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_兜兜麽【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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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自有圣上裁断,荣大人留着力气再去花钱打点三法司锦衣卫吧。”

  这满朝文武,百人千人,若不查,人人都是清廉好官,为国为民,若查,哪有一个袖底gān净?只有贪少贪多,没有贪或不贪。官老爷官老爷,压在你头上还喊辛苦的便是你凭空多出来的祖宗老爷。

  口子一旦撕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人人都爱痛打落水狗,更何况踩着永平侯府的尸身献媚,只恨不能将这浩大一个永平侯府,三百年基业连根拔,剁碎了踩烂了捧到厂公大人跟前邀功求赏。

  等死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永平侯府这几月备下的龙凤烛大红绸子都成烈焰似的嘲笑与讥讽,本以为松一口气,但谁晓得终究逃不过。陆焉不以京郊截杀之事发难,却以朱大寿冤案作伐子,不但要他荣肃xing命,还要永平侯府要荣家满门忠烈就此身败名裂,忠烈祠里再不供奉荣家先祖,他输得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侯府祖祖辈辈家门荣耀。

  隐忍、蓄势、一击即中,高,实在是高,他几乎要敬佩起死敌,如此成大事者风范,纵观朝野竟唯独他一人。

  可惜,可惜是个阉人。

  六月初七,bào雨初晴,原是个出城踏青,郊游探亲的好日子,无奈城东洛阳道一片肃杀,锦衣卫齐装满员将肃然大气的永平侯府围个水泄不通。

  午时三刻,陆焉坐在一匹通体乌黑丰神俊秀的狮子骢上,身旁跟着哈巴狗似的毛仕龙,看一眼永平侯府紧闭的大门,上请陆焉,“大人,这贼子还不开门俯首就擒,不若qiáng攻?”

  胯下狮子骢打一个响鼻,摇头甩尾,莫名不安,陆焉掏出怀表来看一看时辰,眼睛斜睨,懒懒从锦衣卫的飞鱼服雁翅刀转向毛仕龙谄媚的脸,应声道:“去吧,久拖误事。”

  毛仕龙得了令箭,一眨眼变作一条狂吠的疯狗,大手一挥,锦衣卫扛木桩撞门,“一二三一二三”的号子嚷着,第三回砰然一声永平侯府伫立三百年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地。

  阳光似烈焰,烧灼眼底。

  中庭浩dàng空旷,永平侯戎装肃穆,一把偃月刀横在身前,风萧萧兮易水寒,一副孤烟大漠沙场死战的悲壮。鱼贯而入的锦衣卫竟都被震在当场无人敢动。

  荣肃大喝一声:“陆焉——”

  风起,两侧桑树沙沙沙若破阵曲。

  门外艳阳高照,映得他身上金线绣袍熠熠闪光。一夹马腹,他慢慢悠悠跨进门来,缰绳松松在手中,仿若午后小歇,懒散雍容。闲闲瞧一眼孤注一掷,江东霸王一般被bī至绝境的荣肃,不知何时摘下他院中一朵扶桑花,捏在手中细细把玩,继而又置于鼻尖轻嗅,殷红艳丽的花瓣衬出面庞的苍白,但眼中又觉得艳极了,一颦一笑已盖过滚烫的血、杀人的刀。

  “不知侯爷唤某前来,有何事jiāo代?”话是同荣肃说,眼却依然盯着舒散宽大的花瓣,大约是不屑,不屑于将死之人再费心思。

  偃月刀顿地,荣肃扬声道:“陆焉,你这jian佞小人,迫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荣肃,拼死一搏,也要为朝廷为圣上铲除jian佞!”

  陆焉笑,扶桑花抛下马,染了尘,他眼中的讥讽之意好不掩藏。“什么是忠,什么是jian?还侯爷为某解惑。”

  荣肃答:“中心曰忠。中下从心,谓言出于心,皆有忠实也。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尽心于人曰忠,不欺于己曰信。是为忠。窃弄威柄,构结祸乱,动摇宗祏,屠害忠良,心迹俱恶。是为jian。”

  陆焉嗤笑道:“若如此,某忠之于君,奉圣命行事是以为忠,侯爷纵容亲眷为祸乡里,贪图财物收受贿赂便是为jian。一个窃国jian佞朝中败类,竟也能挥舞刀剑诛杀忠良,侯爷,您忠jian不辨是非不分,何以为臣,何以为父亲,何以侍君!”

  荣肃被他一句句驳斥,恼羞成怒,拿起刀来猛冲上前,口中大喝道:“陆焉,我要你狗命!”

  这最后一搏,陆焉不躲不闪,眼睁睁看雁翅刀断开枪柄,狮子骢岿然不动,荣肃头顶红缨在刀锋中落下,沾了满地泥泞。锦衣卫将他拿住捆紧,跪倒在马蹄前。

  恰时他身后窜出个矫健的影,荣靖持刀突袭,雪亮的刀锋离陆焉的脖颈不过半寸,安东qíng急,一刀将他右手斩落,喷薄而出的血,断臂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将原本死寂的永平侯府塞得胀满。

  安东将锦帕递到陆焉手中,“小的鲁莽,脏了义父的衣裳,小的愿领罪受罚。”

  陆焉接过帕子来,将溅落在下颌的血细细擦净,他唇角带笑,静静赏玩着滚落在地的荣靖,痛苦地寻找着被斩断的手臂。石头人一样的荣肃也终于哭号起来,“儿啊儿,是为父害了你啊……”

  他将带血的锦帕扔了,凉凉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真是一场好戏。”

  荣肃老泪纵横,跪在地上骂道:“陆焉,你这jian佞小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竟是连个新鲜词都想不出来了。

