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觉得莫名,楚明允歪了歪头,不以为意道:“有何不可?”
苏世誉垂眸笑了,淡淡道,“没什么。”就要把信收起,手腕却被楚明允一把拉住,他诧异抬眼,正对上对方笑得眉眼弯弯。
楚明允瞧着他,慢悠悠道,“这可不是白给的,你亲我一下啊。”
少有地没有出声,苏世誉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凑近吻了上去。楚明允没料到他会这么配合,微微一愣,旋即将人揽到怀中抱紧,将这个吻加深。
他握信的手垂在身侧,于无人可见处不觉收紧,纸张微皱,发出了一声轻响。
第六十六章
日落月升,转眼到了晚宴之时,各郡官吏陆续而至,门外车马拥街,满庭灯火通明,偌大的郡守府热闹非常,连初秋寒气都被馥郁酒香熏暖。
环顾庭中,人已经到了大半,楚明允与苏世誉才在主位上坐下,便有一人拿着酒壶殷勤上前,“楚大人,苏大人,下官有礼了。”
来人是淮南衡山郡的郡守,苏世誉认得他,回以一笑,“沈大人,好久不见。”
“是是,好久不见。”沈大人笑着用手中酒壶为他倒了满杯,“难得见面,宴还没开,我先敬您一杯!”
楚明允闻言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既然清楚韩仲文有问题,这宴席上的饮食他们自然都不会碰,只是没想到梁进刚在酒里下过药,这会儿就又来了个敬酒的。果然苏世誉笑了笑,婉拒道:“的确难得相见,不过今夜集会乃是为了要事,我还是不饮酒了。”
“就一杯算得了什么,”沈大人将酒杯递了过去,“您看,我都为您倒上了,喝一杯也不碍事的。”
“沈大人不必这么客气,这杯酒你喝也一样,就当作是我敬你的。”苏世誉语气温和。
他空举着杯有些尴尬,“苏大人这是果真不想喝,还是说我官职低微,我倒的酒您不愿意喝?”
“怎么会……”
“你不用白费力气劝了,他啊,估计这一个月都不想碰酒了。”楚明允忽然出声,带笑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身旁人的腰际。
苏世誉一本正经地移开了视线。好在沈大人没细究楚明允话里含意,转而对着他道,“那楚大人您肯赏下官这个光吗?”
楚明允微挑眉梢,不答反问,“我把这杯酒喝了你就走?”
沈大人讪讪笑着,递上酒杯,“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未及苏世誉出声阻拦,楚明允便接过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玉杯扔回给他,再加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沈大人识趣地客套了声,忙拎着酒壶走开,又挨个去敬了豫章和庐山郡守。
苏世誉惊诧一瞬,随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倒出几个药丸在掌心,“这是阿越给我的百毒解,大多数毒都能解去,你先服下它我再为你把脉。”
楚明允没作声,按住了苏世誉的手,摇了摇头。
“怎么了?”苏世誉看着他。
楚明允侧身,扭头向后,张口把酒吐了出来。
苏世誉:“……”
楚明允回过脸来,抬手擦过唇角,“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忍不住想要亲亲我了?”
“……你觉得呢?”
说话间人已经到齐了,众人都列席就坐,庭中渐渐静了下来。韩仲文缓缓扫视过一周,从席位上站起身,开口道:“相信在座同僚都清楚淮南所发生的事,也都清楚太尉大人和御史大人所来的目的,今夜韩某先代整个淮南谢过两位大人,也多谢各位远道而来。”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回谢应答之声。
韩仲文看向主位,“两位大人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楚明允看着苏世誉,苏世誉淡淡一笑,也不推辞,“都已清楚的事我就不多做赘言了,既然诸位大人都在,我借此机会问一个问题便好。”他抬眼看向坐在一侧的梁进,语气温和依旧,“前几日梁大人告知我有援军将领洛辛的消息,可惜随后发生了些变故未能详谈,不知梁大人能否现在说出消息?”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梁进,梁进面不改色地喝了口酒,唯独避开了苏世誉的视线,没有说话。
“梁大人?”楚明允催促道。
梁进将杯盏放在桌上,他还没开口,一声尖叫抢先响了起来。
他们循声看去,侍女惊恐地捂着嘴,紧盯着豫章郡的郡守,那郡守脸上泛起青紫,他正呆住忽然又喷出一口鲜血,随之一头重重栽在桌上,不再动弹。还来不及反应,几声尖叫接连响起,五六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双目bào突,死状如出一辙。
苏世誉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这几个人都是方才被敬过酒的人。楚明允转头看了过去,沈大人对上他目光不由一颤,慌忙几步躲到韩仲文身旁。韩仲文还端坐原位,只是不知何时府兵围护在了他的四周,手按腰刀,蓄势待发。
事发突然,随他们从长安来的侍从原本守在外围,回过神后当即冲上来挡在楚明允和苏世誉身前,同样握住刀柄,警惕以对。
场面陡然僵持,冷凝到了极致。
这日天色不佳,夜沉如墨,星月皆隐于重云之后,唯有高悬的灯盏曳曳生光,照得庭院明亮。
楚明允轻轻笑了一声,此刻听来分外清晰,“看来问题是不用回答了。”他气定神闲地扫了眼,“难怪一直没对我们下手,原来是在等今天啊。所以剩下没死的这些人,都是你的了?”
“除了两位大人,都是。”韩仲文看着他,“楚大人果然厉害,也幸好我还没有天真到认为一杯毒酒就能解决你。”
“如此看来,叛变的不是洛辛,而是韩大人和淮南所有官吏了。”苏世誉淡声道,“韩大人既然把自己府邸化作修罗场,想必妻儿早已转移了?”
