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_兜兜麽【完结】(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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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辞拉长了尾音,装模作样地问:“那我真就留宿在提督府啊?”

  “嗯——”拉着她上轿,安放在膝头,这软趴趴的小人儿总算老实,但靠在他胸前,一会儿拉扯他巾帽下缀的飘带,一会儿又拉扯他腰间麒麟玉佩,总之没个消停。

  玩够了,又装出一副为难样子,嘟囔道:“夜宿府外,我这传出去,可就真嫁不出去了呢……”分明是在笑,一出yù拒还迎也演不好,只差得意,“那我可就赖着你了,陆大人,陆厂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陆焉被怀里这只自鸣得意的小狐狸逗笑,抬手捏她脸颊,“可真是……”

  “是什么?想说我可真是个小不要脸的?”

  “臣哪里敢。”

  “我看你眼睛里正骂我呢……”说着抬起头来,与他贴近了,认认真真地琢磨他宝石似的眼珠子里映照的是什么,无心使然,不慎找到自己的影,带着他眼中流转的温柔,分明是另一个景辞,一个完美无瑕再无缺憾的景辞,是从新月到满月的完满,也是自初chūn到盛夏的枝繁叶茂。她忽然间鼻酸,泪水毫无预警,充盈着琉璃般透亮的眼瞳,轿子停了,却无人来挑帘,她与他静静相守于此夜。

  他的指腹抚过她灼烫的泪,放在舌尖,尝到她的咸涩与心酸,哑然道:“怎么了?说哭就哭的。”

  她咬着下唇,想忍但没能忍住,哽咽着带着颤音说:“我就哭,我就是爱哭!”

  他无奈地笑,“好好好,娇娇想哭就哭,我来哄着,谁让小满是个小娇娇呢?不怕,哭完了咱们再出去,了不得再让你哭坏一身衣。”

  不说还好,这话一入耳,景辞更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是撞进他怀里,抱紧了呜哇哇大哭,“呜呜……我恨死你了,恨死了你……你要是个一穷二白的举子也好啊……偏偏……呜呜呜……再不成……就是个舞刀弄枪的千户都不打紧……我恨死你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他环紧了她,在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慈父般温暖和煦,低低道:“怪我,都怪我……我若不是我……那多好……”

  她又摇头,“我没怪你……我就是……我就是心里难过……”

  他微微笑,“让娇娇伤心,本就该怪我。”

  景辞道:“那你别让我嫁人了,我害怕……”

  “不怕不怕,有我在,绝不让他碰你。”

  “你不害怕么?”她问。

  “怕什么?”

  “万一……万一我变了心,假戏真做……”

  “不会有那么一天。”他沉声笃定,因他不允许,宁可相拥烧成灰烬,也不愿见她远离,他原不是“人”,因遇上她才觉着自己仍活着。

  夜深,月如钩,折腾了一整日,景辞也累得很,由着陆焉伺候着洗脚擦脸,换一套秋香色睡衣,迷迷糊糊塞进被子里。

  听见有人轻叩门扉,为她掖好了被子,他起身便要出门,不料这小人儿睡着了也不安生,玉白的小手拉住他衣袖,眼睛仍是闭着的,沉沉坠在美梦里。但给他留下难题,眼睑她睡的香,怎生忍心打搅,然而chūn山在门外探头探脑张望,显是着急,他突然间升起一股“chūn宵苦短日高起”的愁绪,无可奈何间朝立在一旁的丫鬟杨柳使个眼色,递一把剪刀来,剪下半片袖,留在原地陪她入眠。

  何尝不是一出“断袖”佳话。

  推门出来,风也冷上几分,离去时亲吻景辞眉心的人或许并不是他,至少不是眼前冷若冰霜的陆厂臣。

  身侧树影婆娑,远山近水都在他脚下失色,chūn山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眼中是他gān净的靴底以及行走间来回摆动的滚边曳潵,一个褶连着一个,一丝不苟,半点错漏都不能有。

  前头传来一句问,简短有力,“人呢?”

  chūn山道:“西园东淮居,早早看管起来,就算他余九莲凭空长出一对翅来,也飞不出提督府,只是……”

  “只是什么?”

  chūn山道:“只是这余九莲领来个周姓妇人,说只义父见了人,必定要谢他。”

  陆焉负手在后,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

  chūn山便觉着,余九莲这人,今夜必死无疑。

  自今上中毒事发之日起,各州府为表忠心抢头功,倾力而为搜查白莲教教徒,尤其京城与临安府,力度之大前所未料,余九莲一帮人或是承受不住,终于肯到跟前来低头求和,哀声求饶,跪下当狗,只是不知拿出什么筹码来同他换近年安逸。

  云遮月,此夜无光,东淮居灯火通明,余九莲一行人在正厅里已等候多时。门开,他眯眼瞧见曾穿透他血ròu的仇敌,重逢于寒夜肃杀的提督府,余九莲着绛紫色盘领长袍,脚蹬皮扎,再普通不过的平民装束,转过身来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眼角一道暗红的疤从眉骨延伸至鬓边,显然是新伤,办事不利,回教受刑,狰狞可怖。

  余九莲的神态依然如旧,吊儿郎当没规没距,故人相见才牵出个笑模样来,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勾人。戏子的女气追着一个柔媚眼神,便都出来了,“陆大人,许久不见,大人心里可念着奴?瞧大人模样,想必是将将从软玉温香里抽身,倒是奴来的不是时候。”

  陆焉嗤笑,“送死哪分时辰?将死之人何必多话,说吧,你亮的是什么招数,求得是什么施舍?”

