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猛然色变,侧后疾退,身形已然够快,却仍无济于事,被皇非快逾电掣的掌风击中膻中大xué,身子急遽一颤。
皇非手指在袖中微微变化,数道指风紧接着点向他胸腹头颅各处要xué,但听“嗤嗤”轻响不断,暗色周身频频震颤,全无抵抗之力,脸色燥红如染,qíng形极是骇人。
如此二十余指后,皇非一掌凌空虚按,暗色背后“噗”地爆出两点血花,似有一对细小的jīng光破体而出,不分先后嵌入殿柱之中。
暗色身子抛飞,同时跌至地上,却一跃而起,屈膝跪下:“多谢君上救命之恩!”
皇非早已收手回头,正好接过召玉奉上的美酒,冷冷道:“就这点微末功夫,连体内被人动了手脚都浑然不觉,还敢说‘或者不如’,你若能在白姝儿手中走下十招仍保得xing命,本君便拜你为师!”
暗色背心冷汗涔下,知他所言不假,白姝儿若确有杀人之心,岂会容他从容逃离,并且带回内jian的消息?这两颗“破玉子”乃是自在堂的独门刑器,一旦入体,无影无形,却随血液缓缓流至心脏,一击毙命,不过那将是数日之后的事qíng,事后无迹可查,死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闲qíng、别鹤扭头对视,皆自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惊险。
召玉反倒没有太多惊讶,替皇非斟完酒后娉婷起身,淡淡道:“这事便到此为止,你们退下吧。”
虽无一句重话,但那清利的目光已足令几人相顾惭愧,再不敢多言,对殿上行礼之后,恭敬退出。
召玉并不归座,略微抿唇,低头轻声道:“今晚玉儿未能达成目的,走脱了夜玄殇,误了公子大事。”
皇非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夜玄殇仍在楚国,还怕他飞到天上去不成?”言罢起身,“飞白听令,本君给你一千战士,你与陆沉两人会同青青、展刑所率南楚部众把守衡元殿,五日后夜玄殇必然至此,届时若还不能将其击杀,不必再回来见我!”
方飞白上前一步,朗声应道:“飞白尊命!”
易青青好奇问道:“夜玄殇明知君上要杀他,哪来这么大胆子冒险入宫?我们不是应该在质子府或者通往穆国必经之路上布防才对吗?”
“青青不知此人胆大包天。”皇非唇锋锐挑,“不久前曾有人潜入衡元殿盗宝,若我所料不差,十有八九便是这夜三公子,他的目标应是那原属穆国的紫晶石。若要盗宝归国,最佳时机莫过大婚之夜,我赌他定然会来。但飞白行事当要隐密,我还要借此确定一个人的心思。”
他轻举酒杯,琼浆玉色倒映眼底,闪过异样的光影,仿似淡淡丝锦飘落剑锋,那温柔与锐利的轻芒,于此一瞬扣人心弦。
众人皆是不解,不知是何人令得少原君动容,唯有召玉低下头去,心中隐隐猜出端倪。易青青忍不住问道:“难道有人这么大胆,竟敢出卖君上?”
皇非面若止水,眸心she出冰冷的柔qíng:“但愿我所料有误。”
他既不愿明说,却有谁敢追问,易青青娇笑转移话题:“君上算无遗策,今次无论何人要动衡元殿的主意,我们定叫他有去无回。”
此话并非虚言,方飞白、骁陆沉所率一千烈风骑再加上一众南楚高手,五日后衡元殿将化作天罗地网,任人cha翅难飞。邝天抚须笑道:“君上启尽麾下jīng英,却单单漏了老朽,莫非是嫌老头子不中用了?”
“老将军差矣!”皇非转身哈哈一笑,恢复从容神采,攀了老将背膀道,“姜老弥辣,本君另有重任相托。大婚之夜赫连羿人将会发动宫变,刺杀楚王,老将军可率三千jīng兵于日行、恭华两门布置,出兵勤王,围剿逆党。”
聊聊笑语,纵以邝天老将本色,亦是面现惊容,随后双眉一竖,退步领命:“老将定不负重托!”