韩仲文没有说话。
楚明允不带qíng绪地笑了声,“怎么不说话?都到这一步了,gān脆说个明白啊。收买张攸,追杀了寿chūn县丞全家,在寿chūn只手遮天为所yù为,你做的这么漂亮,那有没有把援军也杀了gān净呢?”微微一顿,他道,“我倒不信会有什么凭空消失,不如说这一切都是你jīng心安排的好戏,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淮南王叛党?”
“你错了,楚大人。”韩仲文终于开口,他站起身退开几步,“当然有淮南王留下的残党,不然这些人是谁呢?”
话音未落,房檐上密密现出弓箭手们的身影,一身黑衣,正是那晚在寿chūn县丞家遭遇的黑衣人的装束。
“放箭!”
箭矢应声蔽空而下,如雨纷纷。庭中其他人毫无预料,顿时乱作一团,惊叫着四处奔逃却不免被乱箭she杀倒地,侍从们抽刀格挡,刀箭对撞溅起火花,金石之声铿锵作响。楚明允站起身,广袖一卷挥开迎面而来的箭,他伸手刚拉住苏世誉,却忽然被苏世誉一把反扯了过去,猝不及防地撞在对方身上。
楚明允微愣,转头正看见袖中剑滑出,在俊秀白皙的指骨间闪动一下,转而向远处飞she而出,如箭迅速,却又远比箭势猛,化作寒芒一点与三支箭矢擦身而过,直接dòng穿独在檐角的弓箭手的胸膛,带出血花一串。
那么多的弓箭手,只有这个是特意为楚明允准备的,隐蔽在他看不到的死角,掩盖在无数飞矢的混杂声响下连发三箭,箭箭直取要害!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这个温润斯文的御史大夫居然是会武的。
然而对方毕竟是个神箭手,三发位置不同,苏世誉手上又没了武器,电光火石间避开了前两发,却终究被最后那支箭扎入了手臂。
苏世誉毫无反应,甚至连低哼一声都没有,楚明允却脸色陡变,“世誉……”
“只是皮ròu伤,不要紧。”苏世誉松开他,拔下羽箭要扔却被楚明允攥住手腕,他清楚地看见箭簇上泛着幽绿色的光,脸色难看至极,“箭上有毒。”
苏世誉轻挣开他的手扔了箭,拿出白玉瓶服下几粒药丸,竟还抬眼对他笑了笑,“没关系,我能撑得住。”
无处可躲,一遭箭雨攻势下,侍从们为了护全他们两个已经死了大半,剩下几个也是负伤qiáng撑。韩仲文毫不在意已经投靠的人被误杀,庭中已经横尸满地,血流成河,只剩这几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当中。弓箭手们正换箭搭弓,也正是这一空隙留得他们jiāo谈,但接下来,他们必死无疑,思及此,弓箭手们也大为振奋,秉着最后一击的心qíng,将弓弦绷紧到极致后,松手放箭。
流矢飒沓,突然几道黑影掠过,不知从何而来,眨眼间停在了庭中,以楚明允为中心背对而立,扬手间剑光璀璨,织成一张密集的网将箭悉数挡下,更有两人也持弓箭,抬手she向檐上。也不过仅仅六人,远少于方才的侍从们,可当他们伫立庭中,气氛浑然一凛。
“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楚明允一言不发,抓过影卫手上的角弓,抽出三支箭并搭其上。
正对着那排弓箭手的影卫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冰冷至极,“低头。”
他们丝毫不敢犹豫,应声俯身,紧接着厉风在头顶掠过,带出锐利尖啸声,他们抬头看去,意外发觉那三支箭并未直冲着弓箭手,而是穿透了悬挂檐下的灯笼,其势分毫不减一路而上,she入人身。
灯笼破裂,火苗腾地在人身上烧开大火,迅速蔓延开去,房檐上顿时火光冲天,映红了晦暗天色,呻吟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弓箭手痛苦翻滚着跌了下来,摔在地上后火势再度猛涨,噼啪作响地烧了开来。
楚明允揽住苏世誉,那百毒解不知对这毒到底有没有效,他分明服下了药,脸色却ròu眼可见地苍白起来,况且他一向擅于隐藏掩盖,半点痛苦之色都不曾流露,楚明允反而更加心乱如麻,懒得再管韩仲文,“世誉,我们先出去。”
苏世誉点了点头,他神思逐而凝滞迟缓,虫噬咬般的痛密密地啃在经脉骨骼,却还是按下了楚明允要抱起自己的手,摇头道:“……我可以自己走,你拿好剑。”
“世誉……”
“……我自己走。”他坚持道。
“啧。”楚明允只得揽紧了他,转头对影卫吩咐了声什么,离得那么近,苏世誉却听不清晰,模模糊糊的,他抬眼望见不远处烈烈火光,浓烟四涌,忽然无由来地觉得有些冷,恍惚间听见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叫他:
“小将军……”
苏世誉一怔。
楚明允看了眼苏世誉,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率先冲了出去,影卫紧随其后。
远处回廊下韩仲文死死盯着他们,扬声冲府兵喝道:“还愣着gān什么,拦下他们!”
府兵们抽刀冲去。
这座府邸里遍植翠竹,郁郁成林,无数幽径曲折相连,韩仲文当年修建时怎么也想不到如今反而对他们相当有利。竹叶遮蔽下昏暗难辨,剑光闪灭,影动叶摇间血如泼墨,溅染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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