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影卫匆忙敲门进来,“主上,御史台的人堵在了府前,要进来搜查。”
楚明允慢慢睁开眼,眼神捉摸不透。
府门前果然围着御史台的兵卫,御史中丞站在最前,一眼看到楚明允出现,不冷不热地道:“楚大人倒是教我们好等。”
楚明允扫视而过,“苏世誉呢?”
御史中丞眼神闪动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他刚得到楚明允可能涉案的消息,命人汇报的同时自己就带人过来搜查,不论那模棱两可的口供是真是假,他先搜查一番便是,即便这事与楚太尉无关,也好借机杀一杀这人的嚣张气焰。御史中丞定了定神,答道:“苏大人还有其他要事处置,拘捕搜查是我所管,还希望楚大人能配合一些。”
楚明允没有作声,唇线紧绷。
御史中丞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步上阶,“楚大人这般抗拒,难道是……”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在他踏上石阶的一瞬间,楚明允身旁的侍从几乎同时拔剑出鞘,直指向他周身软肋。御史中丞便一步僵在了那里,脸色微微发青,盯着眼前的剑尖,“楚大人,我们御史台是奉了陛下之命彻查此案,你这是公然反抗,要威胁我xing命不成?”
楚明允终于看向他,冷声开口:“要查我,就让御史大夫亲自来,你算是什么东西?”
御史中丞脸色彻底变了,狠狠盯了他一眼,复又看向眼前寒光闪烁的剑锋,压着火气退回了原处,叫过一个下属。下属得了吩咐,连忙上马飞驰而去。
御史中丞视线再度落到楚明允身上,怒极反笑,“楚大人,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同朝多年,您这话说出来,可实在是令人寒心了啊。还是说做贼心虚,口不择言了呢?”
可惜这激将法落了空,楚明允没再看他一眼。
两方人就这么默然对峙起来,气氛几乎凝固,最终被奔回的马蹄声打破。
那名下属独自去而复返,凑到御史中丞旁边低声说了什么,只见御史中丞脸色几番变幻,终于难看到了极点。他深吸了口气,近乎是咬着牙冲楚明允行了一礼,道:“下官冒犯了,还请楚大人不要怪罪!”然后转头吩咐从属撤回。
“他不肯来见我?”毫无起伏的一句问话,楚明允眸色晦暗不明。
御史中丞的牙又咬得紧了些,他这般擅自行事,回去定然是要向苏世誉请罪的,极其敷衍地答道:“太尉大人身份尊贵,岂是能随便任人搜查的,是下官糙率唐突,还请……”
楚明允无心再听,转身走回府中,影卫收了剑,跟在他身后。楚明允却倏然停下脚步,站在了庭中。
昨夜那场雨后,地上还微有cháo湿,风穿庭而过带着湿冷寒意,chuī得他衣袂飘曳。楚明允转头看向近旁的影卫,“把苏家的那个舞姬带过来。”
第七十七章
“怎么了?”苏世誉放下供词,看向形容láng狈的侍卫。
“属下无能,让玲珑姑娘被人掳走了。”侍卫捂着作痛的肩头,羞愧难当。
苏世誉微皱了眉,“知道来人的身份吗?”
“是,对方直说了是太尉府的人,而且属下追了过去,最后的确进了太尉府。”
苏世誉闻言一愣,反而更皱紧了眉,目光不由落在供词中那个熟悉的名字上,一时没有开口。
书房门就在这时被猛地推开,苏白大步冲了进来,急声开口:“公子,查到了!”
苏世誉抬起头,“确定查明了?”
“绝不会错,公子jiāo代要查的几条线最后都汇到一块儿了!证据确凿!”苏白喘了口气,“不过说出来也挺难让人相信的。”
“是谁?”
“西陵王。”
“西陵王李承化?”楚明允重复了一声,转而低声笑了笑,“他的直觉倒真是准。”
“主上,首领吩咐属下先回来禀报,他正在处理严烨的事,大概要耽搁一阵。”影卫道。
楚明允点点头,抬了抬手,影卫便无声退下了。他目光不经意扫过跪在厅中的绯衣少女,似笑非笑地开了口:“怎么,听到西陵王,开始慌了?”
玲珑抬起脸,对他露出一个困惑的笑来,“楚大人的话,奴听不懂,奴只是不明白大人为何要将奴带来。”
“你猜是因为什么?”
玲珑想了想,谨慎开口道:“奴对苏大人并无二心,苏大人也待奴极好,奴不能背弃——”
后面话音被压成了一声低呼,冰凉剑锋点上她的眉心,沁出凌厉刺骨的杀意,玲珑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楚明允倚坐在上位,单手持剑,轻笑道:“我还没活剐过女人,你不妨来做这第一个?”手上微微一动,锋刃破开雪白皮肤,一簇艳红血珠沿着她脸颊滚落。
“大人饶命!”玲珑嗓音颤抖,“奴只是一个小小舞姬,即使为大人效力,也做不了什么,求大人高抬贵手!”
楚明允不带表qíng地瞧着她,没有说话。
安静得极为诡异,玲珑胆战心惊,冷汗一层层从背上冒出,只觉他的目光如刀般将她剖开了细细打量,令她无所遁形。
压迫感愈积愈重,就在她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
“我靠姓楚的你gān嘛呢?对女人还这么凶,丧心病狂啊你!”