  陆焉仍旧坐于马上,吩咐道:“行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查抄的查抄,省得耽误了时辰。”

  毛仕龙忙不迭拱手应,“是是是,卑职这就办。”侧过头使个眼色,一队人马上前,拖走了被五花大绑的荣肃,及断臂身残的荣靖。

  毛仕龙大喝一声:“给我搜!”锦衣卫众人鱼贯而入,停在枝头的鸟雀惊起,远远看热闹的人还不愿散去。

  午后,陆焉作为监礼,被请去坐在侯府大厅里饮茶。毛仕龙将查抄而来的侯府家产先分作两份,一份孝敬地头品茗的厂公大人,另一份再做二分,一份留给锦衣卫,一份上缴国库。这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响,哪管什么国家社稷,但凡做官,谁管你百姓疾苦,南边就算再饿死三十万又如何?他照样吃香喝辣,宁可家中积粮喂了老鼠,也不愿便宜那“下等人”。

  ☆、第48章 花落

  第四十八章花落

  毛仕龙正捏着华丽辞藻chuī嘘陆焉功绩,顺带装点自己的分赃大计,安东上前来,并不着急开口,暗地里同他使个眼色,毛仕龙便找了个借口避去院外。安东道:“义父,赵四姑娘闹着要见您……”

  陆焉略略抬一抬眼角,望他一眼,已瞧得出不满。

  安东接着说:“赵姑娘有要紧的话要当面与义父说,小的怕这人多眼杂的,吵嚷起来真让人听了这么一两句的,反倒不好。”

  陆焉端着茶盏的手停了一停,继而放下茶盏,沉声道:“领她进来。”

  外院吵吵嚷嚷清点财物,没人抬头多看。赵妙宜像是早料到会有今日,服丧似的穿了一身雪白,她本就生得娇弱,如今行路时更似弱风扶柳,愁绪满怀。

  入得厅中,她不行礼不说话,就站在陆焉身前,直直与他对视。安东机敏,早早躲了出去,这些诡异秘辛少听为妙。

  陆焉问:“赵姑娘有何事?侯府已散,姑娘未在名单之上,可自行留去。”

  赵妙宜与往常不同,大约是绝望透顶,反倒什么都能接受,或是已释怀,或又是哀莫大于心死,她眼中空dòng无光,唯有瞥过他时才有些微神采,似久别重逢,亦是恍然惊梦。她喊他的姓名,一字一句,“陆焉——”

  他从木匣子里抽出一张银票,“姑娘若不嫌弃,这二百两拿去,就当是盘缠。”

  “盘缠?”她笑,仿佛听见一句极可笑的话,接连不断地笑得心如刀绞,笑得泪如雨下,“我哪里需要什么盘缠?你留着往后给你自己个儿买副好棺材吧。”

  她的话刺耳,但陆焉不为所动,依旧平和道:“姑娘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赵妙宜骤然间被点醒,含着泪摇头,矛盾重重,“不,不是为这些,究竟为的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也不记得了……”

  陆焉看着她忽而清醒忽而疯癫,仿佛是中了邪,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一时摇头一时退后,过后又捂着脸痛哭,抽噎道:“我不想来见你……我不能见你……”

  哭过一两声又道:“为何还要来见你……为何盼着能见你……我早知道,你放我走的那一日我便知道……侯府岌岌可危,这一日终会来的,便如同锦衣卫冲进家中撕扯姐姐们,带走父亲与哥哥一般……你这吃人的魔……你要害死我……害死我……”

  陆焉沉沉道:“你疯了——”

  赵妙宜原本神志不清自言自语,听见他说话,陡然间拔高了嗓音反驳道:“我没疯!我没疯……我没有……我只是病了……日思夜想的都是灭我满门的仇人,被人踩在脚底下作践,却偏还要想着他念着他,真真下贱到了极点……”

  她的伤心无人理,他冷着脸,眼睁睁看着她崩溃。

  她猛然摇头,一步步后退,哭着说:“我不能活了,再也不能了……”药力发作,血气上涌,一张嘴,血从唇角溢出,一滴滴染红了雪白的裙,是茫茫雪原中开出一树红梅,是倾城绝唱,是她在人世间最后一阙歌。

  头脑昏聩,腹中绞痛,她无力倒下,身子瘫软在地上,头却扬起来要望他最后一眼。但他仍坐在原处,冷冷似一尊石像,到死也未见他挪一挪脚步,问一声如何。

  “只愿来世……只愿来世再不与你相见……”她伤心到了极点,对自己亦鄙夷到了极点,纤细的手伸向他,最终是颓然,如同她漂泊无依的命,跌落泥泞。

  花开了叶落了,一人死一人活,日子平平常常转眼就过。

  谁记得世间曾有一个赵妙宜?这一生都是悲歌长叹,乏人问津。

  直到她闭上眼,时光似沙漏在这一刻停摆。日光疏淡如碎金,落在她染血落红的六幅裙上,他长长舒一口气,缓缓走到她身前。

  从前他从未认真细看过这张脸,而今终于沉下心来,静静将她记住,她细长的眉,柔顺的眼,浅淡的唇与尖细的下颌,他记得她曾经的哭泣与挣扎,亦忆起宫中初见时她的怯弱与好奇,这一刻他终于完完整整认出她、牢记她。

  “妙宜——”他轻轻叹,带着陌生的怜悯,将她渐渐冰冷的身体抱在怀中。恍然间耳边想起了阿姊的哭声,软软绵绵羊羔一般无力,却在最后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凤卿,凤卿,阿姊,别丢下凤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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