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皇非却将手一抬,制止众人。
目送那点黑影飘然逝去,皇非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手消失的方向,俯身拈起地上一枚冰针。骄阳烈烈,瞬间在他指尖化出一点水珠,他抬手轻轻掠过鼻尖,一缕幽香似水,纠缠风中而来,若有若无,牵起他眸中笑意深深。
靳无余醒来之时,周身阵阵隐痛,头昏目眩,举目四顾,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一间青竹小屋,半幅竹帘低垂。应是拂晓,微光窥入室内似一抹清幽流水,晨雾淡凉,一片幽瞑迷蒙。
他试着撑起身子,发现身上伤口都已被包扎过,gān净的衣衫上皆是淡淡的糙药味道。抬头环视,直觉屋中有人,却只见寂寂晨光融进未尽的夜色,四处一片冥幻深静,不闻半丝响动。正迟疑间,突然听到暗处一声低低浅笑:“舍生取义的英雄,可梦醒了?”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靳无余勉力摇了摇头,入目景象略见清晰,但见幽暗中有人站了起来,一道纤长身影缓步往榻前而来。
竹帘后透进半幅光影,随来人脚步轻漾,细细缕缕微尘飞浮。玄衣、银带、薄唇、笑眸,落了那半面轻纱,惊心动魄的一张脸,靳无余剧震之下目瞪口呆,半晌方说出一句:“王……王上!”
qíng急之下挣扎着要起身,那人袖袂一拂,便将他扫回榻上,“什么王上?胡言乱语的,莫不是被皇非那一剑震丢了魂?”
凉衣似水扑面而过,靳无余眼前顿时清醒了几分,不由暗思糊涂。东帝深居帝都,怎么可能身在此处?竹影轻光下恍然一瞥,这眉眼,这模样,这神态,是有几分相似,但神采飞扬的举止却与御座之上喜怒无痕的君王大相径庭。昏迷前的种种浮现出来,蓦然惊醒,丝丝惨然,勉qiáng收拾心神:“是我认错了人,还望恩公见谅。只是恩公相貌与我主上确有几分相像,一时间看花了眼。”
那人立于榻旁光影边缘,再看不清眉目,唯听语声音淡淡:“哦?雍朝右卫将军的主子,不知却是何人?是那重华宫的女主,还是长明宫的东帝?”
靳无余愣了愣,脸上陡然冲起一层恼怒神色:“我朝之主唯有东帝一人,重华宫那个女人算什么东西,怎配与王上相提并论!”
却听那人“扑哧”一声笑了:“这真是奇怪,肚里有这么一番话,竟还能升到右卫将军,重华宫那位难道瞎了眼?”
靳无余冷冷道:“若非义渠侯设法将我调离帝都,那女人怎会放过我?我这卫将军是靠军功晋升而来,却不像其他人,是非不分,滥杀无辜以求封赏!我靳无余心中,从来只认一位王上!”
这话令那人有半刻的沉默,似yù说什么,却忍在了嘴边,末了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不想倒是个有良心的,可惜太过迂腐,若不是有人丧这一员大将会心疼,我才懒得救你。”
靳无余一怔,未解话中之意:“恩公……”
那人转身:“不必叫我恩公,息川城现已落入楚军掌握,你若肯早些听我劝告,也不至于白白搭上两千将士的xing命。你在此好好养伤,三日后回去接管息川,安抚百姓。下次若再丢城损兵,我必先替王上取你xing命!”
靳无余一时呆住,息川被楚军攻占,这人能自皇非剑下救人脱身已属不易,难道还能从楚军手中夺回息川?冥衣楼纵然号称江湖第一大帮,又哪来这般手段扭转乾坤?他心头疑问重重,待要再问,那人却早已扬袂而去,飘然身姿转瞬没入门外光亮天地,踪迹全无。
第7章 第七章
晴日,有风。
息川城头,一面血色绘朱雀图案,代表楚国王权的战旗缓缓升起,迎着夺目的阳光,烈烈长风之中。
随着锁链绞动沉重的声响,内城城门dòng开,护城桥缓缓放下,一队人马飞驰而出。当先一人剑眉飞扬,朗目如星,着一身月白窄袖武士服,头绾缀玉簪缨冠,纵马急驰间赤色披风飞舞身后,如一道灼目的火焰飘扬于晴空之下。
跨过护城河,一众人等沿宽阔的驰马道策马而上,直至外城城垣方勒缰停住。城头守将迎上前来,单膝一跪:“善歧见过公子!”
皇非甩蹬下马,抬手一扬命他免礼,也不停留,一边走一边问道:“有什么消息?”
善歧随后跟上:“末将已命人四处搜查,息川城中并不见那两人踪迹。但可以确定,救走靳无余的是冥衣楼的人没错。”
皇非登上城头,周围将士皆正身行礼,他回头遥遥环视位于脚下息川城,唇角泛起一缕自信的笑意,“果然是冥衣楼,那便要费些周折了。靳无余伤得不轻,此刻决计走不远,你派人继续搜索,尤其是各处药铺,若有人买些特别的药材,要分外留意。记住,那人是个女子,莫被她的装扮糊弄了。”
“末将遵命!”善歧接着递上一封信:“郢都的信使今日到了,那穆国三公子再次遇刺,已经暗中查过,死了的刺客中有两个穆国人。另外这封是公主命人带来的信,请公子亲阅。”
皇非接过来拆开封口,只见淡碧色细绢之上玲珑清秀书着几行小字:皇非,我行笄礼时你一定要回来观礼,不准不到,否则我饶不了你!
皇非摸了摸鼻子,像是想到些令人头疼的事,无奈一笑,收了信笺随口问道:“那三公子如何?”
