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幽笑道:“那年教你认字,没习得两个字,你又出去吃了两三回点心了。便是圣人来教也难。”林忠吐了吐舌头,又听裴幽道:“今时不同,我不住你家,你帮我寻一处安静的院落,我赁来与于公子住了,读书便宜,你若闲时也可常来玩。”
林忠不解,问道:“便是于公子一并也可住得下,怎么反又去外面住了?住我们家饮食起居皆有人照料,反不好?”
裴幽笑道:“你家在主街上,姨父又常有客来往,还是我们自己另住清净。此来不比先时,先你我玩闹尽有的,秋闱一试关系重大,岂是顽的?”
林忠见他说得有理,虽然遗憾也不便强留,只得依了。
原来林忠之母早岁便因病没了,其父这几日亦不在桑阳,林忠只管拉了二人到街上,上得沁芳斋,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打发了一桌酒席,三人入座。
林忠亲为二人斟了酒,各自喝了,又忙着捧饭让菜,裴幽见他围着自己和于冰打转,方止道:“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多礼。”
林忠方坐了笑道:“我就是高兴,别的也做不好,幼时请了先生读书把先生气走了,学着经商也不大通。”
裴幽叹道:“你父亲现在可还打你骂你?”
林忠低了头,半晌道:“还是那样。”
于冰冷眼看着他兄弟二人谈话,想这林小公子虽在富贵之家,却没一天安生喜乐,贫寒人家,也不见父母朝打暮骂的。
彼时三人饭毕,正坐着慢慢吃茶,沁芳斋依怀吴街而建,背临桑阳主道,过往旅客不绝,便是城中少爷公子也常来此街游逛。彼时街上有那扛着行李准备投宿的,也有三五成群高谈阔论闲逛的。
于冰见街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加之久在船上闷了数日,心中顿时开阔起来,平日里总是淡淡的脸显出些红润来,因笑道:“都道桑阳赛吴江,可知不全是假话。”
裴幽笑道:“这街名为怀吴街,可知当日是仿着江吴形制建的,可惜城内没有河,终究比不过。”
于冰道:“这已经很好了,我听你说的这样真,可是到过那杏花烟雨之地?”
裴幽点头道:“幼时随父亲去探望亲朋,确是昌明隆盛,花柳繁华,彼时三秋桂子,十里飘香,是人间难得的温柔富贵之地。”并又说些江南风土人情与他二人,都啧啧称赞。
三人正说着话,林忠打发去的人已来回话:“公子,现上南街梧桐巷有处溶月院,是朱家的房舍,离这里有两条街,我看了也清净。是全赁下了还是单赁两间房?”
不待林忠说话,裴幽道:“单赁两间房即可,他还剩下几间?”
回事儿的人答:“还剩一间。”
裴幽思忖道:无尘定是不愿奢费的,不可令他不快,只是这间房若再赁与聒噪之人反而没趣。又说道:“你和朱家的人说了,我们赁屋读书,若还有人来,须是读书人,若不然,便不赁了。”
少时,林府的人来回已经办妥了,引了三人来到梧桐巷溶月院,只见小小一院房舍,环抱一个小小院子,粉墙外植一溜梧桐,这个时节还未发新芽,一派萧瑟。笙儿早拉了行李等在门外,见人回来,方开门引大家入院。
裴幽住了正房,于冰住了西侧厢房。林忠帮着搬完东西,又围着裴幽东一句西一语,似那枝上的雀鸟,闹得裴幽头闷,裴幽推他坐着,笑道:“多谢你与我奔波筹划,时候不早,你家下人都来请你两回了,让你家去。”
林忠忙到:“我不回去,你我许久未见,今晚我住这儿可好?我们好好说话。”
裴幽道:“我看不好,如今姨父不在家,他们找你定然有事拿捏不下,再则姨父回来知道,又要打你了。过些天姨父事了回府,我自然过来拜见,那时候再说话罢。”
林忠听见他说自己父亲就心一惊,便悻悻的,半晌才低低地道:“我只是想与你们一起,片刻也好,回去又有什么趣。”
原来林忠性子最怕孤寂,母亲去得早,父亲平日里从来不关心,只问经商的话,他便对人总想亲近,却又过犹不及,不懂那越渴求越难把握的道理。少时,闷闷地跟着下人回林府了。
入夜后裴幽因见于冰点着豆似的油灯,赠了他两捆蜡烛,方回房休息。于冰点了蜡烛,烛火光明通透,他并无睡意,便在房中看书,忽见蜡烛上层层翻转下来的烛泪,自语道:“蜡炬成灰泪始干。”忽地想起家中父母及夫子来。
裴幽躺在床上一手握着书,一手抚着兔毛褂子,若有所思。笙儿见自家公子只出神,半天不说话,心中越发不解,倒了杯茶与裴幽,道:“公子,若不是我自小伺候你,我也觉得这于公子与你是旧相知呢。”
裴幽方回神,喝了茶笑道:“你怎知我与他就不是旧相知了?”
笙儿忙道:“当真?莫道呢,老爷明白告诉了去林府上,现改了住在这里,暖玉也送了人,若不是极好的旧识,断不能如此。”
裴幽笑道:“你我一同长大,你可曾见过他?”
笙儿道:“不曾。正是纳罕呢,公子你何时认得于公子的?”
裴幽闭了眼,笑道:“前世也未可知。”
笙儿才知自家公子又哄他顽笑了。
☆、第 4 章
天南地北双飞客,幽窗冷雨一灯孤。昨日邻家赠新烛,晓窗与我读旧书。
52书库推荐浏览: 五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