
他感慨,“好得很,真是只鬼jīng鬼jīng的小狐狸。”
“我可比不得你,你是吃人的山大王,吊睛白额虎,你瞧,一抬眉毛额头上就有三横呢,只缺一个竖……呀,原来藏在眉心里。”食指在他额上画来画去,她一心一意玩闹,便错过了他专注眼神,全心全意看她笑,看她闹。他嘴角衔着的笑,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手撑着下颌,欣然道:“恰好让我装装样子吓吓人,这就叫狐假虎威。”
她指尖向后,落在他眼角的泪痣上,“这颗痣真jīng乖,挑了个这样好地方长着,好看得紧。”再往后就是一道淡淡的疤,一个指节长,“瞧见这个就生气,你还不许我找喻婉容算账,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咦——你盯着我做什么,傻呆呆的。”
他握住她四处作乱的手,在手心里捂热了塞进被子底下。大约抓妖怪的风头已过去,外头不如来时吵闹,chuáng上也热起来,这火复又烧上了。
“好了,小满。”他低低的,若在耳畔呢喃,“睡吧,睡着了好长个,听话,躺好。”
她乖乖躺回去,却还是不放心,“先说好,我睡着了你可不许走。”
“嗯,我守着小满。”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不多时便陷进温暖轻盈的梦里。
但一双小脚还在他怀里,他伸手到chuáng上试了试温度,才将这双小脚挪出来放回锦被下。一时又流连,虎口捏住她脚踝,放在近前细细看过。五个指头是小小圆圆珠贝,脚掌又小又软,这一处虽是ròu呼呼得可爱,但脚踝纤细玲珑,再往上些,白玉似的小腿露出半截,全然都是女儿家风光。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脚背,未能餍足,只好徐徐向上,落下一路细细碎碎的吻,直到她小腿上才甘休。他忽而冒出个念头来,想要将这一只小脚含在嘴里,再一寸一寸舔过,轻轻的咬,细细的吮,仿佛尝的是chūn天里第一口鲜,咬下去满嘴都是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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