  如此霸道,哪管他是战是降?都凭权力说话。

  余九莲挽上一个兰花指,捏着一缕长发,娇笑道:“大人还是如此雷厉风行,不改英雄本色,真是让奴家,好生钦佩,好生敬仰,恨不能就随了大人,一生一世为奴为婢也好。”

  陆焉一抖袍子,坐于右侧太师椅上,勾一勾嘴角,讥诮道:“余长老好意本督心领了,无奈本督府上不缺牲口,余长老还是另谋高就吧。”

  余九莲略低一低头,装出个凄然模样,开口道:“大人如此说,奴好生委屈。奴这里,原有大礼送上。”

  陆焉并不看他,懒懒揭开杯盖,绕着茶香四溢的杯盏画上一圈,等他自投罗网。“是礼是兵何须赘言?领到跟前来自有分辨。”

  余九莲道:“既然大人开口,奴自当从命。”

  他稍稍侧过脸,随行两个黑衣短打便让出道,将角落里纤瘦柔媚的年轻妇人领出来,推到陆焉跟前行礼作揖,怯怯道:“妾身周氏,见过大人。”

  陆焉只听了个周姓,再看这妇人上身穿姜huáng色jiāo领短袄,下穿柳绿窄斕马面裙,梳妇人发髻,只有一根赤金簪子点缀。杏眼桃腮,身段窈窕,依稀能忆起往日轮廓,他心中蓦地一沉,但面上半点不露,冷冷道:“这是作何?余长老也要献上扬州瘦马以博仕途?”

  余九莲成竹在胸,不紧不慢地应答道:“大人说笑,此妇人乃敏杭人士,年幼时辗转到京城投亲,原就住在提督府茹月楼,无奈世事多变,杨家出事,这妇人被接回老家,受继母bī迫送到富人家府上给个糟老头子做妾,可谓身世飘零可悲可叹,又听说当年是同杨家哪一位公子订过娃娃亲,若是杨家尚在,这周氏说不定已是诰命夫人……”

  偷眼瞧着陆焉神色,见他沉郁不言,心知十拿九稳,继而再上前一步,提高了音调说:“大人,您说可怜不可怜?”

  语到此处,陆焉依旧按兵不动,若老僧入定,单单望着杯中浮茶,余九莲眼见此法并不奏效,便转而对住怯怯弱弱的周氏道:“夫人还不来拜见陆大人?大人可是当朝红人,响当当的九千岁,权倾朝野无人能及,你若有苦要诉,何不对大人说明?”

  周氏连忙跪在陆焉脚下,眼中含泪,细声细气说话,“妾身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宽恕则个。”顶着余九莲眼神压迫,一连给陆焉磕头了三个头,再抬脸时眼圈泛红,柔柔弱弱娇娇怯怯,好个可怜模样。

  ☆、第57章 杀伐

  第五十七章杀伐

  陆焉岿然不动,余九莲已失先机,索xing摊开来,亮出底牌。“故人相见,大人何故视若无睹呢?”

  “何为故人?何为相见?”陆焉抬头,对上余九莲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厉声追问道,“贵教既派余长老登门讲和,不该拿出些诚意来?眼下装神弄鬼又是何意?”

  余九莲亦冷笑答:“是何人是何意,大人心中自有计较,又何须奴家点明?若真说清楚了,这在场的……”他左右环顾一圈,冷笑道:“今儿个在场的可就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提督府,你说是不是?陆大人?”

  陆焉不动声色,放下茶盏依旧从容如常,只淡淡道:“你以为,多了一个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妇人,余长老就能领着你一班人马安安稳稳走出提督府?”

  言辞jiāo锋之间,他已露杀意。

  余九莲眉间紧锁,冷声道:“你待如何?真与我教撕破脸,于陆大人难不成就有大利?”

  陆焉稍稍抬眉,悠然道:“杀与不杀,都是蝼蚁贱命,于国于私有何利害可言?余长老未免将贵教抬得太高,将国家社稷看得太轻。”

  余九莲道:“所谓江山社稷,如今不都是陆大人一句话?何必与吾等兜圈子。真剿灭了白莲教,陆大人与各州府官兵每年的抚恤银子还能剩下多少?兔死狗烹,大人不明白这道理?”

  “呵——”出乎意料,陆焉竟称,“余长老说的是,本督本无意与贵教为难,既然教主已将大礼奉上,本督也应顺势而为。”

  余九莲心中惊讶,不知为何一个油泼不进的石头人突然转了话锋,但人生在世,知道的越少越能活得长久,便也顺着这话往下说,装出一副太平和乐,“大人英明,奴佩服之极。”

  “既如此……”陆焉抬头,看着余九莲瞬时舒缓的脸色,还有眼角藏不住的轻松,可惜在他眼中都是濒死而不知的愚蠢,可怜可悲。“想必贵教教主必不会介意,让本督留下余长老来,以表心意。”

  “大人!”余九莲自己也惊住,居然吐口而出如此尖利声调,将他的急迫与惊恐全然剖开来放在陆焉跟前,毫无遮拦,顿一顿,急急忙忙收拾残局,脱掉惊恐画上沉静,嗓子眼清了又清,按耐住发抖的手,咬牙道:“大人何故如此?余某虽算不得教中要人,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便可开口讨要的。大人若要讲和,也当拿出些诚意来,如此欺人太甚,不怕我教撕破脸来与大人拼个你死我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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