楚明允瞥了杜越一眼,收回了剑,复又蹙眉看向玲珑, “怎么看这张脸也不如我,真不知道世誉为什么能看得上你。”
玲珑错愕得答不上话,刚在一旁坐下的杜越顿时欢畅地笑了起来,“原来她就是表哥领回府的那个舞姬啊。”他捧起茶盏兴致勃勃道,“兴许是我表哥特别中意她那支舞呢?哎姓楚的,不如你也拜师去学个跳舞,说不定表哥他觉得你特别就把你收了当偏房,往后你和她还能姐妹相称呢哈哈哈……”
楚明允凉凉地斜去一眼,“你皮痒得厉害?”
杜越连忙悄悄地往周遭瞟去。
“秦昭不在。”楚明允无qíng地掐灭了他的期待。
杜越顿时收了笑,站起身拍了拍袍袖忽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我药庐里还熬着药呢,先走了,不用送!”言罢扭头就跑,椅子还没来得及暖热。
在他背后厅中彻底静了下来,楚明允也没再理会玲珑,眉目低敛着顾自出神,素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桌案上,空落落的轻响。
玲珑垂着头,隐约觉察到他是在等什么人,一颗心仿佛悬在半空没个着落,煎熬无比。不知等了有多久,玲珑膝盖跪得麻木发疼,忽听到上方的楚大人停下了敲击的手,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地从身后响起。
一步一步,宛若踩在她心头,玲珑顾不得许多,回身看去,面上满是惊喜,“……大人!”她qíng不自禁想靠近,伸出的手来不及触上一片袍角便有长剑凭空落下直cha入地,将手上动作截了个gān净,冰冷的声音自上位传来:
“哪个允许你碰他了?”
指尖一颤,终是缓缓收了回来。玲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发觉那位太尉大人的目光早已不在自己身上。
苏世誉在落剑之际就已停步,站在离玲珑几步远的地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浅淡笑意,“楚大人。”
楚明允以手支颔,定定地瞧着他,“你是来带走这舞姬的?”
苏世誉看了一眼旁边的绯衣少女,不答反问:“楚大人觉得呢?”
他低笑一声,起身走至苏世誉面前,“可我打算杀了她,你舍不舍得?”
苏世誉神qíng淡淡,“我舍得如何,不舍得又如何?”
“你若是舍得,我就杀了她。”楚明允紧盯着苏世誉,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神色的样子,“你若是不舍得,那我就剥下她的皮,放gān了血,再一点点抽筋剔骨。”
玲珑闻声悚然一颤。
苏世誉对上他的眼,沉默片刻,最终避开视线毫无波澜地开了口:“不过是个刺客罢了,楚大人若是在意,我不带走也没什么。”
他话音方落,玲珑整个一滞,生生凝固了般,娇怯慌乱的神qíng从脸上悉数褪去,她缓缓抬眼看向苏世誉,轻声问道:“大人是何时知道的?”
苏世誉尚未开口,楚明允就先一步冷笑出声,“御史大夫谁都不信,怎么可能不去查你底细?”
玲珑恍若未闻,依旧看着他,“何时知道的?”
苏世誉侧身正对着她,“当日你献舞之时,我便猜到了。”
那明丽的面容便瞬间变得苍白,玲珑深深地低下头,抬手轻抚过自己的鬓发,手指颤抖地几番摩挲。她的眼神骤转狠厉,拔下红玉簪子猛地起身扑向苏世誉,以一种绝顶刺客所拥有的速度与力度,孤注一掷猝然发难,极快极狠。
眼前只见得光影一闪,发簪断成两截摔到地上,玲珑跌俯于地,捂着胸口咳出大滩鲜血。苏世誉身形未动,只抬手以腕挡住楚明允的手,将那杀招拦下了一半。
楚明允侧眸看他一眼,忽而勾了勾他的手指,见苏世誉没反应便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十指jiāo缠再扣紧,拉到自己心口前的位置。
苏世誉眸光微动,转而尽敛心绪任他动作,看向了地上的人,“据我所知,你还有个多病的妹妹,是为她如此拼命的吗?”
玲珑眼前一阵发黑,混沌中挣出的一丝清明在捕捉到那个称呼时慌恐了起来,“大人,求您不要……”
“她没能撑过霜降后的天,走的时候还睁着眼睛,也许是想见你一面。”苏世誉低眼看着她,叹了口气,“西陵王送你来时,没有告诉你吗?”
她僵在那里,良久良久,落下一滴泪来。
“西陵王只告诉我,最迟三月,他要大人您命绝。”玲珑缓缓道。
苏世誉皱眉思量,玲珑看了眼他与楚明允jiāo握的手,沾满鲜血的手不觉攥紧了衣裙,将绯色浸染得浓艳淋漓,她苦笑着喃喃自语:“……是不是白衫,又有什么差别呢?”
苏世誉闻言沉默了一瞬,笑了笑道:“很适合你。”
玲珑怔怔地仰头瞧着他,忍不住也笑了,泪却愈加止不住地滑下。她对着苏世誉跪下,以极其郑重的礼节向他叩首,哽咽带笑地道:“玲珑今生没有这份好福气,若有来世……愿为奴为婢终生侍奉大人左右!”言毕旋身撞上厅柱,一片血色绽开。
沉默随着鲜血蔓延开来,守在厅外的青衣婢女自觉上来收拾尸首,打扫gān净后垂首等着楚明允吩咐该如何处理。
他们jiāo谈的过程中楚明允一直低着眼,一寸寸抚过苏世誉的掌心指节,专注得如同世间再无别物。直到苏世誉想抽回手,他陡然加重力气握得死死的,头也不抬地对婢女冷声吩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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