皇非微笑点头:“老将军记得以英煌宫起火为号,千万莫要妨碍了赫连羿人的计划才好。”
邝天沉声道:“君上放心,老将知晓厉害!”
皇非眸中异芒闪现:“二公子含回已失踪月余,据qíng报推断,此事定与冥衣楼有关,不可不防。丰云,你领两千侍卫由东城至乐瑶宫沿途布防,但只准暗中行事,没我号令,不得妄动分毫。善歧,你领五千都骑禁卫,打出赫连侯府旗号,布守八面城门,当夜朝中百官凡有异动者,本君予你专断之权,放手处置,事后概不追究!”
一系列军令布下,众将无不血脉贲张,知道楚国大变在即,这短短五日已是上郢城最后的平静。
召玉垂首不语,不知接下来如何安排自己。皇非掷下酒杯,站出殿外,抬头望向旭光将至的天际,扬眉淡道:“召玉,王后与含夕是我们一切计划的关键,我便将上阳宫jiāo给你了。”
第74章 第十章
东帝七年六月己巳,清晨。
乐瑶宫,凤寰殿。
万盏金灯在黎明降临之前将风平làng静的极云湖耀得泛若金海,云台华殿接天阙,仿若远离尘间的神祗,俯视着楚都上郢彻夜的辉煌。
金灯烨烨,光玉烁目,一张夔凤错金祥云榻映了灯火熠熠生辉,柔软的银狐白毯云彩般延开四周,越发衬得榻上琼光华美,那素衣清容的女子亦恍惚不似真人。
九公主子娆只着一件流云丝衣,斜靠紫貂柔锦,淡睨着眼前铺展开来的大婚典服。
深黑近墨的广袖玄裳,以产自崑国天岭的艳锦玄丝织就,端丽铺陈,恍若九重天上飞流的夜色,每一缕光泽都有着星的灿烂,月的沉魅。衣襈硃缘饰以鸾纹,翡玉双佩相和,真红大带如云,章绣丹金凌霄千丝凰鸟,自双襟两侧展翼而起,jiāo入华佩霞绫,若有云焰之光飞缀逶迤,入目生色,华势无匹。
一袭雍容尊贵夺众目,衬此王女帝姬,映此神容天色,真真相得益彰。
依雍朝典制,龙凤玄服唯有帝后在祭天大典时方可穿戴,纵贵为公主亦不得擅越,如此礼裳已是逾制。子娆单手撑了额头,凤眸淡映华光,似笑似叹,直到殿下司仪命妇再次叩首请公主服裳,她才抬手环目,一幅云袖慵然飘下,玉手指向近旁。
侍女们不知其所,茫然相顾,子娆指尖再点了点,一个命妇沿她手指看向旁边以金盘玉匣装饰的几样彩聘,迟疑问道:“公主可是……要这玉髓酒?”