善歧道:“据说并无损伤。”
皇非对这答案似早有预料,笑道:“穆国这位三公子,看来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老穆王放着诸多庶子不选,单单将他送到我楚国来做质子,果然别有用心。”
善歧道:“听说老穆王已病入膏肓,穆国如今是太子玄御当政,想必对这三公子是越发不放心了。”
皇非眼角一挑:“人既在我楚国,总不能让他们太过放肆,老穆王毕竟还在,含回公子亦在穆国,莫给他们生事的理由。派人将那两具尸首送回穆国,替我问候太子御。”
“是!”善歧应命,继续道,“帝都那面倒有个消息很奇怪,似乎和那靳无余齐名的左卫将军墨烆日前离开帝都,去了穆国。”
“哦?”皇非道,“他见了何人?”
善歧摇头道:“他行踪十分隐秘,我们只知道他人在穆国,至于其他,却一无所知。”
皇非应了一声,负手缓缓踱步,似暂时陷入了沉思,却忽然间,心头警兆骤现!
便在此时,城外密林中毫无预兆地爆起一团光亮,半空之中化作一丛耀眼锐光,流星惊电般she向飘扬在城头的楚军战旗!
那光芒极快,挟锐风qiáng劲,转瞬即至。众将士大惊失色,不及阻拦,却见阳光下一道剑芒惊现,皇非腰畔那柄名震天下的“逐日剑”如白龙穿云,一声清啸,后发先至,在旗毁杆折之前截住来者。
两道光芒凌空jiāo撞,猛然盛开层层炫目的光雨,星星点点向四周散落而去,刺得人眼如盲。皇非一剑中的,却觉剑下轻若无物,极不真实。就身边在漫天剑光中,那被他斩中的东西随风而起,飘然化作一只只墨玉色的蝴蝶,于一天阳光之下翩跹起舞,婉转多姿。迎着光亮似能见那蝶翼上有若隐若现金星点点,迎风飘转时,如道道轻盈而美丽的烟火,点缀着一望无际如水的碧空。
墨蝶翩翩,落上城头的旗帜,落上皇非的剑尖,在他身前流连飞舞,一缕似有似无的幽香依稀传来,随着蝴蝶的舞动,若即若离。众人都呆看着面前,一时被这美景所惑,忘记了言语。皇非审视四周,却是眉心渐锁。便在这时,伴着一阵焦灼的气息,所有蝴蝶忽然化作火焰盛放,火借风势,瞬间将那风中战旗没入一片烈焰之中。
火光爆现的一刹,皇非早已掠出数丈,身前火焰只成为他剑下丝缕残烟。他在城郭突起的青石之上借势一点,几个起落便往那片密林中追去。
林中有衣影一闪而过,飘忽如山间一抹淡烟轻雾,并没有逃过他锐利的眼睛,但追至近处,对方却已踪迹全无。阳光自枝叶间洒下斑驳的光影,山野寂寂,空无一人,唯有几只墨色蝴蝶上下飞舞,与在城头所见一般无二。
皇非前行数步,意外见到一株大树之上书了几行朱字:惊云之巅,九域江山,子时夜半,邀君赏谈。
他还剑入鞘,以指尖沾了那妖冶艳色,低头引至鼻下,果然又是那熟悉的幽香。放眼山野,他直觉与那神秘女子相距不远,风中似见她清魅的气息,与满山糙木的芬芳纠缠漂浮,醉人心神。
此时烈风骑众将士亦先后赶至,见此qíng形,都望向皇非。善歧上前一步:“公子,这分明是冥衣楼设下的圈套,不如让末将率人马前去,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皇非淡笑道:“兵锋不入惊云山,这是昔年诸侯国共同盟誓定下的规矩,有违誓者,天下伐之,并非说笑之言。人家既留书相约,我们怎好失了礼数?”
息川地处王域边缘,东临岐山,西带雍江,汶水、泗水jiāo汇于此奔腾而去,直入惊云山脉,此段路程不过百里之余。皇非进入惊云地界正值日落千山,天边云霞似火,山中飞鸟投林,山野四合宁静旷远,渐渐笼入一片瞑迷的暮色之中。
果不出所料,在山前又见那墨色蝴蝶,似引路的使者翩跹于前,翼上点点金芒在风中流转如散落的星辰,云雾之间时隐时现。
皇非不慌不忙负手随行,一路但见峭壁深峡,险峰叠翠,流岚浮云,缥缈如幻。那山路曲折通幽,于不可能之处转折而上,渐行渐高,两侧林木亦渐做一片苍翠竹林,夜色下无边无际地铺展于云雾深处,清风过时连绵起伏,涛声如海。
行于这云山竹海之中,但觉神清气慡,尘虑尽消。待到峰顶,那墨蝶翩然消失在视线之中,皇非抬眼望去,只见苍穹之下星空璀璨,山顶一方白石平坦开阔,一名玄衣女子以手支颐,合目而卧,云衣广袖闲闲流泻于石畔,如夜色深处一抹云迹,自在而写意。
竹影潇潇,微风送来丝缕如水幽香和淡淡美酒醉人的气息,皇非驻足的那一刻,子娆星眸微启,随着唇角优美的弧度,两道清透的目光落于他的脸上。
白衣临风,从容潇洒,皇非悠然立于竹林之前,并不急着开口。
子娆凝眸看他,忽而妩媚一笑,素手执壶微微一倾,玉盏之中星光洄转,清香四溢,“子时方至,公子果然是守约之人。”
她的声音柔媚清雅,带着淡淡的慵懒的意味,令人想起夜半花满chūn庭,轻红飘落时幽静而婉转的姿态。皇非缓步上前:“惊云圣域,佳人有约,非又岂敢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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