“是了。”子娆欣然展颜。
彩衣侍女上前捧了金盘,将酒取出,子娆步下凤榻,赤足迈过那厚软的银毯,柔丝长衣曳地生烟。
众目睽睽下,她伸手取了酒壶,一线美酒倾入红唇,幽冽芬芳,颊染胭脂落梅香,胜似红妆。
一壶酒尽。
眼见九公主慵媚抬手,丝衣如水滑落腰畔,一肩柔光潋澈的青丝随之倾下,勾勒出曼妙玲珑的身段,满殿灿华金光都似暗了下去,暗到无声,唯余一抹幽艳背影,摄去人声息神魂。
“少原君府有此美酒,皇非若不风流,便是bào殄天珍。”子娆流眸轻笑,魅然喟叹。
轻轻伸手,一众命妇侍女方才惊醒,急忙趋前,或站或跪,替九公主奉衣服裳。
子娆任她们忙碌,丹唇含笑。待到妆成,侧眸回顾,落地大镜粲然生辉,映出女子绰约的姿容。
每个人心中都生出感慨。
便是这般倾国绝色,方配得起少原君天纵英姿,便是这般仙容玉貌,方称得上帝女风华,睥睨无双。
广殿无风,深若永夜,唯一片灯焰焚金燃玉,隔着帷幔千幅,影影绰绰照亮空旷寂静的极云殿。
“主人,可以了。”离司低头后退,换作玄龙常服的子昊淡淡转身,玉案上放着云纹销金行墨龙王旨平铺开来,浅玉色织成的底子空白一片。
子昊独立案前,面容在那光亮深处显得十分静暗,看不透往昔深澈的眸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神qíng,片刻之后,徐徐提笔濡墨。
纯艳的流金朱砂,在雪白的云毫笔尖上浸开一缕丹红色泽,执笔之手削瘦而苍白。
离司见惯这只手翻覆风云的力量,看似修弱的指下,只要轻轻一拂,便是一城贵庶、一族生灵、一国诸侯乃至四海天下的悲喜。
一怒万骨枯,一笑天地清。
然而此时,离司却从那清绝的侧影中感到一丝迟疑。这是近十年来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哪怕是昔日下令墨烆赶赴宣国,病榻上的少年留给人的亦只是淡漠的平静,犹疑这种qíng绪,离司曾以为永远不会在主人身上出现。
但这一切也不过刹那,笔锋触落金绢,依然是峻峭飘逸,傲骨天成,那清劲拔锐之气仿若多年前他在雪地临帖的笔致,浑然有别于登基以来锋芒尽敛的深沉。子昊放了笔,轻轻将袖一扬,将这王旨jiāo于离司,淡淡道:“用印吧。”转身向外走去。
离司跪地接在手中,看向那旨意时,目光不由一震。
重叠灯火,投落幕帷深影,幽幽跳动不休,仿若在下一刻便要炙烈燃烧起来,在那鲜红与灿金的jiāo错之中,因那转折提笔透出的绝然。
短短两行御笔亲书,册立公主子娆为王族之主,于东帝大行之后继承帝位。
天边响起遥遥钟鼓,传彻楚都四方。
八百年雍朝江山传承,封印在如血的朱砂之后,染作九天凤鸣展翼的煌烈。
没有金徽玉饰,没有华缎艳锦,没有仪从万乘筑鸾宫,没有千里王川册天娇。四十三字朱红丹书,一道肃简的王旨,便是襄帝王女九公主下嫁少原君,全部的妆奁。
子娆轻轻一笑,展袖移步。
命妇跪请九公主落座,呈凤冠、博鬓、步摇、十二鸾钿,并各色钗翠金坠,为梳望凤云髻。九公主只是淡淡一瞥,不置可否,两侧侍女不敢擅作主张,敛襟静候示下。
通明华灯层层璀璨,一路照亮宫门九重,深殿恢弘。
阶下宫人忽然不约而同俯身行礼,绛衣朱裙深深浅浅盛放满殿,恍如渐芳台上桃红chūn色,美胜瑶华。
镜中灯辉云生,一人自那芳菲万丈的红尘徐徐而来,玄衣上的龙纹仿似天阙浮岚,映她笑眸如烟,柔颜若水。
他的身影在她妩媚的凝视中渐渐清晰,袖畔药香微苦的气息浮盈飘杳,如在云端。子娆微微地笑,听他轻轻挥袖,淡声吩咐:“你们暂且退下。”
四周裙裾曳地之声窸窣,低眉敛首的女子退至殿外,躬身等候,不敢抬头,皆因那清雅绝尘的声音怦然心跳。
子昊迎上镜里幽柔的目光,轻声叹息:“原来子娆是这么美,二十余年,朕竟从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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